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麗江之前，白霜便已經聯系了她的大學同學伍翔，以前大家都叫他翔子。畢業后，白霜除了和幾位室友偶有聯系以外，其他同學都沒再聯系了。想不到相隔那么久之后再見面，這兩位老同學之間一點也沒有生疏客氣，還像學生時代那樣率真。正是因為翔子有著云南少數民族的淳樸，又一直在公益機構工作，白霜才敢聯系。其他同學早已久經沙場，張口便是社會腔調，她現在一無所有，根本沒有底氣去聯絡。

　　翔子是TNC（大自然保護協會）麗江項目機構的成員，這個機構負責麗江生態環境保護，幫助社區發展生態友好經濟項目，進而保護滇金絲猴、候鳥等珍稀物種……總之諸如此類云云，很多專業詞匯白霜也聽不懂，只簡單粗暴理解為“保護猴子的，一種長著香腸嘴的猴子”。

　　“你男朋友嗎？”翔子不等白霜回答，就已經向木瓜伸出手去，“你好你好！我是小白的同學，叫我翔子就好。”

　　“你好，我是木瓜。”木瓜特別喜歡將錯就錯被人當成白霜的男朋友。

　　“不是，是我哥們。”白霜辯解說。

　　“什么嘛？你在大理都沒說什么，怎么一到同學面前就開始否認了，是不是怕翔子跟我爆料你的小秘密。”木瓜故意耍起無賴，真是演技太好。

　　白霜只甩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去體會。他便自動把嘴上的“拉鏈”關上，還故意沖翔子聳肩裝可憐，好像一副真的被女朋友欺負的樣子。

　　翔子笑呵呵地解圍說：“啊，我懂我懂。”

　　“懂個毛線啊！”白霜覺得解釋已然無用，便索性由著他們了。

　　一起吃晚飯的時候，翔子匆匆吃完，準備回去加班。

　　“什么，你們這悠閑的小地方還要加班？你們單位也太強了吧！我還以為你們喝喝茶、看看報紙就可以了呢。”

　　“是機構，我們是公益機構，而且我們很忙的好吧。”翔子重申道。

　　“是是是，機構，非盈利性的，你說過。”白霜連忙糾正自己的口誤，然后又幸災樂禍地問：“那你可以說說你在忙什么嗎，讓我們這些廣州來的常年加班狗也心理平衡一下。”

　　翔子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唉，一言難盡……”

　　他看著白霜好奇的表情，當下突然想起一件事：白霜大學時特別熱衷于折騰設計類軟件，他們小組的畢業設計做了一個網站，UI還是她做的。眼下他負責的一個項目，正急需一名平面設計，這事已經困擾他好幾天，找不到人，他甚至都已經不得已在考慮自己那渣渣的技術了。白霜做過設計，這件事讓他著實興奮起來，當下決定死馬當活馬醫。

　　他轉悲為喜，急切地問白霜：“誒，你現在還有在做設計嗎？”

　　“這……話題轉的……跟我有關系嗎？”白霜一臉懵逼，看看木瓜，又看看翔子。

　　原本已經起身的翔子，又重新坐下來，一板一眼地開始跟他們解釋：“我們機構最近在籌備一個項目，是參展‘麗江花Young藝術節’，要設計一個展位和一個宣傳板。唉，我都快頭疼死了，只有一個星期了！我前幾天才從深山老林里考察回來，一下子就交給我來做，我哪搞得定啊。”

　　“哦，原來是這樣。可是我也不是設計師哦，我很山寨的，你知道的啦。你們這么大的機構，竟然沒有專業設計師嗎？”

　　“哎喲，你以為我們這是大城市嗎，哪有設計師愿意留在麗江這種小地方，更何況是公益機構。”

　　白霜有點為難，想幫他但是又怕擔不起這個重擔。

　　“我是有在公司做過一些小打小鬧的海報啦，但你說的展位、宣傳板這些，都比較正式，這種物料設計，我們一向是交給公司設計部去做，我只用給他們提需求，就是做多大尺寸、什么風格這些。”

　　“你可以的，試試嘛，咱們班就你最會用那些軟件了。”翔子不肯放棄一絲希望。

　　“唉，不是我不幫你，設計真的太燒腦了。我之前在公司，有一次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逞強做了設計，結果發現很多東西還不會，但是又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做，不會的就現學現用。哎喲我的媽，那真是好多天通宵達旦，弄得我神經脆弱啊，電腦都死機了好幾回。”

