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轉醒時,天邊一線微亮,懷里的人睡得正香。
輕輕把手抽出來,嬌軟的可人兒抿了抿嘴依舊睡著,六月末的清晨依舊有些涼,程瑾塞了塞被角,揉揉發(fā)麻的手臂,輕聲換上徐公公準備好的朝服。
“皇上,榮和大長帝姬薨了?!弊叱穌枌m,徐公公小心翼翼地稟報。
“昨日夜里?”
“不,是清晨薨的,剛剛內侍來報?!?p> “按禮制該如何葬就如何葬?!背惕_步未停,心下有些漠然?!壩浀酶嬖V淳親王。”
“已經(jīng)打發(fā)內侍去稟了?!?p> “如若不是榮和姑母素來與母后不和,不知什么時候起給二哥的母妃灌輸上位的想法,二哥可能不會就覺得都是皇子理應去爭一爭的想法了吧?!?p> 像是說給徐公公,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從開朝開始,向來嫡出是正統(tǒng),皇后十年無所出就要從嬪妃出抱來不足三歲的皇子親自撫養(yǎng),也算半個嫡出。程瑾從奶娃娃起,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他是父皇唯一的嫡子,是要繼承皇位的,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嚴格教導,讀書和騎射都要是兄弟們中最優(yōu)秀的。父皇抱著他寫字的時候經(jīng)常說,等他繼位了,一定要愛民如子,善待兄弟。
他都做到了,想要他死的人,正是父皇叮囑他要保護的。
他盡力了。
程瑾回過神,一步步踏入正殿。
他還要守著這天下,這里有他愛的,不愛的,似乎連有些放不下的憎惡都要護得周全。
今日的早朝散得早些,榮和的喪葬事被一筆帶過,大臣都知道這件事有些忌諱,也都覺得程瑾心情不佳,不約而同地把許多不重要的瑣事推后,或是過后寫個奏折遞進來。
當然幾天后程瑾看著如山的奏折打開卻全是一大堆套話后跟著一件一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情心情復雜就是后話了。
早朝難得散得早,估摸著時間黎知瑜還沒起,程瑾在御花園晃晃悠悠,櫻桃樹的果實已經(jīng)接近成熟,深綠色的樹葉遮不住紅黃相間的果實,小燈籠一樣掛著,分外好看。
“今年的櫻桃不許亂摘。”細細囑咐一句,程瑾抬腳走向正陽宮。
到了夜晚,有了前一天的經(jīng)驗,程瑾借著幾分微醺坐在榻邊,今天來了早些,黎知瑜還沒就寢,洗漱之后就著燭火看一本話本子。
繁體字依舊有些費力,但情節(jié)實在太妙,與以往酸秀才配小姐不同,這一本是女山賊配俠客,一個劫富濟貧,一個除暴安良。
終于讀到結尾的喜結連理,黎知瑜滿足地嘆息一口,“就是可惜了那個琴師......”
愛而不得又偏偏深情如許。
最是難過。
程瑾一把攬住黎知瑜倒下去,話里帶了幾分桂花醉氣,“所以愛一個人就永遠不要觀望。”
黎知瑜從書里回神,在程瑾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后者卻瞬間僵硬,不敢動彈,怕自己輕微的舉動,就破壞了她的平衡。
“我母后,很愛父皇?!背惕穆曇粲行┑?,“但她一直克己守禮,做好一個皇后的本分,恪盡職守。
他們看起來相敬如賓。
說話做事從來都要符合身份,不逾禮?!?p> 黎知瑜嗯了一聲,繼續(xù)聽。
“告訴我去尋父皇的時候應該在哪里等待不做打擾,她更是如此,沒有緊急的事情從不去尋他,除了每月規(guī)定的日期,從不拉父皇來。
小時候我便覺得,他們之間哪里不對。
后來我才知道,母后始終把自己圈了起來,關在這個位置上。用所有的責任苛求自己?!?p> “再后來,父皇老了,他對我說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當他一天勞累結束,踏入后宮時,母后會提一盞燈等他。
他們兩個,一個礙于帝王顏面,一個囿于鳳冠位極,一生都只是相敬如賓?!?p> 后來父皇駕崩,母后自請到父皇陵墓附近的園林清修,也算是不遠不近的陪伴。
程瑾嗅嗅懷中人的發(fā)香,“我很慶幸是你,讓我不會再重蹈覆轍,讓我覺得雖然身為帝王,好像也可以有平常家的幸福?!?p> 情投意合,常出現(xiàn)在話本子上故事。
黎知瑜翻了個身,臉埋進程瑾的胸口,抱住了他。
“愛妃是在邀請朕嗎?”程瑾的聲音里突然帶了調笑。
黎知瑜猛然抬起頭,正對著程瑾彎彎的眉眼。片刻便被重新帶入緊密的懷抱。
“我不算是一個合格的皇后,”黎知瑜悶悶地開口,“其實我也只是一個平民,當然在我們那個年代,大家都平等的,我的意思是我就是很普通的一個。”避免程瑾再次腦補她是在草原上食不果腹的牧羊女,她解釋了一下。
“一睜眼我就到了這里,我沒有受過你們的教育,練到現(xiàn)在我的禮儀還是不夠標準。”她苦笑一聲,“但我接受了我要在這里一輩子的事,我也會盡力做好你的皇后。
明明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么,一見到你,我總覺得,就像見到了熟人。
我很安心?!?p> 安心到連你睡在我身邊這種事都有了些期待。
當然這句話不能說。黎知瑜在心里告訴自己,以免某人順桿爬。
程瑾翻身壓住黎知瑜,鼻尖蹭蹭她的,“有多安心?”
黎知瑜眨了眨眼睛,“知道你現(xiàn)在不會動我的安心?!?p> 靜默了幾秒,再次回到原來的姿勢,程瑾笑著道,“你可真的磨人?!?p> 還沒到盛夏,夜里風還是涼的,程瑾卻被窗外的蟲鳴吵得心煩意亂,有些燥熱。
摸摸鼻尖,好像剛剛蹭到的觸感還在,程瑾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
想到了什么,程瑾下臥榻吹熄了蠟燭,留著只剩一小截、離床還有些遠的燭臺發(fā)著微弱的光。
返回正房的黎知瑜憑借著廊上映進來的和那一小截蠟燭努力發(fā)的光,慢慢走回臥榻,卻還是被程瑾“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軟枕絆倒,等候已久的程瑾躍過去接住黎知瑜,摟住她的腰身帶回臥榻上。
“這是愛妃第一次投懷送抱,”黑暗中程瑾笑的肆意,“朕心甚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