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雪花紛紛，隨風飄散。院落中的樹枝上，已積起白雪，一片銀裝素裹。

　　屋外天寒地凍。盆中炭火燒得通紅，涌出的熱氣扭曲了周圍的空氣，空氣中彌漫著淡雅的梅香。靜坐屋中，玉指輕撥琴弦，便有琴音悠揚而起。

　　“快走，快走。”

　　幾聲粗暴的喊聲自屋外傳來，唐突地打斷了雅興。琴音驟止，嘈雜聲卻是愈發響了。雅興被擾，不免有些不耐煩，便出去瞧瞧。見一小廝經過，我連忙攔住了問。他回：“老爺欲趕走個門客，可那人硬是不肯走，嚷著要見老爺，小的們也沒辦法。驚擾了姑娘，實在抱歉。”

　　“那人現在何處？”

　　順著小廝手指的方向，見一中年男子，粗布短衣，衣上還打了不少補丁，一副窮酸落魄樣，令人不愿待見。忽然，不知從何處又出來幾名家丁，手持長棍。打頭的那人喊了句“老爺有令，將其攆走”，身后的家丁便以棍指向那可憐之人。男子一再苦苦哀求高喊，換回的，只是冷冷的亂棍齊上，節節而退，身后是莊重肅穆的丞相府偏門。

　　寒風習習，叫人直哆嗦。雪猶未停止，漫天飄雪，落于他們的頭頂、肩膀和那冰冷的木棍上。

　　“外頭涼，莫要久立凍壞了身子，”一丫鬟將厚厚的披風披在我肩上，“姑娘快隨奴婢回屋吧。”說著，便要把我往屋里引。

　　進了屋，才發覺手腳已然冰涼，盆內木炭又多上了幾塊，燒得更旺了些。漸漸地，屋外的喧嘩平息下去，但心中卻更是紛亂。有個意念在心中萌發，縈繞心頭：天如此寒冷，眼下年關將至，方才之人貧寒若此，這個漫漫嚴冬他將如何度過？每到年底祭祀結束，丞相都會將祭品分予眾客卿，那人此時被逐出，到時祭品定無他份，他今后的日子要怎么過？他會不會也有一大家子要養活？……下一個會是誰？會不會輪到我？

　　一瞬間，思緒萬千，亂入粗麻。

　　起身開門，恰逢丫鬟懷抱一束梅欲啟門進來。懷中紅梅香氣撲人，花色正艷，有些還是花骨朵兒，如朱紅寶石般，綴在枝頭。她見我，立即后退一步，垂頭行禮。“姑娘要出去？”她面帶微笑，兩頰紅潤，恰似懷中紅梅。

　　“出去走走，不必跟來。”

　　聽了這話，那丫鬟便恭敬地讓開，并道聲“是”。

　　外頭的雪不知何時停了，地上的積雪比起方才又厚了幾分。踱步于長廊之下，眼前盡是白茫茫一片。院中的梅花有粉有紅，在雪景的映襯下，更是嬌艷誘人。可我重重心事集于心間，不知如何排解，一時全無心思賞眼前美景。

　　似冥冥之中的鬼使神差，竟到了他的屋前。我聽聞這張家少爺聰慧，興許，他能解我心中之惑。

　　進院后有仆人進屋通傳，之后，又折回來引我進屋。

　　檐下積雪甚少，屋內敞亮，爐炭的暖氣驅散了寒意，倒有些春日的融融之感。步入其中，便被暖意包裹。青綢垂幕之內，人影若隱若現。

　　“霏兒，來，坐。”挽青簾而出的青年，眉目清秀。

　　我們在屏風下迎面而坐。

　　“外頭冷，先飲杯熱茶暖暖。”他說著，便斟了杯茶遞給我。熱氣翻滾上升，清新茶香撲面而來。我道謝，輕攜起茶杯，掩面細品一口。一股熱流順著喉嚨進入丹田，頓時驅盡寒意，唯留一股清香回蕩口中。

　　我沉思良久，終還是開口：“子房，上午有個門客被逐出府，你可知？”

　　“此事我已知曉。”隨后，又道出了其中緣由：“父親大人門下客卿眾多，其中不乏濫竽充數之徒，留著惹人心煩，逐出去也省心。”他提壺為我斟滿，并為自己也倒了一杯。那纖纖細手骨節分明。其實，賞他斟茶，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我緩了緩心神，再道：“天寒地凍，我見那人衣衫襤褸，似窮苦之人。”

　　“霏兒見過此人了？”他輕挽衣袖，舉杯小酌，舉止儒雅。“我已命人給他家里送了些錢糧，可維持些日子。”說罷，放下小杯，頓了頓，抬頭看我，忽用極其認真的口氣對我說道：“在良眼中，霏兒已似吾胞妹，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一聽這話，我頓時震住。那眼神如此真誠，無可置疑，又夾雜著幾分多情，令我此生難以忘懷。我低下頭去，頓覺兩頰發燙。一碗清茶蕩漾杯中，映出那個面色微紅的少女倩影。

　　“霏兒明白了。”那一刻，我真的懂了：即使丞相對我下了逐客之令，子房也決不會……我抬起頭，朝他釋然一笑，打從心底的。

　　走出他屋子的那一刻，我心中釋然，已全無來時的胡亂念頭。或許，他真有此過人之處，如雪能洗去塵埃，如梅香能沁人心田，不提便能一語中的，解人心中疑惑。

　　我對他，從此不只是敬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