　　白霜說起這些悲慘經歷，真是恨不得聲淚俱下。她眼睛一閉，頭搖得跟安了小馬達一樣，充分表示愛莫能助：“做不了！做不了！”

　　“拜托拜托啦，你既然都有經驗了，那這回肯定是駕輕就熟啦。”翔子知道白霜一向心軟，打算軟磨硬泡。

　　木瓜在一旁看著這兩人拉鋸式地作戰，覺得好笑，忍不住問道：“誒，我很好奇耶，你們不是一個班的嗎？你們學的東西不一樣嗎，怎么她會用，你不會用？哈哈哈……”

　　“木瓜同學，這世上有兩個詞，叫學霸和學渣。她就是那種不去上課，臨考前突擊一晚就能考過一門計算機語言的惡魔。”這個故事在他們班人盡皆知，因為白霜考前一晚在麥當勞一邊通宵復習，一邊在群里絕望地哭喊說“沒有掛過科的大學生活是不完整的”，結果她的大學生活還是沒能完整。

　　木瓜故意一副頂禮膜拜的樣子，驚嘆道：“哦，難怪你說經常去蹭美術專業的課，自己的專業還能順利畢業，原來是這波操作。學霸果然不一樣，失敬失敬！”他其實是想借著打趣岔開話題，好讓雙方都有個臺階下。

　　沒想到翔子依然不死心，轉向白霜，準備最后再搏一把。

　　他故作神秘地說：“你知道這場藝術節的主辦人是誰嗎？影視明星——趙勇！你的設計將會掛在他開的餐廳里面，一整面墻！你想象一下，所有來參加的人，包括趙勇，都會一眼就看到你的設計！”

　　“什么？趙勇！啊啊啊——我的天啦，我童年時的武俠偶像啊——讓我緩一下！讓我緩一下！”白霜一聽見“趙勇”兩個字，整個人都激動了，別的信息都被自動忽略。她把手扶在木瓜肩膀上，以免自己忍不住蹦起來。

　　這可是她生平第一次——即將，可能——與明星接觸，她怎么能放過！

　　兀自糾結了幾秒鐘，白霜抬頭，很干脆地一句：“我要一張合影，還有簽名。”

　　翔子一拍桌子，伸過手來，“成交！”

　　木瓜在一旁捂著嘴一個勁笑，白霜這丫，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認識，原來她還有武俠情結。也的確，像她的個性。

　　就這樣，白霜成了TNC的志愿者，原先準備在麗江待到木瓜年假結束就去XZ，現在變成了待到藝術節結束。

　　志愿者自然是沒有工資的，白霜已經旅行了一個多月，暗中有些捉襟見肘，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木瓜。好在做設計的這幾天，她在青旅的住宿費由機構承擔了。

　　為了盡快幫翔子完結這個項目的設計，白霜拿出了上班的架勢。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了TNC的辦公地，和機構負責人劉清開會，溝通他們的設計需求。開會前，翔子私下跟白霜介紹了一下他們的負責人：“你就跟我們一樣，稱呼清姐就行了。她可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以前是央視財經的主持人哦，我們機構又不盈利，經費全靠她去找各方大佬談合作和捐款，厲害得很呢！不過你不用拘謹，我們機構的人都是沒有架子的，當成自家人哈。”

　　白霜不明覺厲，完全沒有料到自己誤打誤撞，竟能接觸到這么多了不起的人物。江湖果然是她的福地，到處都臥虎藏龍，高手在民間。

　　一場交流下來，大家溝通得十分順暢。白霜初步了解了主視覺風格、文案、材質等等，還收集了機構的logo和常用設計元素，了解了機構過往各類周邊設計的風格，連徽章和筆記本都沒有放過。

　　“那么尺寸呢，長寬高，還有柱子的厚度。”

　　翔子一拍腦袋，“啊，還沒來得及測量，我下午去量好了給你吧。”

　　“我也一起去吧，我想看看場地，這樣出來的東西才能更好地匹配周圍的環境。尤其是餐廳，我要知道整個餐廳的格調，還有別人最可能從什么位置去看那面墻，燈光打在哪里，很多細節。”

　　清姐略顯驚訝，笑著問：“你之前真的是HR嗎？我怎么看著就像專業設計師呢？哈哈哈！”

　　白霜不好意思，笑笑說：“過獎了，專業不敢擔，以前跟公司的設計師學過不少。”

　　“那好，下午我開車帶你們去。”清姐說。

　　臨走前，白霜心里一直在猶豫一件事，最后還是開口問了一下：“我朋友和我一起來旅行，我可以帶他一起去嗎？他來這里還沒出過古城，過幾天他就要回去了。”

