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閨房
抬頭果然見一道高大威猛龍驤虎步的身影,連忙又跪下向那闊步走近卷著一身寒氣的中年男子行禮。
顧愷揮揮手示意她們起身,望了望床帳那抹纖細(xì)(xì)的清影,擰眉問道:“不是說曼娘醒了嗎,怎的不見起身。”
“回老爺?shù)腦?,小姐說身子有些乏便先歇下了。”
“可是仍不舒爽?”顧父一皺眉,說著便要上前查看一番,只是想到自己剛從練兵場回來,身上尚裹著寒氣只得作罷。
坐在外屋團(tuán)桌旁細(xì)(xì)細(xì)(xì)問過冬榮的情況才回前院書房去處理軍務(wù)(wù)。
冬榮窩在衾被之中卻是心頭一暖,聽著時隔多年父親寬厚的聲音,險些逼出眼淚。
上一世她代替公主遠(yuǎn)(yuǎn)嫁寧國,父親深知宮中波云詭譎不適合冬榮這單純的性子,拼盡一身軍功同皇上請求收回圣旨,在盛夏的大雨中跪了三天三夜,也沒等來皇上一句回心轉(zhuǎn)(zhuǎn)意。
待回府的時候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偏偏冬榮年少,滿腦子都是戰(zhàn)(zhàn)場上見到那人的清風(fēng)(fēng)霽月。風(fēng)(fēng)風(fēng)(fēng)火火的跑去父親的書房大聲指責(zé)(zé)父親難道想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嗎。
遙記得當(dāng)(dāng)時顧愷一言不發(fā)(fā),只是靜靜的注視著女兒,她娘親去的早,自己辛辛苦苦又當(dāng)(dāng)?shù)挾?dāng)娘好不容易養(yǎng)(yǎng)大的寶貝疙瘩。
冬榮氣著氣著,見顧愷始終憂心忡忡的沉默著,不禁氣勢也弱了下去:“爹,可是出什么事了?”
顧愷搖搖頭:“無事,只是怕你去寧國丟人。你從小在戰(zhàn)(zhàn)場廝混,如何當(dāng)(dāng)?shù)暮脰|宮的太子妃。”
這句話頂?shù)畝瑯s氣兒又不順了,跺跺腳轉(zhuǎn)(zhuǎn)身離去,仍沉浸在要嫁給心上人的幻想中,聽不到身后父親沉郁的一聲嘆息。
出嫁那天晴空萬里十里紅妝,冬榮望著那一箱箱堆成好幾座小山的嫁妝不禁有些懵,父親這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嗎。
她將軍府向來清廉忠君,哪來的這么多錢?
后來總歸是作為青丘國最最風(fēng)(fēng)光的新娘出嫁了,長長的隊(duì)伍一路吹吹打打,皆是皇家公主的待遇。
冬榮前腳將將到了寧國邊界,后腳便聽說了青丘將軍府被滿門抄斬的消息。只覺的眼前一黑,喉嚨涌上一股腥甜,竟吐血暈了過去,待醒來時人已經(jīng)(jīng)在寧國了。
她像瘋了一樣奪馬上路,想要趕回青丘,來阻攔的暗衛(wèi)(wèi)卻一茬接著一茬如雨后新筍,冬榮殺紅了眼,只要敢攔的皆是成了劍下亡魂,鮮血浸濕了她厚重繁瑣的嫁衣,臉上也沾滿了鮮血。
殺到后來眼前已經(jīng)(jīng)模糊一片,不知是鮮血還是淚水。胳膊已經(jīng)(jīng)抬不動了,胸口疼的要命。
最終仍是雙拳難敵四手,被越來越多的暗衛(wèi)(wèi)幾乎是押送帶到了太子殿。
冬榮閉了閉眼,不忍再回想。后來活了小半輩子,她再遲頓也明白了過來。那些暗衛(wèi)(wèi)個個武藝不低,明顯是早有安排要拼死攔住她的去路。
父親早就明白樹大招風(fēng)(fēng),將軍府深得百姓厚愛,次次班師回京時萬人空巷迎接的盛況早已引起皇家的不滿,怕是早就想打壓了。
偏偏將軍府向來沒什么過錯可揪,便使出了這捧殺的法子。
讓冬榮以公主的禮儀出嫁,極致奢華的儀仗隊(duì)比起當(dāng)(dāng)初擬定的禮單多了不是半點(diǎn),成了群攻的對象?;實郾銓⒂嬀陀嬕載澪厶帥Q了。
這一切,都是皇家給他們鋪好的路。她以為的繁花似錦是多少人的枯骨血肉滋養(yǎng)(yǎng)的盛況。
冬榮長長的吐了口濁氣,只覺得呼吸間都是徹骨的冰冷。
正思索間,旦聽得外屋傳來說話聲:“小姐可是醒了?”
