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玄醒過來,眼前是一片破敗的屋頂。他動了動,覺得身上很痛,一塊棉布從臉上滑落。他躺在一張有破席子的榻上,旁邊是一片破爛骯臟的屏風(fēng)和一盞舊燈。易青玄掙扎著坐起來。
“你醒了。”
易青玄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有人,因?yàn)閭∽屗木X性變低了。易青玄只覺得自己渴得要命,口干舌燥不想說話。這時候一碗水遞過來,他忙接來一飲而盡,那個人去倒第二碗水回來的時候,易青玄才有精神抬頭看一眼,這一眼,像是被錘子擊中心臟,全身都震栗起來。
這個青年五官端正,神采清冽,氣質(zhì)如蘭,可以說是少見的人了。但是最讓易青玄震驚的不是這個。
“青鶴?”易青玄沖口而出。
青年溫和地微笑著:“哦?那是誰?”
這就是一個長大了的青鶴,雖然五官有稍稍的形變,但是就是青鶴不會有錯。那么有特點(diǎn)的容貌,明亮的眼睛,有點(diǎn)神秘的氣息,很難遇到一個長得相似的人。
“你不是青鶴嗎?”易青玄大叫。好像被易青玄激動的心情嚇到,青年微笑著說道:“在下名叫蘇穆清。”
易青玄好像清醒了一點(diǎn),他又仔細(xì)看了看青年。
是青鶴沒錯,他為什么說自己是蘇穆清呢。
青年自己好像找到了解釋:“你昨日受了重傷,臉上傷口有毒,我?guī)湍闈謇砹碩狙P液媚閆餃沼芯毩?xí)武功,內(nèi)力深厚,大部分毒血已經(jīng)自行逼出。想來那毒甚是厲害,是某種毒蛇的毒配上某些邪教的功夫煉成的,人中了毒,會精神錯亂。”
他才沒有精神錯亂。易青玄低著頭,咬著牙。
他果然是個懦夫。他想尋死,但是還是自己用內(nèi)力將毒逼出。他就是個怕死的膽小鬼。
青年把碗遞給他,易青玄再次一飲而盡。
“你昏睡了兩天,肯定是又渴又餓,我買了飯菜。”
青年繞過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食盒。易青玄透過屏風(fēng)上的破洞看著青年分餐的身影,不知為何非常安心,一點(diǎn)也沒有陌生人的感覺。
“我有照顧傷者的經(jīng)驗(yàn)。一般昏睡這么久,醒來第一件事都是喝水,然后就是吃飯。”青年笑著把食物端過來。
易青玄坐在榻上,青年坐在榻邊,二人各捧一碗吃起來。
易青玄一邊吃一邊偷偷地看著青鶴,不對,是蘇穆清。怎么看這個人就是青鶴。易青玄自己有點(diǎn)神情恍惚,究竟是夢變成了現(xiàn)實(shí),但是現(xiàn)實(shí)是夢,自己已經(jīng)死了呢。
易青玄不知不覺看呆了,都忘記了吃飯,過了一會,蘇穆清發(fā)現(xiàn)這個人呆呆地看著自己,覺得很好笑。
“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易青玄輕聲說。
但是易青玄沒辦法把目光從蘇穆清身上移開。他看著蘇穆清走來走去收拾著東西。他發(fā)現(xiàn)一個行囊,一個道冠和一柄寶劍,劍身被一塊破布包著。通過交談他才知道,蘇穆清是從太乙山下來游學(xué)的。
“我?guī)煾負車?yán)厲。”蘇穆清說,“我這是第二次出差幫辦事了。我出門快一個月了,昨天迷了路,路過那鎮(zhèn)子,在鎮(zhèn)子口發(fā)現(xiàn)了你,是誰打傷了你?”
易青玄沒有說話,青年覺得他很是奇怪,細(xì)細(xì)地看著他,易青玄不由得低下頭,青年見此,便走開去。
易青玄心怦怦跳得厲害。
雪坡下,樹下的青鶴還在,但是變了模樣,身子變長了些,易青玄遙遙地看著他。兩人一上一下,相顧無言。
“你欺騙了我,”易青玄終于開口道,“你不是青鶴。”
“我是。”
“你明明叫蘇穆清。”
“我將是青鶴。”
易青玄驚住了。
易青玄醒過來,他沉睡了一個下午,窗外已經(jīng)是傍晚,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坐起來,看向窗外,蘇穆清正在外面練劍。他下了榻,走出屋子,才發(fā)現(xiàn)這個小房子在一片崖壁上,屋門離萬丈深淵不過十丈遠(yuǎn),屋門外崖邊有一棵蒼勁的松樹,枝繁葉茂,伸出半空有半丈多。
易青玄看著他習(xí)武,思緒飄回多年以前,師父就是這樣背靠著門,看看自己,傍晚的風(fēng)總是那么寒涼,夕陽映在師父的臉上,泛出一層柔光。
“你醒了。”青年笑著將易青玄的思緒拉回來。“你又活過來了,真好。”
“沒有什么好的。”易青玄在心里冷笑道,但是他卻說:“你的劍法我似乎在哪見過。”
蘇穆清笑道:“我自幼師從鶴觀山洞淵一派,洞淵派弟子眾多,你曾見過也是正常的。”
易青玄歪頭:“縱是鶴觀山洞淵派武學(xué),也分多支,不同師門下風(fēng)格迥異,我所謂相似,不是一派之相似。而是脈學(xué)之相似。”