　　清姐爽快地答應了。

　　白霜謝絕了大家的午餐邀約，回來和木瓜一起去吃他最愛的麗江粑粑和土鍋米線。她總覺得愧對于木瓜，不想冷落了他。

　　“不好意思啊，本來你是來陪我旅行的，結果變成你一個人玩，真是過意不去！”

　　木瓜瞪了她一眼，彪出一句：“講尼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自在，曬曬太陽喝喝茶，還有人帶我出去溜達。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這么踏踏實實地旅行，這還得謝謝大佬你。”

　　白霜聳聳肩，知道不用和木瓜客氣什么。

　　“下午我們要去看場地，明星開的餐廳……”

　　“是嗎？帶我一起去吧。”還沒等白霜說完，木瓜就搶先要求。

　　“嘿，你長了順風耳嗎，怎么知道我跟他們說帶你一起去？”

　　木瓜驚喜地說：“是嗎？我可不知道你跟他們說了，看來是我們心有靈犀了。我只是想去看看大明星的餐廳長什么樣，說不定以后我也開一家呢？順便，腦補一下某人即將進行的設計展是怎樣的。”

　　“切，什么設計展，別亂說，不丟人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木瓜敲了一下她腦袋，不許她自我泄氣。

　　“誒，你知道你們那個機構的負責人是個牛人嗎？我在他們官網看到介紹，以前是央視財經的主持人哦！”木瓜興奮地說。

　　“嗯，我知道，你倒是聰明，竟然還自己去查了。”白霜說。

　　他一把拍在白霜肩上，正經地說：“我其實是想說，她這么牛，可能在出版界也有人脈，你的繪本，可以給她看看，請她幫幫忙，興許就能出版了。”

　　白霜一下子驚呆了，對木瓜靈活的智商感到不可思議，一邊看看他，一邊在腦子里轉悠這個提議，好不容易蹦出一句話：“這……能行嗎？”

　　“試試嘛，又不會有損失！”

　　“我也說不上來，就總覺得，挺害怕的，拿不出手。而且，我就是一個志愿者，提這種需求，顯得很功利耶，做不出來。”白霜認慫了。從前她只一心想著先畫，也的確期待最終能出版，能被更多人看到，但若真的要她去尋求出版機會，她又不敢想了，怕只是一個美夢的氣泡，一觸就破。

　　下午在明星餐廳，木瓜跟白霜說：“你去忙吧，包給我。”

　　“挺重的哦……”白霜還在猶豫，背包就已經被木瓜抓過去了。

　　于是白霜便和翔子去忙著這里那里測量、記錄、拍照，留下木瓜和清姐在一旁參觀。木瓜本身就是自來熟，幾句話就跟清姐熟絡起來，不知道在聊著什么，兩人都聊得不亦樂乎。

　　白霜本來還擔心把他一人晾在一旁會很無聊，看到他一點都不閑，便放心地專注工作去了。

　　回到古城后，吃飯、散步、看街頭表演。回到青旅，已經是晚上。白霜在休息區開了電腦加班做設計，木瓜故意把另一張桌子挪過來，跟白霜的桌子拼在一起，也開了電腦。

　　“你干嘛，還不去休息？”白霜兇巴巴地問。其實，她只是不想拖累木瓜晚上還陪著她。

　　“我也加班啊，公司的事情一大堆呢。”木瓜見招拆招。

　　兩人不再說話，各忙各的。木瓜偶爾調皮地湊過來看一眼白霜的設計稿，白霜便任由他看，并不搭理他。但是當木瓜借機把腦袋靠在白霜肩膀上時，她就會把他的腦袋推回去。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木瓜開始打哈欠——終于困了。他問白霜：“干嘛非要今晚設計出來啊，明天再做嘛！都辭職了，還那么拼干嘛？”

　　白霜頭也沒抬，心不在焉地回答他：“那還不是為了接下來三天可以好好陪你逛……”

　　剛一說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說，連忙改口：“不是啦，因為答應了清姐明早給他們看一下初稿的嘛。”

　　木瓜嘴角微微上揚，把白霜“說錯的話”放在心里，暗自感動，卻也不想讓她難為情，便不再揪著這個話題。“那我看看你設計得怎樣了。”

　　白霜平時最怕別人看她做事的過程，因為很多過程是很笨的。可是在木瓜面前，她從來不怕跌份，反正他們相識之初，騎車追尾的時候，最糗的樣子已經被看過了。

　　白霜把電腦擺向他，開始跟他講她的思路：“啦，香腸嘴的金絲猴是他們的頭號明星，所以外面展位的主視覺就放一只萌萌噠金絲猴，再配上機構的簡介，簡單明了，又能賣萌，走過路過都不會錯過的。問題是，餐廳里面一整面墻的背景板，不能太簡單，又不能太浮夸，難啊！”

