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剛一出門，才發現變天了。昏黃的路燈下，細蒙蒙的雨絲夾雜著鹽晶狀的雪粒，正從天上紛紛揚揚飄灑著。路面上并未有積雪，反倒是因為氣溫不夠低，那些雪粒都融化成了雪水，在路面上肆意橫流，風吹得清冷，空蕩蕩的市場街道，沒有多少人來來往往。

　　“哇，好冷啊，最討厭這種天氣，雨不像雨，雪不像雪的，真煩人?！惫裉痤^看著深不見底的天穹。

　　“快放假了，市場的人真少。”李遠航裹緊了衣服，哆嗦著搓著手，“咱們趕緊過去吧，外面太冷了。”

　　幾個人也沒再多說什么，將手插進兜里，匆匆趕到卓越網吧。網吧里沒多少人圍觀，倒顯得很意外。網吧老板已經掛上了今日臨時停業的招牌，看他們進來了，就從吧臺后面出來，擋住了他們。

　　“請回去吧，今日不營業?！崩习鍧M臉不耐煩，頭不抬，眼不看地擺手不接待，“趕緊走吧，改天再來吧?！?p>　　“老板，我們是來找人的。我們班同學上網的時候猝死在這了，我們來看看。”舍長齊偉擠到前面來，用不標準的甘肅普通話說著。

　　“你們是他的同學？”老板半信半疑，盯著他們看了半天，“唉吆，我的天吶，這小伙可是要害死我啊。怎么就死在我這里了，我剛剛打了120，急救車和民警馬上就來了，你們還是別過去看了，別再破壞了現場，惹來不必要的麻煩?！?p>　　張揚伸長脖子向里看了看，以前上網的時候，他知道顧小強經常坐在里面的小角落里。此時的網吧里陰氣森森，陰氣瘆人，只有幾盞暗黃的射燈發著微弱的光。張揚恍惚間看到里面的過道里有個單薄的身子斜著晃著往門口走過來，身形消瘦，頭發臟亂，看不清他的那張臉，黑成一片。

　　“郭旭，郭旭，你看那里。”張揚拍了郭旭一把，讓他往里面看。

　　“看什么，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見?！惫窀緵]敢往里面看，兩腿打顫，故作鎮靜。

　　“我怎么好像看到顧小強還活著，他向我們這邊走過來了。”張揚依然望著里面，分明看清了顧小強的身影。

　　郭旭嚇得躲到張揚后面，臉色慘白：“張揚，你胡說啥呢，這么多人在這呢，你怎么可能胡說呢?！?p>　　大家突然都看向里面，也沒發現有什么東西，都一臉鄙夷地看了張揚一眼，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張揚揉了揉眼睛，心想著剛才分明是看到了顧小強的影子，怎么突然就看不到了，心里面越想越害怕，以至于渾身發冷，嘴唇發紫，像是中了邪的模樣。

　　“這小伙也真是可憐，沒日沒夜地上網。有時候接連幾天都不吃飯，瘦得皮包骨頭。有時候我看著他可憐，還免費給他買過幾次飯。他困了就睡在這里，醒了繼續打游戲。我還過去問過他幾次，他不怎么愛說話，對我愛答不理?！崩习逵么蚧饳C點燃一根煙，叼在嘴里，使勁拍了一把吧臺，“誰知道他竟然會猝死在我這里，給我留個這么大的麻煩事，眼看著要過年了，這讓人可怎么辦啊?！?p>　　“我們也是好幾個月才見他一面。他沒怎么上過課，也很少回宿舍?！眲Ⅸi皺著眉頭，一臉嚴肅。

　　“那你說這小伙對得起他們家人嗎？”老板猛吸了一口煙，吐出了濃濃的煙霧，在燈光的照射下緩緩升騰，“我剛才過去的時候，發現他不對勁，拍了他一把，沒想到他抽搐了幾下就沒了反應。我推了一下他，還是沒反應，嚇了我一跳，趕緊撥打了120。后來在他身上找到了證件，才知道他是機電學院的大一學生，就趕緊給你們學校打了電話?！?p>　　正說著呢，成雙龍帶著班里的所有男生都來了，這些人嘰嘰喳喳地沖進來，一下子讓氣氛喧鬧了起來。和顧小強一個宿舍的舍友們都擠到最前面來，史文濤踮起腳尖向里面亂看，又小聲問張揚：“什么情況，怎么突然就猝死了？”

　　“我也不清楚，我們也是剛趕過來，老板沒讓去看，說是害怕破壞現場?！睆垞P隨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用來掩飾他剛才被驚嚇的樣子。

　　突然聽到警笛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過來，隨后進來三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他們一進門頓時讓人心中充滿了正氣。

　　“怎么這么多人啊，閑雜人等都趕緊出去，一會我們要設警戒線了，不關你們的事，都趕緊散了吧?！逼渲幸粋€警察大聲厲喝著，“老板呢，哪個是老板，趕緊過來說話?！?p>　　“警察，我們是他的同班同學?！卑嚅L成雙龍給警察說著，又指著史文濤宿舍的幾個說，“他們幾個和他是一個宿舍。”

　　“行了，不用說了，案發現場要是跟你們沒關系，就趕緊離開吧?！本鞗]理會成雙龍，扶了扶大蓋帽，轉過身對他們說，“你們都出去候著，別在這里站著了，有什么事一會叫你們?！?p>　　于是大家都出去了，警察很快拉起了警戒線，零星幾個人偶爾駐足向里面看看，沒一會就走了。張揚和班里的同學站在外面一直等著，雪越下越大，如鹽粒般的雪變成了柳絮一樣漫天飛舞在空中，原先流淌著雪水的臟渠溝壑都被綿軟的白雪覆蓋，大地瞬間變了模樣，慘白一片。

　　張揚向通往西X大方向的路上望去，這條路如同一條白練，一塵不染，如同白晝。隱隱約約看見有一個人光著腳在雪地里行走，頭發蓬亂，敞著破舊的大紅色羽絨服，如同一個紅點映在張揚的眼瞳里，像一簇小火苗，越燒越烈。

　　又過了一會，校領導和班主任急急忙忙趕過來，簡單問了幾句，就進了卓越網吧。班主任突然出來叫幾個人進去幫忙。劉鵬、張揚、史文濤、李喆、成雙龍、閆午幾個人進去幫忙抬著顧小強出來。

　　救護車剛停到門口，法醫已經鑒定顧小強是心源性猝死，排除其他原因。他們幫忙抬著顧小強出來的時候，顧小強身上的腐臭味特別刺鼻，身子瘦得皮包骨頭，都是骨架的重量。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布蓋住了，布下面的人型特別惹人好奇和恐懼。

　　大一第一學期就這樣結束了。放假離校的時候，顧小強的死像冬日里的一聲驚雷，震撼著沉睡的大地，眼看著新年春日即將到來，倒是讓人少了幾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