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天地間第一只靈獸,花狐享受了前所未有的種種恩賜和包容,他歷經數萬年,按道理看透的人和看透的事應當早已遠脫紅塵,位列仙班,只因他心中不肯放下的那一點執念,困擾了數千年之久,造成的殺戮終其所有修為也無法化解,才落得今天這樣靠各種躲避和仇恨茍且偷生。
他自己也明白,幾千年才等到一個可以利用的宮玨,他不能輕易放過機會,他處心積慮謀劃這一場大戲數千年,如果再不成功,恐怕再也無望,女媧娘娘雖不斷對他包庇,但那可能也早已到極限了吧。
負鳩山這一場危機的主要人物宮玨一如二十年前一樣,凌厲而漂亮的六角臉上盡是冷漠和高傲,秀麗烏黑的長發整齊盤在腦后,曹紫星對她還是不錯的,在山中這些日子有獨立的小院子,一日三餐,她嘴角掛著笑容,眼神掃視曹紫星出現的角落,處處是算計和鮮血。
“花狐是你帶上來的么?”
“我根本離不開這兩間屋子,怎么給你開山門。”
“宮玨!這里除了你,難道還有別人會闖山么?你也是負鳩山的弟子,你怎么忍心串通花狐毀了負鳩山,那道太乙道當年就是女媧娘娘為擋他而設的,難道你不知道?”
“曹紫星!當初你愛而不得,草菅人命,今日卻來問我為何要闖你負鳩山,你不覺得可笑么?”宮玨亮起雙掌,晶亮晶的指甲竟然好似反射出太陽的光輝,寒光一閃,曹紫星也覺得涼意四起。
曹紫星不想和她動手,況且她被封了經脈,如此只是虛張聲勢而已,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氣。
看來,和這個人已經完全沒有談的必要了
“詩遠,花狐真的能上到山上么,他畢竟是天地之間第一只靈獸,隨天地幾萬載,負鳩山能抵擋得了么?”
“瑤兒,不管怎么樣,一定要一直跟著水蓮和辭靖,知道么?”
“知道!”奚瑤堅定的點了點頭,“無論如何我會努力好好活著,和你一起!”
喬詩遠默默的摟過奚瑤的肩膀,兩人靠在廊下,靜靜看著夜色沉默不語,誰也不知道這只第一靈獸受著怎樣的上神庇護,世人在上神眼里大概不過如螻蟻一般吧,負鳩山又到底會如何應變。
“明天就送詩意下山了,你和她一起走。”喬詩意這個時候被趕下山正好可以躲過一劫,那何不帶著瑤兒一起走?
“詩遠哥哥?”奚瑤一直擔心拒絕的事情還是被喬詩遠打破了,喬詩遠開口要她和詩意一起離開,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絕的,她在這里只會拖累她的詩遠哥哥,可是負鳩山這一戰兇多吉少,如果這是他生命的最后幾天,她只想和他同生共死,“詩遠哥哥,無論如何,我會一直跟隨你的,你會等瑤兒的對么?”
“瑤兒,不要想得這樣悲觀,我們一定會沒事的。”面對這樣情深意切的瑤兒,喬詩遠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知道奚瑤的意思:如有意外,在黃泉路上等她一程。他緊緊抱過奚瑤,雙眸埋在她的發絲里,止不住的眼淚滴在奚瑤的肩頭,“瑤兒,答應我,千萬不要做傻事!”