　　白霜看著木瓜，好像木瓜能解答她一樣。

　　可是木瓜只是輕飄飄地說：“看我干嘛，我做運營的，平時只會跟設計師提需求，不會做設計。你如果讓我給他們植入一個廣告，那我還能做得來。”

　　白霜鼻子一哼，不再理他。

　　木瓜隨意翻著白霜的手繪本，指著其中一幅畫問：“這個畫的是臺灣那位碩士農夫的田，對吧？”

　　白霜點點頭。

　　木瓜接著問：“你覺不覺得，這個感覺有點像麗江？藍天白云、清新的空氣、干凈的土地、小房子、綠色的稻田……”他看到白霜一臉認真，突然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胡扯了，盡耽誤她時間，“好吧，我瞎說的。”

　　沒想到，還正是這般“瞎說”，讓白霜有了思路。“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假如是這樣……那么……”白霜有了一種模模糊糊，但還說不出來的想法，她一邊在空氣中比劃著，一邊開始琢磨。

　　木瓜暗自得意，他又一次誤打誤撞，激發了白霜的靈感。

　　“我想到了！”白霜靈魂出竅了一會兒，終于捋清楚了思路，說道：“可以這樣子，用矢量圖，最下面用簡單的線條鋪到這么高，象征土地，再用簡單的線條畫一些小花，一條小河，上面畫藍天白云，全部用水彩筆觸涂色，好像小朋友畫水彩一樣，切合‘花Young’這個主題。再配上文字和金絲猴，搞定，就這樣！”

　　“哦，猴賽雷哦！”木瓜只聽她嘰嘰呱呱一陣，并不懂說些什么，反正此處鼓掌就是了。

　　白霜俏皮地問：“你是不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哈哈哈！”

　　“呵呵，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拯救你，但你一定是上帝派來折磨我的。”他得意洋洋地說著，哈了哈氣，搓搓手，夜里有點涼。

　　白霜這時候才發覺已經很晚了，合上電腦，說：“走，各回各屋，休息，明天見。”

　　“這樣就走了嗎？繼續加班呀，發揮傳統美德呀！”木瓜得了便宜還賣乖，在后面挑釁。

　　第二天中午，白霜開完會回來，剛一見到木瓜，就作哭啼狀叫起來。

　　“嗚嗚嗚……好慘啊……”

　　“怎么了？設計要改？”

　　“不是，開完會，剛一起身，手機就滑出來，摔了！”白霜本來只是黯然神傷，但有個人在旁邊聽著，便越說越悲傷起來，“想我平時多么精心照顧我的手機啊，連邊邊角角都沒磕到過，沒想到一個不留神就毀于一旦，早知道就不要夾在本子里了，我為什么要把它夾在本子里呢？真是蠢死了！”

　　白霜苦兮兮地吐槽著自己，眼角泛著點點淚光，看來是真的很懊悔——她已經沒什么錢去買新手機了，本來這趟旅行就得非常節省才能繼續，這突然一下子雪上加霜了。

　　木瓜看著心疼，從她手里拿過那部摔過的手機，屏碎了，電路也出了故障，點開后屏幕花花綠綠的，不堪目睹。

　　木瓜拍拍她的肩，安慰著說：“哎喲，不就是摔了手機嗎，哥們我的手機摔得摔、掉的掉，都已經換過好多部了。沒事的啦，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買個新的吧，你這安卓，用久了本來就卡，我昨天看你查個地圖都卡了半天。”

　　白霜看看他，欲言又止，然后又低頭看手機，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突然哭出來，被木瓜看到就太囧了。換手機是必然的，可這錢怎么解決呢？看來只能用信用卡了，但她現在沒收入，不知道要拿什么還。

　　她低頭摩挲著手機，捋了捋憂傷的情緒，把潤濕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內心琢磨著：“算了，就這樣吧，信用卡至少還能緩一個月再還，到時再說。人生就是這樣，你覺得自己已經挺苦逼的了，卻還是會有一些奇怪的事情突然降臨，逼得你不得不更苦逼。后悔已經沒用了，就當做考驗吧，壓力越大，動力越大，說不定我也會有走狗屎運的時候，一切都會好的。天啦，早知道就再多工作一個月了……”

　　她深呼吸一口氣，說：“買吧，遲早要買的。”

