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站在門(mén)口，瘦削的身影長(zhǎng)(zhǎng)長(zhǎng)(zhǎng)地拖在地上。易青玄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師父，突然意識(shí)(shí)到，不知何時(shí)(shí)，師父已經(jīng)(jīng)蒼老。

　　“玄兒，你可知道，”師父發(fā)(fā)出嘆息，“你我這樣的人，終有一天，不得善了。”

　　秋風(fēng)(fēng)乍起，一片枯黃的落葉飄進(jìn)(jìn)門(mén)來(lái)，他看著那片落葉，沒(méi)有言語(yǔ)(yǔ)。

　　易青玄十二歲那年的秋天，他下山去抓藥，忽然發(fā)(fā)現(xiàn)(xiàn)藥鋪內(nèi)(nèi)多了一個(gè)(gè)少女，少女臉若銀月，目如璨星，笑容甜美可親，與自己相仿的年紀(jì)(jì)。易青玄自幼被師父管束甚嚴(yán)(yán)，只來(lái)往于山上師父的住處與山下這藥鋪，不曾見(jiàn)過(guò)與自己年紀(jì)(jì)相近的少女，見(jiàn)到她，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藥鋪老板從堂內(nèi)(nèi)走出，笑問(wèn)易青玄的師父可還安好。

　　“你師父醫(yī)(yī)術(shù)(shù)高明，多虧了她，我這久年的毛病好了不少。”老板命少女去取藥。“你師父懸壺濟(jì)(jì)世，治好了多少人的病，是個(gè)(gè)好人。”他發(fā)(fā)現(xiàn)(xiàn)易青玄一直看著少女，笑道：“這是小女，小字杏兒。”

　　易青玄取過(guò)藥材包的時(shí)(shí)候，發(fā)(fā)現(xiàn)(xiàn)藥材比平日拿的，重了很多。

　　他疑惑地看向老板，老板笑道：“讓你的師父，多帶些恩惠給窮人吧。”

　　杏兒帶著甜美的微笑，看著易青玄，看得易青玄臉上發(fā)(fā)熱。

　　易青玄此后很愛(ài)往山下的藥鋪跑，無(wú)(wú)論大事小事，都要從那藥鋪過(guò)一下。杏兒總是帶著嬌嗔的表情，抿著嘴給他拿藥。少女的笑容宛若春風(fēng)(fēng)，吹拂人心蕩漾。兩人在藥柜內(nèi)(nèi)外，相視而笑，不曾有過(guò)多的言語(yǔ)(yǔ)，然而卻似已經(jīng)(jīng)交談千百遍。一日，易青玄取過(guò)藥材包的時(shí)(shí)候，掌心被少女若輕若重地捏了一下。

　　他面無(wú)(wú)波瀾地離開(kāi)藥鋪，內(nèi)(nèi)心波濤洶涌。

　　他張開(kāi)手掌，掌心有一個(gè)(gè)小小的玉佩。

　　他回到家，將這枚玉佩穿了一根線(xiàn)，系于腰上，玉佩沉甸甸地墜著，墜得易青玄心癢癢的。

　　他高興了好幾天，竭力不想被師父發(fā)(fā)現(xiàn)(xiàn)。然而師父握著茶杯，看了多日易青玄的進(jìn)(jìn)進(jìn)(jìn)出出，眼神陰暗且鋒利。一日，易青玄出門(mén)的時(shí)(shí)候，師父淡淡地問(wèn)了一句：“腰上的玉佩是哪里來(lái)的？”

　　易青玄語(yǔ)(yǔ)塞，師父笑了一下：“去吧。”

　　易青玄帶著困惑下山了，行至藥鋪，卻發(fā)(fā)現(xiàn)(xiàn)藥鋪關(guān)(guān)門(mén)了。

　　易青玄一連幾日去藥鋪，都沒(méi)有開(kāi)門(mén)，心下覺(jué)蹊蹺，七日之后，鎮(zhèn)(zhèn)子上出現(xiàn)(xiàn)了一隊(duì)(duì)殯葬。易青玄一打聽(tīng)，藥鋪老板的獨(dú)(dú)女七日前于家中暴死，疑似毒發(fā)(fā)身亡，而然死的極其突然，事前都沒(méi)人發(fā)(fā)現(xiàn)(xiàn)中毒跡象。

　　易青玄目瞪口呆。

　　他突然明白，杏兒是如何死的。

　　他發(fā)(fā)瘋一樣地回到山上住處，師父在書(shū)房，一襲黑衣，盤(pán)坐于榻上，一邊品茗，一邊翻閱那字畫(huà)典冊(cè)(cè)，他站在師父房間的門(mén)口，胸口起伏得很厲害。師父沒(méi)有抬頭，只是翻著字畫(huà)，淡淡道：“你回來(lái)了。”

　　易青玄怒不可遏，但是卻不知道該說(shuō)什么是好，帶著殺意的氣勁襲來(lái)，師父卻只偏頭一躲，身后的書(shū)架被震得板斜梁裂，書(shū)籍散落一地，師父也不曾抬一下頭。

　　“聽(tīng)聞藥鋪張志的女兒孤露了。”師父一邊翻著畫(huà)冊(cè)(cè)，一邊道。“那孩子，生的好，人也好，可惜命薄。”說(shuō)罷，抬頭意味深長(zhǎng)(zhǎng)地看著易青玄。

　　易青玄像是被一口氣噎住，渾身戰(zhàn)(zhàn)栗起來(lái)，忽然頭暈?zāi)墾＃箖?nèi)翻涌的惡心，一股腥熱上沖，他一低頭便嘔出一口血來(lái)。看著那攤黑紅的血跡，他害怕了，他抬起頭看著師父，師父帶著溫柔的微笑，說(shuō)道：“藥在我那房間的柜子里，自己拿去吧。”易青玄感到渾身乏力，他木然地轉(zhuǎn)(zhuǎn)身，行尸走肉一般，腳下踩著棉花，晃晃離去，還未跨出門(mén)檻，師父又叫住他：“玄兒。”他回身，師父指著他的腰帶。

　　他抓住那個(gè)(gè)小小的玉佩，扯下來(lái)，擲在地上。

　　師父滿(mǎn)意地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揮揮手，讓他去了。

　　藥鋪再次開(kāi)張，已經(jīng)(jīng)是一個(gè)(gè)月，張老板的面容憔悴了許多，易青玄又來(lái)抓藥時(shí)(shí)，張老板又問(wèn)了他師父好。

　　“你師父是個(gè)(gè)好人，”他嘆道，“小女沒(méi)了之后，內(nèi)(nèi)人便倒了，多虧你師父關(guān)(guān)照，救了賤內(nèi)(nèi)一命。你師父醫(yī)(yī)術(shù)(shù)神通，心地善良，你要多多學(xué)(xué)習(xí)(xí)，以后多施恩于世人。”

　　易青玄感到恐怖，他顫抖地接過(guò)那包沉重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