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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后渤海日出

第二十四章 第五回 出發(fā)(fā)點(diǎn)

山后渤海日出 可旁 4480 2021-10-26 19:47:44

  太陽火辣耀眼,宮女給小溪撐起傘,小溪撥開她,飛速上了車攆。

  “郡主,是,是回宮嗎?”三羊問。

  “你不用管,晚上回宮把母親的境況報(bào)給我。”

  郡主車架經(jīng)(jīng)過,行人讓路。小溪中途從車攆上下來,已經(jīng)(jīng)換了薄紗的衣服,上了一輛輕便的雙駕馬車,與車攆和車隊(duì)分道而行。

  馬車七拐八拐,上橋過河,來到上林坊一片大樹的濃陰下。

  陰涼處有幾家酒肆、茶館。小溪走到一間酒肆,不用摘掉紗帽,酒侍就把她們帶到二樓半的露臺(tái)上。

  露臺(tái)對(duì)面是三顆巨大的玉蘭樹,陽光透過翠綠色、形狀可愛的葉子,熒光玉石一般。露臺(tái)后面,方格竹屏隔出私密空間。

  冰過的美酒和水果送過來,小溪沒有用酒杯,直接端起酒壺一飲而盡。

  酒館不大,備的好酒卻非常充足。小溪酒量不差,酩酊大醉用了一個(gè)時(shí)辰。

  天色暗下來,眼看要下雨,三羊不在,沒有人敢去問郡主什么時(shí)候回去。

  下雨是個(gè)好由頭,宮女忙走上樓梯,見主子已經(jīng)(jīng)趴在桌子上。

  “郡主,郡主。”宮女不敢碰,也不敢大聲叫。

  “讓阿班放繩梯。”小溪閉著眼說。

  “郡主醉了,腳下不穩(wěn)(wěn),米貞扶郡主從樓梯走吧。”

  “走樓梯腳下就穩(wěn)(wěn)了嗎?放繩梯!”

  宮女不敢違抗,讓阿班放了繩梯。”

  繩梯放好了,小溪并沒有用,她躍上欄桿,抓住樹枝蕩了下去。玉蘭樹的樹枝短,沒什么韌性,小溪空中翻了兩個(gè)滾,蜻蜓點(diǎn)水拽了下樹枝,穩(wěn)(wěn)穩(wěn)(wěn)落地。

  兩個(gè)宮女都傻了:“郡主不,不會(huì)吐了吧。”

  “跟了郡主多年,見過郡主喝醉之后吐嗎?午飯都沒吃,吐什么呀?”

  “郡主才喝酒幾天。再說,還不如吐了,我都替郡主難受。”

  “誒,落地沒摔倒,這會(huì)兒站不住了,快,快下去攙扶。”

  等兩個(gè)宮女爬下繩梯,小溪已經(jīng)(jīng)倒在阿史那默啜的懷里。

  “您,我們……”宮女瞪大了眼睛。

  “你們郡主今晚不回宮了。”

  阿史那默啜不言自威,宮女嚇得臉色鐵青。

  “郡主不回去我們就會(huì)被處死的,成泰先生就看在郡主的面子上,饒了我們吧。”

  “郡主醉的不省人事,經(jīng)(jīng)不起折騰。中午我看到郡主的攆車已經(jīng)(jīng)進(jìn)(jìn)了宮,不用威脅我。今晚我送你們到郡公府去住,讓郡公府去應(yīng)(yīng)付宮里的事情。”

  “不能啊,郡公府……”

  “再廢話,我就帶你們郡主回突厥。”

  兩個(gè)宮女只好把嘴閉上,眼巴巴看著阿史那默啜把小溪帶上馬車。

  一行人剛上路,就下起大雨,還刮著風(fēng)(fēng),溫度瞬間降低,馬車的車棚幾乎失去作用。阿史那默啜把身上能脫下來的衣服都給小溪穿上。

  小溪眉頭緊皺,睡得很不安,看起來很難受。

  道路泥濘,鞋子和衣服都濕了,兩個(gè)宮女被馬車甩在后面。

  馬車走不遠(yuǎn)(yuǎn)就拐進(jìn)(jìn)一條巷子,里面出來幾個(gè)突厥人和一人唐人。兩個(gè)宮女被帶到一個(gè)平常的門臉房里。

  阿史那默啜把小溪抱進(jìn)(jìn)自己的一處隱蔽住所。手下驚呼,都來勸阻。

  “阿耶,帶女人來這里太危險(xiǎn)了吧?”

  “什么女人?郡主還是個(gè)孩子,她喝醉了,下著大雨,還能去哪兒?”

