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兩兄弟每次都活不過七日,本來每次生命都無夢。但聽鴻鈞老祖總說起他的夢,說到美麗的女人和會下淚雨的楓樹,倏忽有時候都會想:夢是什么?為什么我們不會做夢呢?
忽帝有一次碰到一位女子,名叫女儵,十分水秀,對忽帝宜嗔宜喜,很能牽動他的情緒。女儵說,前世,再前世,她都曾是自己的情人。這是真的嗎?忽帝問,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女儵說,是看到站在江頭玉樹臨風的自己,自第一眼起,就情有獨鐘。為什么我一點都記不得呢?你記不得,那不要緊,我記得就好??墑俏液薌刀誓閶?!我也想有記憶呢!我沒有記憶,也沒有夢,就好像沒活過一樣。女儵很心疼。那怎么辦?
有這樣一世,女儵突然想,我要想辦法改變。世世都如此,有時候我也有些煩呢!阿忽雖然沒有記憶,但似乎最近幾次,也比過去有了些心事,站在江頭,風中的背影愈顯寥落。潛意識里,他可能有著累世的失落和憂郁。
聽說白族的云珠有著修補魂魄之功,女儵起意,要去拿這云珠來拯救忽帝??墑悄貿鰜硪院?,該怎樴]褂媚??以她的本事,縱然能從白族偷出云珠,也很難不被人察覺,有機會從容破解使用云珠之秘。該怎么辦?再想到本族亦有至寶鮫珠,可惜對修補記憶無用,女儵嗟嘆之余,突然動念:何不拿這鮫珠,去替換云珠呢?這樣,一時之間,不是很難被察覺和發現嗎?
成功盜取并替換云珠后,女儵按尋常之法給忽帝服用,有些功效,忽帝逐漸有部分記憶,但依然七日即亡。這該如何是好?直到有一天,女儵聽海神夫人蠻蠻手下的女官提到,夫人將去西王母處赴宴,準備煉海神宮中赤華木木魂與月神宮中桂樹樹魄,拿去獻給西王母。這木魂有什么用呢?女官直言不諱:人人盡知,王母手中有不老仙丹;但鮮有人知曉,只有配合赤華木木魂與桂樹樹魄,這仙丹才有延壽神效。女儵聽了,深受啟發。莫非云珠也須配合某種木魂使用,才能有奇效?都說日神手中的降龍木手杖乃至寶,不知道是否只有降龍木木魂,才能使云珠起死回生,補全忽帝的神魂與壽命?
忽帝此時沉浸在提取記憶的無限悲辛之中。是的,無限悲辛。起于欣喜,終于認得眼前的人,眼前的物;繼而新奇,開始學會辨別分析眼前的事;進而欣慰,會處事以來,時時自省,類似事情會出現何種問題,該如何更為理性地面對;轉而辛酸,過去倘有記憶,何至于一再重復過往,重復錯誤;終于心痛及自憐,縱然修補不足,獲得成長,最終又有何益?自己依然只有七日之命,來去匆匆,每次都只是天地間一個過客,即便學會處事,學會做人,又能如何?
在這種情緒中,曾經的憂郁男神忽帝逐漸變得易怒、多疑。女儵多次喂他服藥,都未能使他延長壽命,忽帝突然開始懷疑,她該不是故意的吧?!是想讓自己每次復活,都像嬰兒索哺一樣,巴巴地去尋她,向她搖尾乞憐?女儵面對他的質疑,既委屈,又莫名地感到心虛。畢竟,讓忽帝抱有長壽的幻想,并付諸行動,這事大半起因在于女儵。如今她沒本事幫助他實現幻想,弄得他每次活著的內容似乎都變成試藥——失敗,身心俱疲,似乎莫若過去糊里糊涂地活來死去,更簡單痛快些。這樣想想,的確對他不起。
女儵得知云珠極有可能需要配合降龍木魂魄,方能收得神效的時候,喜之不盡,急急趕到江頭,去迎候將有一次新生的忽帝。她挽住忽帝手腕,急不可耐地陳說原委,還沒等說完,那人輕輕推開她的手,溫聲道:“姑娘,您可能認錯人了?!边@話忽帝過去也說過,但近年自有記憶以來,不曾再有這樣的表達。女儵一愣,仔細看了看,這是故態復萌,或病情加重了?!再細看,眉宇之間的神氣也有些陌生。沒等女儵發問,那人主動道,他叫做倏。忽帝是曾提到與倏帝長相酷肖,卻沒想到會相像到這種程度。
女儵本想告訴忽帝,曾遇見倏帝??稍俅緯霈F的忽帝看上去滿臉戾氣,說他的長兄混沌寧愿信任太上那個神棍,也不信自家兄弟。更可氣的是,倏帝那個傻瓜,也迷上了兜率宮里的那幾個勞什子法器,帶著幾個弟子瞎搗弄,把太上那老小子奉若神明,不管自己如何向他使眼色,也不肯配合自己,導致八卦神鼎落在太上手里??尚?,憑他那個只有七天庫存的腦子,連記憶和反思都沒有,憑什么妄想掌握易學,進而窺測天機呢?!忽帝越說越氣,越說越有些疑惑,進而猜測混沌或倏帝是否對自己有所欺瞞。以鴻鈞或混沌的本事,為什么這么長時間,都找不到任何辦法,解開七日必亡的詛咒?就連女儵,不是都想辦法讓他開始有了一些記憶嗎?莫非這件事中另有隱情?女儵聽著這些無端的猜疑,把曾遇見倏帝的事情咽回到了肚子里。何必多事呢?她想。倏帝不像忽帝,已恢復部分記憶。此后不久,倏帝就會忘記今天的事情。就像人間每天發生的大多數事情那樣,消散得無聲無息、無影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