　　翔子開車載他們去了最大的商場，放下他們便先去辦自己的事情，約好了等他們買完手機再來接他們。

　　“翔子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呢？”白霜問木瓜。

　　“這陪女生逛商場的事，都是男朋友干的。”木瓜借機打趣，看到白霜又準備使眼色，他趕忙改口：“開玩笑，開玩笑的！我猜嘛，他和你一樣，不是那種迷戀物質的人，但是商場又是一個讓人容易產生虛榮心的地方，如果你們倆中有一個人看著東西說這個好那個好，另一個人該說什么呢？還要想著詞來應和，多無聊啊。”

　　“這樣嗎？好像是挺有道理的，我也不喜歡陪別人逛商場。”她轉念一想，又問：“那你為什么要陪我來逛？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坐著等我就行。”

　　“不，我跟他能一樣嗎？我們倆的關系是別人不能比的好嗎！我不用應和你，你也不用應和我，誰都不會覺得無聊。最重要的是，我懂手機啊。”

　　木瓜拉著白霜徑直去了蘋果專賣店，白霜瞅了一眼價格，趁服務員還沒過來，趕緊拉著木瓜出來了。

　　她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說：“太貴了，換一家吧。”

　　木瓜說：“就買這個吧，流暢，耐用，我一直用的蘋果。”

　　“可是很貴耶。”白霜說。

　　“比你原來那部老爺機當然是貴很多了，但是現在好的安卓機也都差不多這個價，所以這個也沒有很貴啦，性價比很高的。有些東西值得，就不會覺得貴啦。”

　　“那是你買得起才這么說嘛，你不知道我窮嗎？”白霜自嘲。

　　“沒有啦，你不是窮好嗎！我知道你的處境，但我也真的希望你能有一部好手機。所以我想說，這部手機就讓我幫你付吧……”

　　“不行！”還沒等木瓜說完，白霜就打斷了他，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還有些生氣。

　　木瓜趕緊解釋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完。我想了一路要怎么跟你提，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自尊心很強，我也是，我懂你的感受，換作我，我也很難接受。所以，這錢算我借給你的，不是送，等你工作了再還給我就是了，大不了再加一頓飯做利息，我還賺了，行嗎？”

　　白霜沉默了一會兒，問：“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

　　木瓜有點懵，問：“什么為什么？需要為什么嗎？我們不是朋友嗎？”

　　白霜沒有吭聲，望著地面，有話說不出，眼睛又憋出了淚花。

　　木瓜無奈地說：“好，好，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承認，我……我……我是喜歡你，好了吧！但我真沒想用這件事給你什么壓力，我只是純粹想幫你，你是我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難道我就不能幫我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嗎？一定要有一個‘圖什么’的理由嗎？你平時跟我一起騎行、讓我蹭飯、包容我坑你懟你，是有圖什么嗎？你根本不用覺得借了我的錢，就跟我不平等了，就要對我好一點、順從一點，完全不用！你那樣反而是不把我當哥們了，我會揍你的。”

　　白霜哭笑不得，罵道：“揍你大爺！”

　　“啦，你這么說就當你同意了哈，不許反悔。”木瓜趁機敲定。

　　白霜仍是低著頭，心中五味雜陳，低沉著嗓音，問道：“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不應該辭職，好像很瀟灑，其實一無所有。我應該和他們一樣，安心工作、成家，正正經經過完這輩子，什么事都沒有，對不對？你也不用安慰我，現實就是這樣的，生活就是很脆弱的，今天是一部手機，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隨隨便便就能打倒我。”

　　“誒，你看你，還鉆牛角尖了，不要這樣妄自菲薄！你說的問題，無論我怎么回答，對你都沒有意義，因為路是你在走的，你需要自己的答案，這個答案現在還沒有出現，你得繼續走，等一些事情發生過后，等你覺得有答案的時候，再來想這個問題。現在呢，我們該做的是去買手機。你要是再鉆牛角尖，我就叫翔子來看你的笑話。”

　　白霜也覺得自己是太慫了，丟人的很，于是擦了擦臉，說：“買手機可以，說好了是借，今年內一定還給你。另外，我卡里還有一千多，待會我先還你一部分，反正我只想欠你三千以內，太多了有壓力，行嗎？不行拉倒。”