  “交給我們,我們把她送出去。”

  “閃開,讓廚娘端醒酒湯來。”

  幾人乖乖讓路,阿史那默啜進(jìn)(jìn)門,把小溪放到床上,拿掉濕衣服,蓋上被子。

  好酒注重口感、口味,度數(shù)(shù)不高,不容易醉,醉了就很解。

  小溪似乎醒了,喃喃道:“母親寬厚善良,為人和善,上天為何不公,讓母親遭受如此病痛!”

  阿史那默啜癡癡地看著她那少女無比美麗動(dòng)人的臉龐,胸膛里的海嘯氣勢(shì)馬上就噴薄而出了。

  他使勁兒吞了兩口唾沫,這位郡主他不用調(diào)(diào)查,太后的掌上明珠,靺鞨郡公和燕西郡主的唯一女兒。天下女性,除了太平公主,最尊崇、有名的就是眼前這位了。

  可小溪還不知道他是誰,盡管沒有對(duì)她隱瞞身份,她甚至記不住他的真名,不然他也不可能安安靜靜住在這里。

  廚娘送來醒酒湯,就匆匆下去了。

  “我們的阿耶沒救了。”廚娘出了門,手捂胸口。

  偏將緊張道:“怎么了,阿耶著涼了,發(fā)(fā)燒了?”說著想往門里闖。

  “不,不,沒有,我是說你們見過阿耶看那位小郡主的眼神嗎?”

  “我們又不瞎。”

  “你們見過阿耶拿著毛巾給人擦頭發(fā)(fā)?”

  “阿耶身邊多少女人,他都沒正眼瞧過。在最危急的時(shí)刻,卻對(duì)大唐最有名的小郡主動(dòng)了真格。”

  副將阿史那魯?shù)藝f:“阿耶說了,郡主還是個(gè)孩子。你們不要胡亂猜測(cè)、在背后嚼舌根,都給我精神著點(diǎn)兒,加緊防范。”

  “是。”

  小溪叫不醒,阿史那默啜把她扶起來,靠在身上,用小勺一點(diǎn)一點(diǎn)送到嘴里:“蝴蝶,喝了這個(gè),喝完了就不難受了。蝴蝶,小蝴蝶張嘴。”

  迷迷糊糊,似有一種熟悉的味道:“父親大人,那怕是一句話,那怕看我一眼,小溪也不至于……”

  委屈的眼淚不住地淌下來,聲音更加凄婉:“小溪天天在城頭偷看您經(jīng)(jīng)過鳳尾道,天天期待太后姥姥能傳達(dá)(dá)您關(guān)(guān)心過小溪的消息。”

  “我不是,我是,我是開泰。”

  小溪睜開醉眼,朦朧中遇上阿史那默啜剛毅的面容上無比溫柔的眼神,大概全部的心思都在病重的母親身上,完全忽略旁邊這位萬般憐惜疼愛。

  小溪的眼睛閉起來:“酒是個(gè)好東西,能讓難受的人更難受。”

  “沒關(guān)(guān)系,有我在,有我在,小蝴蝶想哭就哭吧。”

  ***

  櫻花閣里,宮女都嚇得半死,在門口咬著指甲瑟瑟發(fā)(fā)抖。

  三羊回來更是要把大門口的樹都搖斷了:“怎么辦,怎么辦?我們的小祖宗到底去哪兒了啊?”

  “要不還是稟報(bào)太后,派人去找吧。”

  “不行!驚動(dòng)很多人,郡主的名節(jié)(jié)不保,我寧可掉腦袋。”

  “萬一郡主有危險(xiǎn)……”

  “呸,呸,呸。以咱們郡主的身手,能有什么危險(xiǎn)?再說,有可能郡主回靺鞨郡公府了。”

  “郡主折回父母家去多住一晚也有可能。”

  “萬一不是,萬一……”

  這時(shí)太后派太監(jiān)(jiān)來說:“太后殿下今晚免郡主請(qǐng)晚安,說郡主探望母親辛苦了,讓郡主早點(diǎn)兒睡。”

  燃眉之急解了,大家并沒有輕松多少。知道郡主現(xiàn)(xiàn)在在什么地方、是否平安最為重要。

  小溪眼光沒錯(cuò),三羊是個(gè)頂事兒的,他把侍衛(wèi)(wèi)瞞過去,到宮門去找李湛,悄悄告訴李湛,讓李湛帶人火速出去找。

  ***

  外面車夫催了不知道多少遍,阿史那默啜始終不肯叫醒小溪,怕她醒了傷心難受,想讓她多睡一會(huì)兒。

  戌時(shí)將過,小溪醒了,睜開眼睛看到阿史那默啜,本能地坐起來:“我,我……”看到窗外一片漆黑,她立刻跳下床:“什么時(shí)辰了,我必須馬上走。”

  “肚子還難受嗎?喝口湯、吃口東西再走。”

  “有沒有搞錯(cuò),開泰怎么突然變成老奶奶語氣?”小溪一邊穿鞋,一邊整理頭發(fā)(fā)。

  “我,你,酒勁兒這么快就過去了?”