奚瑤微笑著抱緊了她的詩遠哥哥。
第二天天未放亮,詩意、水蓮、奚瑤、辭靖就已整裝待發,子巖和詩遠并訓誡房兩個師兄護送她們下山。
看著淚眼朦朧的奚瑤,喬詩遠心痛到無法呼吸,但是還得安慰她們:“放心吧,花狐上不了山的,即使是宮玨這樣曾經的山中弟子,她已二十年未曾進山,山中沒有第二個人幫她,她無論如何也開不了接下來的山門的。”
“兩位師兄呢?”詩意忽然發現護送她們一起去暗海的兩個師兄不見了。
“她們剛一直在后面的呀,還和我說話來著。”水蓮雖然一直走在后面為她家小姐斷后,居然也未曾注意。
“剛師兄、華師兄……”詩意放開嗓子喊了喊了兩聲都沒有回應。
“不好!”子巖大驚失色。
“快、詩意、水蓮先帶瑤兒回去,子巖我們往下走。”喬詩遠第一反應是將奚瑤保護起來,現在下山已經不安全了,那日花臻肯定不止帶了一只妖怪上山。
“這負鳩山本就是花狐的……”子巖略一思索就恍然大悟,負鳩山恐怕是不會拒絕這些負鳩山走出去的小精靈的。
“我和你們一起往下走,現在她們往上走還是安全的。”辭靖也自告奮勇往下走。
“走!”喬詩遠深深看一眼奚瑤,兩人默默在心底擁抱一下彼此,眼里心里俱是煩憂。
待三人走到山下卻什么都沒有發現,山腳下盛世太平的模樣,隱隱有妖氣攢動,估計花狐就在不遠處,兩人不敢貿然打開山門結界,留下辭靖看門,連忙回來奏報。
“現在還不好說訓誡房的兩個弟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們都知道如何打開結界,無論是什么情況,結界之門已經不安全了。”訾堯氣的吹胡子瞪眼,山中叛徒除去一個宮玨現在居然又冒出來,而且還是一冒冒兩個?
“我絕對相信施華、施剛兩兄弟,我以人格擔保他們絕對不會背叛負鳩山。”訓誡房窟主新狩信誓旦旦。
“此話當真!”曹紫星豁然轉身。
“當真!”
“好,既是山中弟子不能不信,他二人若只是被妖怪異物附身帶走,那倒還好,花狐想利用他們打開太乙道結界,所以暫時不會傷害他們。幾千年了,打開太乙道結界必須有很強的自主念力才行,如果這二人不肯配合,那花狐也就是白費力氣。”
“那就好!”水蓮提著的一口氣終于放了下來,“那不對啊,那我家小姐和詩意豈不是還得待在山上,不能出去?要是他們下山打開結界時被花狐鉆了空子怎么辦?”
“不好!”曹紫星和訾堯互看一眼,才發現事有不對,“他們很忠誠,但是不一定聰明,他們倆要是醒來稍微受一點蠱惑,很有可能就會不問緣由開門下山去追你們的。”
“辭靖!”喬詩遠立馬拔足狂奔,覃辭靖要有個三長兩短,估計奚瑤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子巖去議事廳敲鐘!”
“所有人待命!”
訾堯、子巖、新狩帶領訓誡房弟子先行一步下山。
果然未到山腳,就見辭靖跌跌撞撞的上來了:“花狐上來了!”
“你怎么樣?”
“他們只是把我迷暈了,我睜眼時,最近的一重山門結界已經被打開了,我又不知道誰打開的,是上上山了?還是下山繼續開門去了?所以只能上來通知你們。”
“這里離最后一重結界只有不過三里地。”
“他們沒上去的話,現在估計不遠了……”
“子巖,我們在這里布二重結界,辭靖去議事廳通知山主,還有……”
“我知道,我生來就是保護奚瑤的……還有你妹妹!”辭靖話音未落人已經沒影了,他并不是貪生怕死,若問這世上有誰能讓他心甘情愿肝腦涂地,只此一人。
負鳩山的反應速度不虧是被稱為名山大川的,而詩遠和子巖也不愧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二重結界很快擋住了周邊的視線,不辯東、西。
“二重結界擋不了多久,這時候要是再加上詩意的虛意蠱蟲就好了。”
“這時候想我了。”詩意銀鈴般的聲音于二人來講簡直是救苦救難的女媧娘娘,如果沒有虛意蠱蟲,這二重結界最多只能堅持個把時辰。
“布好結界我們繼續往下看看,花狐到底到哪兒了。”子巖說道,“詩意你必須留在這兒看守蠱蟲。”
“弟子遵命!”
子巖和詩遠正欲繼續往下探路,山下的山門蠱蟲卻已經上來了。
“花狐上來了!”“花狐上來啦!”
