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喜歡路興安。
他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
他沉默寡言,性格孤避,但你總是能在任何地方看見他。在學堂里,在學堂外,在劍坡前,甚至竹林里。
同一學堂的少年們對這位從外面來的插班生很是排斥,特別是在他不愛交流的基礎上。
不愛搭理人,并不是一件加分項,相反,在劍宗,這很容易被理解為高傲與蔑視。
這很正常,進入劍宗學堂的都是那些出類拔萃的學院派天才,他們從小就被選拔,經過幾個月的試煉才能進入這里,并且最終他們將作為劍宗的新一代希望承載眾人的希望。
而就按目前學院派與養(yǎng)劍派之間貌合神離的關系,路興安來劍宗并不是一個好選擇,但是養(yǎng)劍派南北派系之間內部矛盾更甚,難以調節(jié),北地養(yǎng)劍派這些年早已勢弱,只有一些零星的如路興安家庭般傳承下來。
尋求其他養(yǎng)劍派關照,必然需要改學他派功法,無異于斷送自家傳承。
所以當今劍道魁首的劍宗反而成了最佳選擇。
只是這個選擇依然困難。
兩派暗中風起云涌的對決,卻無情地體現(xiàn)在一個小小的學堂。
沉默是路興安能做到的最大克制。
這位失明的少年沉默地站在人群中,聽著周圍的歡呼聲。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人們在高呼什么?
并不是劍山高聳的山峰。
也不是哪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他們在為自己歡呼,為一場成王敗寇,勝者為王的決斗而歡呼。
參賽的是場下的所有人。
【我曾聽聞劍宗有百萬弟子,那一日我雖然沒有看到,但我感覺到了他們的狂歡,那是與養(yǎng)劍派格格不入的氣氛,他們希望在同類相伐的比斗中,選出最強者,他們是在為自己歡呼。我站在人群中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我開始思考,我的父母總是讓我學會去守護,而現(xiàn)在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那么我可以選擇不再守護了嗎?像他們一樣?像他們一樣擺出攻擊的姿態(tài),對付身邊的所有威脅。】
【這就是我的劍道嗎?】
“......有幸請到了,南岳養(yǎng)劍派長老裕興攜眾弟子,來觀摩各位新進弟子比試。諸君可不要讓我劍宗丟臉了。”臺上的劍宗長老哈哈大笑道。
【我沒有注意到他之前說了什么,但是養(yǎng)劍派三個字還是牢牢抓住了我的耳朵。我感覺我就想一只離群的狼,被拋棄被遺忘,我茫然地抬頭想要去尋找那些養(yǎng)劍派的傳人。沒有人會給我反饋的,那不過是徒勞。】
“唔!!!”
【下面的人又在高呼了,我什么也聽不見。】
人群驅動,又四散開來。
少年被通知前往一處比試地點,但他沒有來過這里,只好求助于這位弟子。
他能感覺到這位不知名弟子,沉默著上下打量了他,面上或許有些表情的變化,輕笑著說道:“原來你不是個啞巴,只是真的瞎了,那為什么人們注意的是你有沒有說話呢?”
路興安沒有說話,帶路弟子也沒指望他回答,他說了句跟上,自顧自地走在前面,也不理會路興安有沒有真的跟上。
少年的世界很單純,靠感覺和信息他能構造出一個個臉龐模糊的身影。
由近至遠逐漸清晰,接觸到的人越熟悉越清晰,甚至距離很遠他都能感覺的到。
由聲音組成的黑白世界,也比有聲音的世界更加真實。
帶路的弟子停了下來,路興安明白自己已經到達了擂臺前。
磕磕絆絆地上臺,引來了不少人壓低的笑聲,周圍還有不少人。
“你就是我的對手?那個從北地逃難來的小子?”路興安的對手似乎人高馬大,一看到路興安樣子就出言嘲諷。
“劍宗不養(yǎng)閑人,即使你是難民,就你這幅樣子還握劍?你是來羞辱我們這么些劍修的嗎!”大個子語氣中包含憤慨,路興安并不知道原因,但想來應該是大個子自己的問題。
“來小子,把你的劍抽出來,讓你爺爺我教教你怎么用劍。”大個子鏘的一聲抽出了自己的劍,似乎是被在背上的。一柄巨劍,揮舞起來還能聽到明顯的風聲。
聽到這話,一直沉默不語的路興安說話了。
“你不是我爺爺,他死的很壯烈。”路興安抽出了自己的劍,那是他父親的劍,他父親在臨終前親手交在了他的手上,這也是他爺爺親自鍛造的一把劍,祖孫三代命運都在這把劍的身上交匯,“你不配。”
路興安的劍就像北地的暴雪。
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他的劍是那么的快!
那么迅猛,突然,且奪命。
一招,只有一招。
大個子的巨劍被挑飛到了天上。
冰冷的尖峰緊挨著他的脖子。
“你甚至都不配死在這把劍下。”
路興安冰冷冷地說道,這一刻他就像是這場暴風雪的祭祀,萬物都被這劍的光寒冰封,只有他閑庭信步,冷漠地注視著冰雪下的獵物。
路興安從來不用北地劍術進行比試,他的父親告訴他,北地養(yǎng)劍派的劍術是殺妖的,它只能用在妖身上,也只能在北地用,出了北地......路興安的父親沉默片刻,最好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劍術是有故鄉(xiāng)的,也是有界限的,它們會感到孤獨的。
這是北地養(yǎng)劍派共同遵守的約定,一條古老的誓約。
但現(xiàn)在,他要對它說不。
北地養(yǎng)劍派現(xiàn)在由我做主,而我說,養(yǎng)劍數(shù)年只溫一劍,一劍平天下,一劍平氣,一劍平人,一劍足以。
【每個人都在議論我,他們評論我說那個北地來的小子發(fā)神經了。】
【這一刻我才明白過來,當我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被刻上了養(yǎng)劍派的烙印再也無法擺脫,我是一個離家的游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唯一的北地養(yǎng)劍派傳人。我早已不再是一個名叫路興安的普通劍修,這一刻我就代表了北地養(yǎng)劍派。】
【以前沒有人在意,但現(xiàn)在我要告訴他們,那覆滅在北地的劍派有著怎樣的堅持。】
【從這場勝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