　　木瓜拿她沒辦法，只好答應。

　　白霜有了新手機，那感覺，就跟從來沒吃過榴蓮的人突然開始吃榴蓮一樣，然后發覺這東西還挺好吃。

　　木瓜看著她專注地像研究游戲機一樣研究手機，還不讓他插手，非要自己摸索，再想想剛才那一番梨花帶雨，忍不住覺得好笑。

　　“唉喲，某人這會兒終于恢復正常了，剛才那是出bug了嗎？不是號稱江湖俠客嗎？一點點小事還哭鼻子，看把你急的。也是，認識你的時候你就哭過鼻子，到現在還沒有長進。”

　　白霜竟然沒有懟回去，忙著設置手機也沒有空閑懟他，很咸魚地說了句：“我本來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俠嘛，江湖小混混而已，你才知道嗎？再說了，我是女生，你不能跟女生講道理，懂嗎？”

　　“哇，你這一番理論簡直如雷貫耳，讓我大徹大悟！我突然害怕起來，我一個大老爺們，又不能像你們優秀的女生一樣有不講道理的特權，萬一哪天風水輪流轉，你風光了，我沒錢了，我要怎么辦呢？”

　　“沒事，哥們我繼續讓你蹭飯。”

　　“蹭一輩子的那種嗎？”

　　“想多了！”

　　白霜拍了舊手機的慘狀，發了朋友圈：“跟我一起翻山越嶺過的舊手機，在麗江陣亡，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晚上，評論已經堆成山，吃瓜群眾果然站著說話不腰疼，都在說她早該換了，似乎大家對換手機覺得很稀松平常。

　　然而，眾多評論里有一條特別顯眼，那頭像，白霜乍一眼看到，有如針扎了一下。一位不速之客，是阿甘。

　　“還在流浪哦，真瀟灑，要去XZ了嗎，什么時候回來？”

　　白霜看了好幾遍，真的是他，一股氣又涌上來，只想一句噴過去：“關你屁事！”

　　但她沒有，編輯了好幾種回復，都刪了，最后什么也沒回復。

　　設計物料很快制作出來了，木瓜在離開的前一天看到了成品。

　　“這猴子的香腸嘴長得還蠻可愛的，在哪里可以看到它們，應該很稀少吧？”

　　翔子笑笑說：“嗯，你恐怕沒時間看到哦，你明天就要走了。這得去到老君山里面，它們以松蘿為食，而松蘿只生活在高海拔空氣非常好的環境里。而且他們是野生的，我每次去都在山里小屋待一陣子才回來，這樣就能看到它們。你想看的話，我有照片，哈哈哈！”

　　“也好，能夠生活在自己的地盤是最好的了。你們這群人真是偉大，以前我覺得自己見識的已經算多了，見到你們我才知道我有多渺小，對于這個世界好像也沒什么說得出來的貢獻，慚愧。”

　　“看你說的，談不上偉大啦，只不過各司其職，有人做這個，就有人做那個，開心就好，大家都是有價值的。”

　　“嗯，果然是小白最看好的同學。”

　　“別笑話我了，小白才是我佩服的人，她好像一直都這樣，都不變的。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對她好。真好，咱們班的神獸終于有人陪了，以前還覺得她太男子氣概了，會很難找男朋友呢。”

　　“怎么，她大學沒有談戀愛嗎？”

　　“有……”翔子脫口而出，又突然反應過來，問：“嘿，想從我這打探消息是吧，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午餐我請。”

　　“成交！我跟你說，我可不是看在午餐的份上，純粹是幫哥們你一把。”說著，翔子望望門外，白霜去洗手間還沒回來。“她大學談過戀愛，還是異校戀，對方是個學霸。不過很快就分了，聽說是對方太宅了，老實巴交的一個人，人生目標特別穩妥，畢業、工作、結婚、變老，反正就那種吧，他們喜好根本不一致，你知道的，小白多好動啊。”

　　“哦，好險，幸好我還出去騎騎車，也喜歡旅行。”木瓜拍拍小心臟說道。

　　突然他又感覺不對：翔子怎么會知道的那么清楚，白霜除了他以外，難道還有藍顏知己？他問道：“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哎呀，我們畢業的時候，一幫人玩狼人殺和真心話大冒險來的嘛！”

　　說好的午餐木瓜請，結果翔子因為任務完成，終于不用再焦頭爛額，于是臨時興起，載他們去小鄉村里吃農家菜。

　　村里的阿嬤特別熱情，看到客人來，趕忙張羅著做飯。

　　翔子一邊帶他們參觀村子，一邊解說道：“這里的村民，以前幾乎都靠砍伐山上的樹木燒炭賣錢，其實也賣不了幾個錢，但這就是他們的主要生計。樹越砍越少，那動物就沒處生活啦，水土流失也來啦，這樣下去怎么行！所以我們機構，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既要讓環境不受破壞，又要讓村民們有更多生計。其實他們不缺技能，我們只是從可持續的角度去引導他們，倡導大家種經濟作物、做傳統手工、傳統菜肴，等等。再加上我們幫他們宣傳，漸漸的，村民的收入就多了，他們也就不再去砍樹了。哦對了，這次的藝術節，他們也會有一個推廣麗江美味的活動哦。”