“哈哈哈哈哈哈……”被關在念慈關背后的宮玨聽得半山殺戮不絕于耳甚是心里歡喜,“曹紫星,我看你如何保這萬年圣山?”她暗藏殺機這幾個月,苦心經營自己羸弱頹敗的模樣,今日一朝得逞,和小壁虎聯手設計一場偷梁換柱的大戲將花狐放上了山,以還她當年的奇恥大辱,她怎能不暢快。
開山門的秘訣在于念力,這時間法門就是奇怪,最強大的阻礙往往不是武功或法術,而是這人心情感,或愛、或恨!
宮玨雖然使不得武功,但是腦子還是可以用的,現在能幫她解決封印的只有花狐了,她必須盡快下山和花狐會合。二十年山中變化其實并不大,宮玨一身浣洗素衣無人注意,而此時小壁虎正替代她被關在那獨立敞亮的小院里。
“現在重要的是擋住花狐!”
“眼看花狐勢不可擋,非上仙恐怕不可擋,我們最快只能向天水宮求助了。子清!”
“弟子在。”子清是年輕一輩中最小的弟子,天分極高,且半人半仙,訾堯也是故意支開他,避免不必要的損傷。
“你速速領了金錦諭去天水宮,不得耽誤。”
“弟子遵命!”
曹紫星環視一周,臉色肅穆:“今我負鳩山還未到生死存亡之時,他花狐欺負我負鳩山盡是素人,我們只能進不能停!寧萬死已抵抗,絕不偷一生而茍活!”
“誓與負鳩山同存亡!”
“不許死,一個都不許死,我們只能將花狐趕下山,這是唯一的路,就是死也要先讓花狐死,明白了嗎?”
“明白!”眾弟子氣勢恢宏。
曹紫星明白,這有多少年輕人,一個甲子都還沒有活到,有的還是上個月剛上山的新人,可是也許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就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祭奠負鳩山而去,他不允許死也沒有用,這里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將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場浴血奮戰持續了四天之久,辭靖、水蓮、一直緊緊跟著奚瑤,銀獅一直保護著詩意,喬詩遠顧不上她們了,身邊全是花狐的死士和小妖怪:這里打下去了,背后又被偷襲了;不知道是誰替他擋開了側面刺來的利劍,回頭一看花狐又所向披靡;子巖、詩遠、勉強和花狐支撐了一個時辰,眼看漸漸落了下風,辛虧詩意的虛空蠱蟲又來緩了半個時辰。他們已經退到了最后一重結界,再往上是虛空門,那里是負鳩山的流放之地,被逐出師門的,來此歷劫的,都得經過這道門的六難,看來花狐是想逼他們自己遁出虛空門,就像自己當年被放逐一樣。
終究是肉體凡胎,哪里抵得過無情無感的妖魔鬼怪,最多一天,最多一天他們就要被逼到山頂了。
“這樣下去所有人都得死,我們得想辦法,找到花狐本身。”
“去找子巖、詩遠、詩意來,只有他們的結界可以掩護我去找花狐。”
“不行,你不能一個人去!”
“還有別的辦法么,還有別的人選么?”訾堯看看身邊一眾窟主、洞主,這山中還能與花狐周旋一下的,不過四五人罷了,何況誦經師傅不能造殺戮,“快去!”訾堯轉身一吼氣勢恢宏,一弟子迅速領命而去。
一會兒滿身是血的三人進來了內堂,誰都來不及說話,只深深看一眼就夠了,大家明白只能最后放手一搏了,也許訾堯會因此而功德圓滿飛升上仙,當然這現在也只能以此安慰罷了,負鳩山人哪個不知道,求上仙之名豈是一死可得,恐怕百死莫得其衷。
“訾堯師弟!”曹紫星還想說兩句。
“不必說了,百死不悔!來吧!”
詩遠和子巖開始在他身上下結界,詩意的虛意蠱蟲慢慢爬到他的眉心、額頭。訾堯漸漸消失在眾人視線。
“師叔,這結界最多支撐兩個時辰,如不成功,千萬別逞強,趕快回來!”
