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櫻謝珠香,神落天機,乃鳳凰誕辰。
初陽木然地坐在鏡前,任由婢女為自己盤發,她看著銅鏡中映出的高貴非凡的女子,幾乎認不出來是自己。
女子一襲胭脂色的闊袖裙裾,層層疊疊的錦紗,上覆數之不盡的珍貴飾品,如絲綢般的黑發高高挽起,少見的濃妝重彩使往日那雙圓潤的眼睛變得流盼嫵媚,秀挺的瑤鼻,嬌艷欲滴的唇,完美無瑕的桃心小臉,晶瑩如玉,身材雖然還稍顯嬌小,但已然曼妙有致。
“郡主,宴會馬上就開始了,請您移駕~”
當催促的聲音響起,初陽的目光又一次的透過窗戶,期待地望向院中,卻依舊沒有盼到那個人,讓她感到無比失落。
“主子,您怎么了?”映雪彎下腰,小聲地詢問。
初陽搖搖頭,“沒什么,我們走吧……”
正當一行人要往外走去的時候,殿門突然從外面大開。
初陽的腳步一下子停住。
“郡主,我回來了!”
男子難得的沒有穿他日常的樸素勁裝,而是換上了華麗的玄色鑲邊長袍,身披暗紅色箭袖披風,腰間掛著一枚鎏金香囊,他的步伐急切卻穩健,遠遠觀去,自有一番英武之勢。
“天奇!”初陽驚喜交加。
見到統領歸來,映雪和含妍對視一眼,默契地福身行禮,而后退下,將獨處的機會留給兩人。
男子大步向前,少女飛快相迎,而后密不可分地擁抱在一起。
不過短短的二十幾天,對于初陽而言,卻極其漫長,一次分別,一場劇變,再一次依偎在男人溫暖的胸膛里,初陽的眼中酸澀,“天奇,我真的好想你~”
“對不起,凌霜,讓你久等了!”楚天奇撫摸著她堆云般的秀發,注意到她眼角的淚光,心疼地吻去。
而伴隨著男人的貼近,一陣濃郁的香味飄入初陽的鼻腔,初陽怔了怔。
“天奇,你怎么回來那么晚?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假裝不開心地扁嘴抱怨道。
“家里有些事情,不小心就耽擱得久了,這不,快馬加鞭地趕來,幸好沒有錯過凌霜的生辰宴。”楚天奇回答。
“那禮物帶了嗎?”她尤不滿意。
楚天奇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路上趕得著急了,沒顧上……”
“那以后可要雙倍的賠給我!”少女嬌憨的模樣讓人心中生憐。
“好,等過了今天,凌霜想要什么,我就給你買什么。”男人的語調一如既往的使人安寧。
“什么都可以嗎?說好嘍,以后可不許反悔~”少女眼睛放光。
“不反悔。怎么會反悔?便是凌霜想要我的心,我拿出來給你就是了……”
澄澈的眼眸,和煦的微笑,寵溺的話語,使人不自覺地放松下來,感到有些昏昏欲睡,但初陽的頭腦卻異常清醒。
她曾無數次的希望是她們的情報有誤,或者干脆是寰昱哥哥搞錯了,因為她至今都無法將面前這個溫柔的男人與“楚魔侖”這個名字聯系在一起,直到她嗅到了源自深淵的曼陀羅的味道。
初陽依然不甘心,她勉強打起精神,揚起笑臉,像少女尋求表揚一般開口,“天奇,你知道嗎?我已經跟陛下說了,想要招你為郡馬,陛下同意了!”
“什么?!”