  “頭要炸了,胃里在著火。”

  住在宮里,連這個(gè)歲數(shù)(shù)的小姑娘都被框成“方形”,阿史那默啜心疼地看她。

  “收回你的眼神,快去備車。”

  等小溪出了門,看到這所住宅和院子:“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這么黑?路上全是泥。”

  “黑還能看到泥,美酒讓你變成夜貓子了?”

  “開泰先生!”

  “怎么了?”

  “跟上節(jié)(jié)奏了。”

  小溪跳上馬車,她身上留下的馨香仍然飄散在空氣中。

  “都這么晚了,路面積水很深,我送你。”

  “只要醒了,沒有我過不去的坑。走了。”

  出了巷子,小溪讓馬夫挪開,讓他代替宮女舉著走馬燈,她親自駕車。

  駛過車軸擦墻而過的窄巷,穿過參天大樹林立的大道,小溪輕車熟路,到了上林苑北門。

  李湛的手下如釋重負(fù)(fù),把這位郡主放進(jìn)(jìn)去,然后十萬火急通報(bào)李湛。

  一路暢通,小溪回到櫻花閣。

  李湛在門口攔住她:“郡主這樣太冒險(xiǎn)了,城外漆黑,剛下過大雨。再說一屋子下人都要急死了!”

  理虧嘴軟,小溪指著身上的泥點(diǎn)子可憐道:“我這個(gè)樣子被看到更麻煩。待我先進(jìn)(jìn)去,回頭再給將軍道歉。”

  道歉!聽到聲音跑出來的三羊都以為聽錯(cuò)了,跟李湛眼神確認(rèn)(rèn)。

  李湛也錯(cuò)愕,不知如何回應(yīng)(yīng)。

  小溪蒙混過關(guān)(guān),飛速進(jìn)(jìn)了大門,回身喊三羊:“還不回來報(bào)情況,愣著干嘛?”

  ***

  下午,楚浩就把耐爾潔叫到書房。

  “刺客查明了,是阿史德元珍的人,他在洛陽的內(nèi)(nèi)線得到消息,說你要誘導(dǎo)(dǎo)十姓部落投靠大唐?”

  耐爾潔氣道:“阿史德元珍想搶走西突厥的利益,沒那么容易!竟然敢來殺我,阿史那骨篤祿也不會(huì)答應(yīng)(yīng)吧。”

  “藍(lán)(lán),玩計(jì)謀你不在行,這種臟活,我派人去干就行了。”

  “好,讓他們看看郡公的厲害!”

  “那就道歉吧。”

  “道什么歉?”耐爾潔裝無辜。

  啪,楚浩左手拍到桌子上:“勸降十姓的這么大的事兒,太后知道,東、西突厥都知道,連刺客都知道,我呢,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

  “小溪午飯沒吃,頂著烈日就回宮了。回到自己家里,受到慢待,小溪在宮女……”耐爾潔說著就要起身。

  啪,楚浩又拍了桌子:“坐好!”

  耐爾潔只好乖乖坐好。

  “國事不是兒戲,刀都架到你脖子上了,你竟然還不跟我商量?”

  “小溪完全遺傳了郡公……”

  啪,楚浩第三次拍桌子:“不許提小溪,從現(xiàn)(xiàn)在開始,你把在太后面前講的話,一五一十告訴我。”

  耐爾潔平復(fù)(fù)一下心情,坐下來,握住楚浩拍桌子的手:“郡公教過我,做決定之前,要仔細(xì)(xì)分析當(dāng)(dāng)前的局勢(shì)和信息。”

  北上洛陽,耐爾潔的確密切關(guān)(guān)注楚浩所掌握的突厥境況、大唐對(duì)突厥的策略和邊境的戰(zhàn)(zhàn)情。他勉強(qiáng)(qiáng)點(diǎn)頭說:“對(duì)。”

  “西突厥是我的家,這樣做只是免于危難。未來如何,仍不可期。可我的出發(fā)(fā)點(diǎn)是好的。”

  “我擔(dān)(dān)心的是你,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東突厥派來的殺手絕不至這一批。要什么出發(fā)(fā)點(diǎn)?”

