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為什么？”

　　是劉美云，她一手提著衣服袋子，一手拎著保溫盒。剛進來，她就聽到了女兒自言自語的聲音。

　　“別磨蹭了，快過來吃飯。”劉美云帶的保溫盒已經有些舊了，蓋子都凹進去了塊兒，盒底有不少地方已經褪色了，“綠草”都發白了。

　　蓋頂兒一掀，頓時香味四溢。盒里的第二層，亮晶晶的餛飩在濃郁鮮香的湯里徜徉，有幾片香菜葉被湯汁裹挾著，它們成功將丁嚀的饑餓感放大了無數倍。

　　當丁嚀剛要吃的時候，就見劉美云掀開了第三層：

　　同樣是餛飩，不過，相比第二層，這里的餛飩個個飽滿，長相精致，湯的濃度有過之而無不及。翠綠的香菜葉倒是不差多少。

　　“愣著干什么？”劉美云以眼神示意丁嚀，“拿上。”

　　丁嚀照做，握著把手，接過第二層的餛飩。

　　“你先吃著，我給人家送過去一些?！眲⒚涝七呎f邊端走了第三層的餛飩。

　　丁嚀看著她側身，用臂肘挑起那門簾的一角，然后，頭趁機朝前，伸進門簾，緊跟著，把護著的餛飩也挪進去，最后無顧忌地整個人穿過了門簾。

　　此時，她才安下心來，把電視柜后面藏著的那個小塑料凳踢拉出來，將餛飩先擱上面。

　　然后，自己蹲灰色的水泥地上，用勺子舀著吃。

　　一個餛飩下肚，那股熱氣會瞬時地傳向你的四肢百骸，讓你渾身都暖了起來。

　　沒過一會兒，劉美云就回來了。

　　餛飩被消滅得剩四五個了。

　　“好吃嗎?”劉美云明知故問。

　　丁嚀喝了勺湯汁，故意吧唧吧唧嘴，告訴她，香。

　　果然，劉美云高興地笑了，摸了摸和女兒一起成長的發絲。

　　“你吃了嗎？”丁嚀反問她

　　“吃了，”劉美云看著女兒老成的眼眸，“自己不嘗嘗，怎么敢送給別人吃呢？”

　　丁嚀低頭專心吃東西了。

　　有人說：“知女莫若母”，可丁嚀覺得，這句話是可以雙向論證的——“知母莫若女”。

　　劉美云年輕的時候，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女兒國，那她一定會去競爭當女王。丁嚀聽她外婆說，劉美云上學的時候，雖不說門門功課都拿第一，但在班里還挺拔尖的。所以，她猜測，自己那“學霸”屬性估計來自劉美云的遺傳基因。

　　但人總有缺點。劉美云性子急，通常想一出是一出，做事又優柔寡斷。她大多時候都藏不住情緒。

　　比如，現在，丁嚀感覺得到，她有話想跟自己說。

　　“小芮下午來過？”劉美云看著窗臺上摞著的書，狀似不經意地問。

　　“嗯。”剩三個了。

　　“之前聽你們初中的班主任說……”劉美云摩挲著女兒頭頂的秀發，“小芮的爸媽經常吵架，這是真的嗎？”

　　“嗯。”還剩兩個了。

　　“是嗎，”劉美云偷偷瞄著女兒的神色，“那他家現在怎么樣了？”

　　“離了，小芮被法院判給了他爸爸?！?p>　　還剩兩個，再不吃就涼了，丁嚀這樣告訴自己。

　　“你們要離婚？”丁嚀看著那些漂浮在湯面上的香菜葉，淡淡地開口。

　　“不……不是，我就假如……”劉美云訕訕地說：“假如……”

　　“不用假如，”丁嚀抬頭，直截了當地對上劉美云的視線，阻斷她的話，“我同意你們離婚。”

　　丁嚀用她那木然且冷情的眼眸，迎接著劉美云那表情中蘊含的復雜和猶豫，“民政局在華峰路519號。你們可以調個合適的時間去，不要和人家辦結婚的撞了?！?p>　　說完，她不顧劉美云的態度，再度低頭去吃餛飩。

　　沉寂了十秒左右，“如果我和他離婚，你愿意跟誰？”劉美云終于不繞彎子了。

　　“我誰也不跟，你們只需要定期給我打生活費和學費就行了。”只剩一個了。

　　“呵，”劉美云哼笑了下，揉了揉女兒的發頂，“只怕你連一個月都活不下去。到時候，誰給你做飯和洗衣服，嗯？”

　　“那只是你們的自以為是?！倍摐芈暬氐馈?p>　　其實，丁嚀具體想說的是，你們兩個人照顧好我，都夠勉強，更別說，一個人照顧了。這到底是哪來的自信？自己照顧自己，起碼能讓自己減少些精神上的折磨，挺好的。

　　這段試探和談話就這樣沒什么結果地收尾了。

　　晚上21：00，丁嚀開始趴床上寫作業，而劉美云擠她旁邊，背對著她，在刷手機。

　　突然，手機震了下，這是“信息”的專屬提示音。

　　難道有新信息？

　　這么晚了，誰啊?

　　劉美云疑惑地點開，發現還真有條新信息，她點開：

　　“好點了嗎？”

　　簡短的一句話，好像是問小嚀的。

　　她偏過頭，看了看女兒認真專注的樣子，又背過身，思索了幾秒，敲了“你是誰？”，然后原路發送過去。

　　沒過多久，手機又震了下，她再次點開，“我是位垚?！焙竺孢€有一句話，“抱歉，我那天有急事?！?p>　　位垚？怎么像男生的名字？？？

　　劉美云偷偷地瞥了眼女兒，發現她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沒等劉美云查那個名字，那頭又發過來一條信息，“我愿賭服輸，你的賭約是什么？”

　　“媽媽，”

　　“哎——”

　　丁嚀這個喊的人倒被應的人給震得抖了抖，“你怎么了？”

　　“啊，沒事，沒事，”劉美云的眼神有點慌亂，但她強自鎮定了，“你這突然叫我，把我給驚著了。”

　　丁嚀怎么感覺她又有事呢？算了，先不管，解決完作業就能看小說了。

　　“手機——”她伸出手。

　　“你要它干什么？”劉美云想拒絕，“小孩子要好好學習?！?p>　　“我要查道題，”很平靜的眼神，很淡的語氣，“借我——”

　　“手機沒電了，”劉美云再一次試圖拒絕。

　　“真的？”丁嚀覺得更不對勁兒了，“我看一下——”

　　她伸出的手一直沒動，眼神里的堅持讓劉美云自己敗下陣來。

　　手機一交給丁嚀，劉美云的心就高高提起。她生怕女兒去看信息，也怕那邊再發新短信過來。

　　之后，發現丁嚀真是在查題，她的心稍微松了松。

　　等女兒查完題，她就立馬把手機拿回來，將自己發過去的那條信息記錄給刪掉。劉美云這樣想著。

　　等啊等啊，劉美云等到自己睡著了，卻沒等到丁嚀查完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