楚天奇似要撫摸她面頰的手指,頓在了半空。
初陽搖晃著他的手臂,“天奇,你不要不開心了嘛,相信我,事情都能解決的~”
楚天奇瞪大了眼睛,短短兩句話,他卻覺得自己被驚雷劈中了。
而初陽也并非她所顯露出來的那般輕松,她無比希望天奇能夠收手,只要他愿意放棄,她就愿意幫他將所有痕跡悄悄抹除。
許久,男人斂眉嘆了口氣,“抱歉……”
初陽聞聲,心臟狂跳,忐忑不安地等待他最終的表態。
然而,等來的卻是男人沾著香粉的指腹,輕輕掩上了她的口鼻。
一瞬間,初陽感到劇烈的天旋地轉,她嬌體搖晃,而身后的一雙大手早已將她穩穩扶住。
“天奇……是你……你對我下毒……你怎么能……怎么能……騙我……”
她不敢置信,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模糊了視線,讓初陽看不清面前的人。
楚天奇,亦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楚魔侖,心疼地去擦拭她的眼淚,“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展臂將少女納入自己的懷中,他的內心無比復雜。
“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走到這一步,早已是沒辦法回頭了。
方才,少女的話讓他猶豫,甚至驚喜。
郡馬?他已經知足了。
哪怕不是郡馬,只要能做他的丈夫,或者,哪怕沒有身份,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他什么都不在乎。
不過,少頃,他又堅定下來,便是她愿意為他悔婚,晟帝也愿意答應她的懇求,但是……
“凌霜,我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心愛的女子為了自己,去請求另一個男人?
他怎么舍得讓她去承受那些質疑和反對的聲音?
這些事情,應是男人去做。
彎腰,垂眸,將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內室的繡床上,仔細撫平她衣裙上的褶皺。
拉開錦被,為她蓋好,防止她著了涼。
取下腰間摻雜了迷藥的香囊,放在床頭的小案上,希望她能睡個好覺。
轉身,往外走去。
“你不舍得?”少女哽咽著,“不舍得什么?當真那么重要嗎?”
初陽的雙眼噙滿了淚水,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拉住男人的衣袖。
權利?地位?真的就那么重要?讓你瞞我,騙我,讓你一次又一次不顧我的挽留?
“比什么都重要!”楚魔侖毫不猶豫地從她手中將衣袖抽出,頭也不回地離開。
比什么都重要,再也不受任何人的威脅,能與你并肩,能正大光明地擁你入懷抱!
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門,影子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他兩側。
“主上,一切均已部署妥當!”
郡主府侍衛統領的掩護身份讓東魔的殺手可以輕而易舉地滲入到王府的各個地方。
楚魔侖抬起頭,陽光刺眼,宛若他幾欲炸裂的胸膛。
“你們兩個留下,寸步不離的保護郡主,在本座沒有回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是,屬下遵命。”影子人恭敬地抱拳行禮。
然而,話音未落,一位深藍衣衫的冷面公子陡然現身,仗劍就要刺楚魔侖的咽喉。
楚魔侖兩指夾住劍身,稍一用力,細劍已折做兩段。鮮血從他的指縫流下,而他卻不以為然,平靜地說道,“冷月,你打不過我的。”
他們之間,煉氣雖只差了六級,確已是天壤之別。
冷月恨恨地把殘劍擲在地上,“你殺了我吧!”
楚魔侖搖搖頭,“你應該明白,我并不想傷你。”
冷月對郡主忠心耿耿,又為人謹小慎微,總比他的手下穩妥多了。
想到此處,楚魔侖又問,“玄鷹呢?為何不見他的人影?”
“哼,因為他曾刺殺你的事情敗露,郡主知曉后大發雷霆,命人將其關押收監,若不是沈姑娘求情,郡主恐怕已經賜他死罪!”冷月言語間滿是諷刺。
楚魔侖痛苦地閉了閉眼,“罷了,那你便留在此地,守著郡主吧。”
說完,他就解除了壓制著冷月的力量。
見他要走,冷月眉稍輕顫,忍不住喊道,“天奇,郡主待你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可想好了?當真要背叛郡主嗎?你……”
那人想殺他是易如反掌,卻甘愿冒著被他打亂計劃的危險,還要留他保護郡主,這份心意絕然不假。
冷月內心焦躁難言,只恨不能將真相合盤告知,他緊攥著拳頭,咬牙切齒,“你……你不要后悔!”
楚魔侖的腳步一頓。
“待事情了結后,我自然會回來,向郡主磕頭賠罪。”
不后悔嗎?
為何還沒離開,他便已經開始后悔了?
待赭色遠去,繡床上本應陷入沉睡的人,猛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水杏般的瞳子,明亮得宛如夜晚的啟明星……

謫憂
【預告】 “古語有云,凡物之渾圓者曰昆侖,圓而未開化者曰魔淪。一為初始之地,一為寂滅之海,一峰分割陰陽,一脈命定鬼神。從此,爾為神明,我為鬼怪,雖鄰峰相望,卻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