　　白霜開玩笑說：“還真是沒想到，保護猴子還有那么大的學問呢，了不起了不起！”

　　“所以啊，事情不是看起來那么簡單的，你總說我是保護猴子的，我總說你是流浪的，其實苦樂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很多事情是環環相扣，因果循環的。”

　　木瓜叫起來：“哎呀呀，說起來最苦的是我，兩位大俠都很了不起，只有我會錯過很多很多。小白同學，你要多拍照，幫我一起享受了哈。”

　　“行，好看的我幫你看，好吃的我幫你吃，那你要不要也來一張明星簽名照？”

　　“必須要啊，順便簽上你的，說不定下次見面，你也是繪本作家了，到時筆墨難求啊，哈哈哈。”

　　木瓜的飛機是第二天中午，一大早就得出發。晚上，他和白霜若無其事地在青旅院子里喝茶、看星星。

　　“你就睡到自然醒，不用送。”木瓜說。

　　“行，巴不得！”

　　兩人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時不時啜一口茶，一個人說“這茶真香”，另一個人說“是啊”，以此來掩蓋彼此內心的離別傷感。幾天的旅行，他們并沒有掐著時間過，反而是不慌不忙地悠閑度日，經常只顧著聊天，在街巷里逛來逛去好幾圈還渾然不覺，好像時間過不完，可以天長地久。但一眨眼，時間終究如白駒過隙，又要各奔東西。

　　白霜知道木瓜對她的感情，是時候面對了。即便她辭職了，木瓜依然還是那個最懂她的人，沒有漸行漸遠。她和他的相處，好像河流與樹一樣自然，雖然一動一靜，卻彼此相守，誰也沒有離開過。這樣的緣分，也是難能可貴，不好就這樣辜負了。

　　白霜思前想后，也許是時候跟過去來一個了結，然后向未來看，給木瓜一個回應。

　　她終于開口：“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是關于……阿甘。”

　　木瓜有一絲吃驚，隨后卻又好像意料之中，笑著說：“你問吧，我知道你心里憋不住話的。我看到他在你朋友圈的評論了，我們以前有一起合作過項目，加過好友。”

　　白霜支支吾吾地說：“阿甘……那家伙的事，真的是小閃發現的嗎？”

　　“你覺得呢？”木瓜嘴角一歪。

　　“我覺得有一點點奇怪，小閃雖然同時參加了騎行社和登山社，但感覺他不是那種對花邊新聞有敏銳覺察力的人，他是設計部的，又不是娛樂部的，跟阿甘也不熟，怎么會一下子就在電影院門口認出阿甘，還悄悄拍了照？我和阿甘，連我自己都不確定我們到底是什么模模糊糊的關系，小閃怎么會想到來提醒我呢？”

　　“你這么問，肯定是已經有猜想了。”木瓜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我可以跟你說，但是你得答應我，別生氣。”

　　“生什么氣啊，事情早就過去了，我不是在意他，我只是……更在意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心里有疑問，又不想猜忌你，如果跟你有關，你就跟我說清楚，我不會翻舊賬，只是不想被蒙在鼓里，那種感覺不好受。”

　　木瓜看了一眼星空，平靜地說：“那張照片，是小閃拍的。的確，他本身對你們的事是一無所知的，是我，我和他是好朋友，他經常和你們一起登山，我請他順便幫我留意一下阿甘的為人。我希望你身邊的人是好人，不希望你受傷害，所以才這么做的。那天遇上阿甘和他女朋友，雖然是碰巧，但也是情理之中，那天七夕，公司福利剛發了電影券，小閃也和他女朋友去看電影，遇到真的不稀奇。”

　　“那他反應還挺快的，還知道馬上拍照。如果不是那張照片，我可能會一笑而過，會給他找理由開脫，可能是姐姐妹妹什么的。唉……偏偏一看就認出來是他前女友，他給我看過她的照片。”白霜低沉著嗓音說。