大廳寂靜無聲,也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
訾堯從兩處交戰的地方一點點向山下飄去,他浮在半空中,看著地上的弟子們一個接一個倒在血泊中,雖是凡人之軀,可是那些小妖怪們一時被氣勢所擋,上山的腳步也越來越頹喪,雙方現在幾乎是膠著著,負鳩山生死一戰最后一關,花狐久戰不下氣勢漸弱,誰也不能輕易占半分優勢。
訾堯分秒必爭。這結界騙一騙這些小妖怪還行,萬年花狐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恐怕也騙不過去的。訾堯也明白自己這一去幾乎必死無疑。一旦發現花狐真身,他必須施法困住花狐,那時虛意蠱蟲的結界恐怕會被自己的法力沖散,這一點恐怕只有訾堯自己和山主曹紫星明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眾人只覺得疲累到極致了,可是手里的刀還是不能放下,臉上的血依舊來不及擦去,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連悲傷也來不及。花狐的小妖怪干脆就地取血,一個個疲了累了就蹲在地上對著躺在地上的尸體一頓狂啃,有的血被吸干了,露出棱角分明的骨骼形狀來,新上山的弟子看不下去,嘶吼著沖出去,很快就倒在血泊里再也回不來了。他們用年輕的生命換來了負鳩山的后退漸緩。
難道訾堯師叔得手了?
“天水宮的人來了!”
聽到有人來報,坐鎮指揮的曹紫星恨不得代替那些小弟子們去死,“天水宮的人抄了花狐的尾巴,我們必須一鼓作氣往下打!”
有了援助,負鳩山眾的士氣也上來了一點,一鼓作氣,拼死抵抗,花狐終究止住了前進的步伐,小妖怪們一邊怪叫著一邊開始慢慢往山下撤去。
“我們不殺無辜,你們都好各自逃命去,只要交出花狐和苗兒。”子巖遠遠聽得這個聲音是芍藥的聲音,難道天水宮來的是楚婙婙?
小妖怪們本就是烏合之眾,為利來得快,為命逃得更快。那些山中修煉的小妖當初聽信花狐惑言不過是指望能沾點仙家之氣助長助長修煉罷了,此時他們為保命散的更快,眼見天水宮人勢不可擋早就逃之夭夭了。子巖他們下山途中,直到半山議事廳和楚婙婙他們會合了,都遍尋花狐不見,更沒有見到訾堯。
曹紫星重新封山后安排幾個誦經師傅去尋找訾堯,有必要時甚至同意他們可開經問山。又強制詩遠他們及時包扎傷口并主導安頓傷員、清點人數,盡管子巖想去尋找師傅,可是他不能違抗山主的命令,且誦經師傅們一定能比自己更快找到師傅吧。
大家都各有傷重,喬詩遠替妹妹挨了一刀,子巖身上也是幾個刀口子汩汩冒著鮮血,臉上也有了一條疤痕。詩意倒沒有什么,只是劍氣碰到的幾條小口子,奚瑤她們在后方,有軟甲、又有水蓮和辭靖舍命保護,雖刀光劍影確是毫發無傷。
“小姐,你的腳!”水蓮一脫離危險立即里里外外檢查奚瑤。詩遠趕忙跳過來俯下身去查看,奚瑤的腳踝不知什么時候擦破了皮,一點點在往外滲血絲。
“沒事的,小傷口擦點藥就好了。”
“就是那一點的藥也要從你全身的血流過,疼死你啊!”辭靖張口便罵,他懊惱自己倒是一點兒傷都沒有,還想說點什么,可是喬詩遠在一旁他也不好太真情流露。誰知喬詩遠頭一偏,辭靖立馬領會,扛起奚瑤就往里走,“放心交給我吧,你們快去安頓大家吧!”
喬詩遠這個時候多想陪在她身邊,可是看看周圍那些倒下去再也沒有機會體驗人間冷暖的師兄弟們,他捏一捏拳頭,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楚婙婙和子巖對看一眼很默契的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