昏暗的天下,滿是傷心的人。劉樂的家里,沒有眼淚的痕跡。
空闊的庭院燈火通明,兩具冰冷的尸體并排地躺在香椿樹下,好安逸。
香椿樹上排滿了霓虹燈,這是他們這里送尸入土前的一個有人做有人不做的習俗。燈閃耀著五顏六色的光,光芒映在白布上,多彩卻無味。
土壤散發著清香,似乎在對兩位尸體的入住表示歡迎,兩位尸體的臉上滿是安詳,似乎在對土壤的歡迎表示回應。
人死了之后會開心嗎?這誰知道呢。
客廳的推拉門被拉開,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再次響起,聲音依舊,鬧心的卻換成了別人。
“這破門他是怎么忍住不修的?”劉樂的哥哥劉享實在是受不了劉樂家里的這番模樣,那破爛的窗戶,糙亂的被褥,臟的不行的沙發單子,還有這壞了零件的破門,“真不知道他過得是個什么日子!我真懷疑他活著是不是還沒有死了好!”
劉享說得也是氣話,他對劉樂完全屬于是恨鐵不成鋼的態度。
“少說兩句!”劉樂的父親在一旁扒拉著劉享的胳膊,同時把眼神瞄向孤獨地站在院子里的劉樂的母親向他示意著。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說得了吧。”劉享滿是不耐煩地很小聲地又嘮叨了一句,這才蹲到地上靜默地抽起了煙。
劉樂的母親在到了這里后便站在了她現在站著的地方,沒有說話,沒有流淚。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一會兒看看劉樂的尸體,一會兒看看那女生的尸體,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
她的靈魂似乎早已離開了這個軀殼,在附近游蕩著,尋找著。她想要找到劉樂的靈魂和他說說話,想要找到劉樂的靈魂安慰安慰他,想要找到劉樂的靈魂送他最后一程。可找了這么久,卻連一只孤魂野鬼都沒有撞見。
東古村村口的財神還在看著他的小本本發呆,可那盞飄在半空中的臺燈卻突然忽閃忽閃地一明一暗起來。他把小本本重新放回懷里,擺了擺手讓臺燈消失匿跡,隨后抬頭看向了劉樂家所在的方向。
財神搖了搖頭,輕輕吹了一口氣。氣里包裹著劉樂的靈魂,讓他可以隨著風回到了他生前所住的家中。
那道背影多么熟悉,那道背影多么孤獨,她在孤獨地找著什么呢?找我呢嗎?
“媽。”劉樂的靈魂在他母親的背后呼喊道。
這位母親在聽到這聲呼喊的時候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然后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劉樂趕緊走到前面去,走到他母親面前去,當著他母親的面又叫了一聲:“媽。”
他媽看著他久久不語。她的嘴唇終于還是開始控制不住地抽搐起來,眼淚在一瞬間就像小河決堤一樣流了出來,她伸出手去撫摸劉樂的臉,但卻發現站在她面前的人只是看得見但卻摸不著。
“你去哪了?那邊的生活還好嗎?”她顫抖著對著劉樂說道,可在劉享和劉樂的父親眼里她卻是在和空氣對話。
這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充滿著驚訝。
“媽,我哪里也不去,今天我只陪著你。”
“好,好。我的寶貝兒子。”
以為會有好多話要說,但見了面卻發現話并沒有多少。或許能見到彼此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夜色漸晚,萬家燈火開始逐一熄滅,劉樂的母親也終于是在和劉樂道了最后一別后被劉享父子拉進了屋內。屋內的燈滅了,只剩下了樹杈上的霓虹燈還閃爍著光。
劉樂來到他的尸體前,按著他尸體的姿勢躺下,雖然身影重合了,但他的靈魂卻怎么也再融入不到他的身體里。
“強身健體,修理房門,學會搭配營養,學會爬樹,學會照顧人,學會回憶,學會展望。
這些東西全都不用了。
果真是一了百了。
死亡才是宿命,滅亡才是終章嗎?”
院子的大門口突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只見一只黃鼠狼正通過大門與地面之間的縫隙狠命地往院子里面鉆。
劉樂現在看什么都十分清楚,甚至根本不用借助光。他看著那黃鼠狼十分滑稽地鉆進了院子,然后滑溜溜地朝著那菜地摸索過去。
“這是不是當初咬死我的那只小黑貓的黃鼠狼呢?應該不是吧,不知道黃鼠狼的壽命有沒有那么長。”
劉樂爬起來,飄蕩著來到了這只黃鼠狼的面前。一股寒意逼近,那黃鼠狼竟是被這股氣息嚇到不敢動彈,甚至于顫抖了起來。
“哈哈哈哈……”劉樂也不知為何突然開懷大笑起來,他沒再理會這只已經和他不在同一個世界的黃鼠狼,而是借著靈魂的自由玩起了他生前做不到的事。
他隨風而起,飄蕩在高處欣賞著俯瞰眾生的風景;他遁地而去,來到他女友埋葬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僅剩骨骼的軀體;他把頭埋到胸里,想看看他自己的心長什么模樣;他混搭自己的四肢,想感受一下混亂到極致的感覺。
突然一道眼神從東古村村口傳來,目光凌厲,將劉樂這想要越發瘋狂的沖動按捺了下去。
劉樂嘆了一口氣,這才變回一個正常人的樣子在地面上重新走起他以前走過的路來。走一段,忘一段,越走越遠,越走越淡。
最后在無人知曉的地方,他化作了一陣風,吹往了沒人知道的方向。
劉母躺在床上,她似乎能感覺到劉樂的靈魂在做什么,能察覺到劉樂的靈魂去往了哪里。在劉樂的靈魂化為風吹走的時候,劉母在心里陌陌地說了一句別離的話: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