　　“其實……也不是小閃反應快，這個有點復雜，你知道了可能會更傷心，其實小閃是第二次看到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了。第一次是你們有一次登山回來，你先回家了，小閃在那里等公交車，看到有輛車來接他，是個女的開車，看起來年齡比他還大，長得也不好看，像那種富婆。小閃覺得可能是姐姐或者什么的，不過還是告訴了我。我心眼壞，直覺上就覺得不對，讓他如果下次再遇見，記得悄悄拍張照，然后就有了七夕那天的事。”

　　“長得不好看？小閃審美是不是有問題哦？我看過照片啊，挺好看的女生，也很年輕。”

　　“對，這是另一個問題了，就是……”木瓜猶疑了一下，還是說了：“這兩次的女的，不是同一個人。小閃很確定，就算記不住長相，但是顏值和年齡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他一下子就想起來拍照了。原本他都覺得我疑神疑鬼，但是那一刻他也發現問題了。他馬上告訴我，我那時想了好久，才決定讓他在我們一起騎行的時候暗示你一下。”

　　“原來……不止一個……”

　　白霜目瞪口呆，轉過頭去癡癡地望著庭院。燈籠里的微光漸漸模糊成一片，一陣微風吹過，花盆里的葉子唏唏噓噓地搖晃。她打了個寒顫，鼻子一酸，眼淚不由得蹦出來，止不住地跌落在衣服上，心口又涌起當初那種強烈的痛，還有恨，她恨不得一拳揍倒那個死渣男。原來分開那么久，她才知道，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尚且算專一的舊情復燃”，而是根本一直以來都在拈花惹草。她又是誰呢？不過是其中泛泛的一個。她的用情至深，又算什么狗屁呢？

　　木瓜看著也很難受，但是由著她先傷心一下，靜靜遞了紙巾過來，并沒有安慰。

　　過了好一會，白霜一動不動地發著呆，回想著過往的事，想到沒什么好想了，眼淚已經干了，深呼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

　　“好了，我好了。”沉默許久后，她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嗓音有點啞。

　　“真的嗎？”木瓜看著她，問道。

　　她也不躲閃，嗤鼻一笑，揉了揉眼睛，感覺有些腫脹，這時肚子傳來一陣輕微的咕咕叫。

　　她摸摸肚子，笑道：“唉，竟然餓了，原來傷心是一件挺耗力氣的事。”

　　木瓜也笑了，望著星空嘆了口氣，坦然地說：“對不起，是我躲在背后搞小動作。一直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傷心。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的。我原本告訴自己，要本分地做好你的藍顏知己，但是我怕！你真的是太單純了，太信他了，打從你第一次跟我喜笑顏開說起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已經失去自我了。你跟我說你竟然為了他吃完了半盤魷魚，然后很惡心，你明明不喜歡吃魷魚的，你都不像你了。如果有人能讓你沉迷到這樣，那他只要稍稍耍一點心機，你就很危險了，我不能袖手旁觀啊！”

　　白霜噗嗤一笑，說：“所以，原來是魷魚暴露了問題嗎？”

　　“哎呀，我就是舉個例子，很多細節的，你懂嗎？”

　　白霜抿嘴笑著，點點頭，輕聲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該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幫我解了這個劫。”

　　“嗯，收到。走，去吃夜宵，你請。”

　　剛起身，他又問道：“你怎么會懷疑到我的？我好像一直沒說什么哦。”

　　“呵呵，傻得，就因為你沒說什么，才很奇怪好嗎！而且，你和小閃暗中一來一去的眼神，我看著就覺得很可疑。”

　　木瓜一拍額頭，傻笑起來。

　　街上有位年輕小伙在彈吉他，沒有唱，依然很動聽。兩人駐足聽著，白霜湊到木瓜耳邊問：“好好聽哦，你知道他彈的是什么歌嗎？”

　　木瓜面露囧色，表示不知道。

　　一曲完了，白霜哼著那個調調，正準備繼續走，卻被木瓜叫道等他一下。他跑過去問吉他小伙，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那小伙聽了就朝白霜這邊看過來，笑得很燦爛。

　　木瓜跑回來說：“我問到了歌名，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聽起來就好詩意哦。好久沒碰吉他了，回去我也練一下。”

　　“你還真的問啊，臉皮真厚。”

　　“哪有，我是借你做幌子，跟他說你夸他，看人家多開心啊。”

　　白霜瞥了他一眼，說：“好好練，你練好了我就不學吉他了，到時候就專心做你的聽眾，我點什么你就彈什么。”

　　“專心做我的聽眾？這話里有別的意思嗎？”木瓜又故意捉弄她。

　　“隨便你，你覺得有就有咯。”白霜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道。

　　“行，你丫給我記得你說的話，旅行完趕快給我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