蘇穆清道:“看來你知道我?guī)煾福饗雷印!?p> 明溪道子,這個名號讓易青玄震顫了一下,洞淵派明溪道子未嘗有江湖人士見其真容,然其門下所傳武學(xué)傳為天下武學(xué)七絕之一,影響甚重,門下高手如云,許多江湖天地榜高手皆出自其門下。曾有許多江湖之士欲挑戰(zhàn)明溪道子,然未有人能見其一面。數(shù)年前天下武林比武盛會,洞淵弟子包攬名榜,皆為明溪道子門下,震煞江湖眾人,從此明溪道子威名遠(yuǎn)揚(yáng)。易青玄了解這名號,皆因其門內(nèi)多年以前有一師祖與明溪道子為摯交,傳有一段佳話,他小時曾聽師父說過,其師祖云,有知己似明溪者,夫復(fù)何求。易青玄曾殺過一個洞淵弟子,那弟子武功高強(qiáng),搞死他花了相當(dāng)?shù)牧猓虼艘濁嘈∠髽O深,他看出這蘇穆清劍法與那人有相似之處,故有此問。蘇穆清這么一說,他想了起來。
“看來足下也是位高手了,不知見得是我哪位師兄?”蘇穆清說話突然客氣起來,易青玄警惕起來:“不,我不曾見過你師兄,不過是在一些地方聽說而已。”
蘇穆清似乎相信了他的說辭,又轉(zhuǎn)身舞劍。
易青玄看著蘇穆清對著廣袤的天空在一棵孤樹下舞劍,這幅畫面居然似曾相識,只不過那個畫面全是冬季,此時正是盛夏。
“蘇道士。”
一聲嬌音劃過黃昏的天空,易青玄望去下山的路,一面容極美的異族少女背著藥箱,笑容滿面,順著山路走上來。易青玄愣住了,少女窈窕的身影被夕陽拉長在巖壁上,幻化成了一個多年前的影像。雖然易青玄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也曾經(jīng)滿身藥香的少女的模樣了。
“他就是你撿來的病人嗎?”少女與記憶中羞澀的少女不一樣,非常大方地看向易青玄。易青玄非常緊張,此時易青玄才注意到,他居然從來沒有聽過記憶中少女的聲音,不知道她的聲音是不是這樣。
“是呀。”蘇穆清笑道。“請你來脈診,到底是什么病。”
“病?”易青玄反問。
“是啊,你不是病中嗎?”
“我身上毒已排盡,外傷養(yǎng)一養(yǎng)自己就好了。”
“不是你受的傷,”蘇穆清驚訝地看著易青玄,“你不是一直在病中嗎?”
易青玄驚呆了。
沒想到這個蘇穆清居然如此敏銳。自己的病,是師父投毒所致,每隔七天發(fā)作一次,需要服用藥物緩和,但是平常與常人無異,外人是看不出來的。易青玄非常緊張,如果這個少女是有些能耐的醫(yī)者,她一把脈,定能看出他不是真病,而是投的毒,被問起來,不管怎樣他都難以回答。
他會說是師父害了自己嗎?雖然他怨恨師父,但是不會這樣去詆毀她。他說是行走江湖,被賊子下毒?什么賊子會對自己下此冷毒?好像也說不過去。而且這樣,或許他們會察覺他就是黒燕。不知為何,易青玄非常不想蘇穆清知道自己就是殺人魔黒燕,他害怕蘇穆清會發(fā)現(xiàn)。
他害怕發(fā)現(xiàn)了,蘇穆清會討厭自己。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想法,自己與蘇穆清明明只有一面之緣,卻好像做了多年的至交。
蘇穆清沒注意易青玄的表情,自己緊接著就解釋了:“我昨天給你傳功推血時候發(fā)現(xiàn)的,你脈息不穩(wěn),身體抱恙,體格異常羸弱似嬰兒一般,幸好平日習(xí)武,且修行不低,全靠內(nèi)力深厚,吊著一條命,不然早死了。我叫阿娜依冉來看看,她或許有法子治療。你別看她年輕,可是杰出的醫(yī)者。”
易青玄昨日昏過去了,都不知道蘇穆清還為他運(yùn)功推血。
“不,不必了……”
名為阿娜依冉少女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看著他,易青玄慌張躲閃,但是她已經(jīng)看出端倪。
“看他面色蒼白,眼眶凹深,眼瞼發(fā)黑,唇色昏暗單薄,臉頰泛黃,確實(shí)是有弱疾,不僅如此,此病由來已久,不是近日所得,少說也以年計(jì)。”說著,少女側(cè)身繞開他,自己直接走進(jìn)屋子。
“進(jìn)來,我用你們的法子來切脈看看。”
兩炷香時候過去,少女和易青玄坐在榻上,扶著案子對坐脈診,蘇穆清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墻邊,屋內(nèi)寂靜,落針可聞,少女收手,已經(jīng)診畢。
“可憐見,”阿娜依冉搖搖頭,“此病比我想象的時間還久。這病自胎中應(yīng)該就有。”
她以為是從娘胎帶來的天生病,易青玄松一口氣。
“先天弱疾?有的治嗎?”蘇穆清問道。
“應(yīng)該是沒得治了,”阿娜依冉看著易青玄,十分疑惑,“但是我有一事不解。”
“何事?”
“他是如何活到現(xiàn)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