“醒過一次,覺得乏又歇下了”
“桃葉姑娘可否讓奴婢進(jìn)去代墨蘭夫人探望下小姐。”
“這...”桃葉有些為難。
冬榮一聽是嬸嬸身邊的丫鬟,想來是翠竹,便道:“桃葉,讓她進(jìn)來吧。”
冬榮母親沒得早,父親又常常在外行軍打仗,全靠這個嬸嬸幫著照拂一二,要不是后來發(fā)(fā)生的那些事,她恐怕真被她笑里藏刀的表象給騙了過去。
如今看來這些關(guān)(guān)心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若是真的擔(dān)(dān)心又怎會不自己親自前來。
重生,前世皆是看不見抓不著的東西,如今最重要的是做好當(dāng)(dāng)下。
萬般皆是虛妄,她是將軍府的嫡女,生來地位金嬌玉貴,這些人圖的無非是錢和名利。既然敢對將軍府下手,她向來愛恨分明,也絕不會心慈手軟。
珠簾微微晃動,果然見翠竹帶著笑進(jìn)來,邊福身邊道:“小姐可算是醒了,夫人這些天可擔(dān)(dān)心的夜夜睡不好覺?!?p> 冬榮在心里冷笑一聲:“那還真是勞煩嬸嬸掛心了,我并無大礙?!貝渲裼中χA爍I?,皆是不露聲色的試探。
“小姐昏迷了三天,想來如今身體還虛弱,夫人特地尋了補(bǔ)氣的方子親自給小姐下廚熬的,小姐趁熱喝了吧。”
翠竹說著從食盒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冬榮冷淡的望著她卻并不打算接過來:“方子呢,拿來我瞧瞧?!?p> “這...”翠竹有些遲疑,“奴婢出來的急,一聽小姐醒了馬上就趕來了,不曾帶著方子。”
“你先放那吧,我現(xiàn)(xiàn)在不想喝。”冬榮說著又懨懨的躺回去,明擺著不想多費(fèi)口舌。
翠竹有些急:“小姐!您莫要耍小性子,這藥還是趁熱喝的好。”
“哦?何時輪到你個外家的小丫鬟來管我耍不耍性子了?嬸嬸這手也伸的未免太長了吧。”
翠竹連忙匍匐跪下:“小姐,翠竹不敢?!?p> 冬榮懶懶的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掛著漫不經(jīng)(jīng)心的笑。
她前世有幸遇到一位云游四海的神醫(yī)(yī),因著爽朗的性格一見如故,學(xué)(xué)了不少醫(yī)(yī)術(shù)(shù)。
那藥里一股子燈心草的甜味,一端出來就聞到了。雖說這燈心草是味安神助眠的藥,只是一旦服用過量只會慢慢蠶食身體,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nèi)!而且毫無痕跡讓人查無可查!
也是因?yàn)檫@樣,她前世才會一場風(fēng)(fēng)寒竟昏迷了半月之久。
這群人還真是見不得她好啊,冬榮眼里閃爍著殘忍的光:“既然你冒犯了我,那便去自行領(lǐng)(lǐng)罰吧,三十大板一板都不能少。”
跪在地上的翠竹猛的抬頭,一臉驚訝。那個一向待人溫和寬容的小姐怎么會?
直到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婆子走進(jìn)來翠竹才后知后覺的哭喊起來:“小姐,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還請小姐饒奴婢這一回!”
冬榮不予理會,只是淡淡做起來披上衣服,待院子里響起哭喊聲才起身給自己倒了杯茶潤嗓子。
漫不經(jīng)(jīng)心的修剪著水仙的花枝邊道:“閣下真是好興致,藏在女兒家的閨房里看了這么久的戲?!?p> 話音剛落,原本空蕩蕩的房間里竟然響起一聲輕笑,如清泉古箏般撓的人心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