  “對(duì),出發(fā)(fā)點(diǎn)!”耐爾潔堅(jiān)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嚴(yán)(yán)肅地盯著楚浩:“郡公以往在西突厥部族所做的一切,和我現(xiàn)(xiàn)在一樣,出于善意的,為的是解決眼前的困境。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原諒郡公。”

  “你一點(diǎn)兒都不擔(dān)(dān)心自己的安危?”楚浩把她的思想拉回到他的觀點(diǎn)上。

  “有郡公在身旁,我需要嗎?”耐爾潔說完依然心猿意馬:“是的,出發(fā)(fā)點(diǎn)。”

  楚浩皺著眉頭:“出發(fā)(fā)點(diǎn)?你近來一個(gè)人在處理突厥的信息,難道我漏掉了什么?”

  耐爾潔瞟了一眼楚浩,又看回手里的印鑒,支支吾吾地說:“大食東擴(kuò)(kuò)之勢(shì)迅猛,我在拜占庭活動(dòng)了一年之久,查士丁尼不肯在大食西部掣肘大食……你知道的……”

  “怪不得在拜占庭時(shí),你不肯與我一同回大唐,原來在為族人努力。離開汗位,你卻越來越像一個(gè)合格的領(lǐng)(lǐng)袖了。”

  “那是我父汗的家業(yè)(yè),總不能聽之任之吧。盾里部在期率故地支撐不下去了,連遷到科薩的幾個(gè)部都有可能東遷。”

  “十姓被東突厥沖擊散亂,你勸十姓投降大唐,好給你的族人騰開地盤?”

  “嗯……”感覺楚浩越來越嚴(yán)(yán)肅,耐爾潔又偷瞄了一下楚浩:“也是為了十姓的前途考慮,期率部不能與十姓起正面沖突,不然會(huì)兩敗俱傷。我的出發(fā)(fā)點(diǎn)是好的。”

  “出發(fā)(fā)點(diǎn)。”楚浩反復(fù)(fù)玩味這個(gè)詞,最近交給耐爾潔的事務(wù)(wù)越來越多,她在使用自己的方式,除了把自己推入險(xiǎn)境,目前還沒什么需要指摘的。

  但是從突厥來的危險(xiǎn)也許可以中和大唐對(duì)耐爾潔的威脅,楚浩思考著。

  “小溪跟她的母親靺鞨的淳公主長得太像,進(jìn)(jìn)洛陽的那天,郡公見到小溪,臉色都變了,不敢看她,不敢跟她講話,自己跑到凱歸牧場,琴弦彈斷了三根,手指流血……”

  “藍(lán)(lán)!”楚浩故作冷酷。

  “郡公悶酒喝到不省人事,新父、新母把我叫去的。”

  耐爾潔小心揣測(cè)著楚浩的情緒,她始終想要把淳嘉諾熙、燕西和自己的位置劃分清楚,那怕自己位置很低,地界很小,她也需要在那里心安理得。

  “小溪是郡公唯一的女兒,郡公為了保護(hù)(hù)她才冷淡她。郡公……”

  楚浩是不會(huì)回答,也不能回答這種問題的。

  耐爾潔的話像是一個(gè)十字扣,把楚浩的想法嚴(yán)(yán)絲合縫地固定在那里,分區(qū)(qū)非常明確,讓人豁然開朗,又被堆砌積壓。

  割舍的痛苦被耐爾潔徹底扒開,楚浩用兩個(gè)手指壓住耐爾潔的唇:“停,藍(lán)(lán),人和事不能太透徹,尤其是家人、愛人。”

  耐爾潔扒開他的手:“郡公是純粹的人,可偏偏處在最復(fù)(fù)雜的境地。”

  “就是因?yàn)樘姺睆?fù)雜,人才會(huì)追求純粹。”

  對(duì)耐爾潔的克制折磨著楚浩,甚至抵消著對(duì)燕西的愧疚。讓他覺得之前對(duì)女人的好都是濫情,也讓他覺得此刻前所未有的孤獨(dú)與無助。

  那該死的愛情,并不以你的意志為轉(zhuǎn)(zhuǎn)移,也并不會(huì)以你評(píng)判一個(gè)人的好壞為轉(zhuǎn)(zhuǎn)移,發(fā)(fā)生了就是發(fā)(fā)生了,潮水般洶涌。以往對(duì)燕西努力想表達(dá)(dá)的,此刻需要用盡全力才能抑制著沖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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