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25年春，新化佬陳鐵牛跟本村的徐長子外出造紙。他們來到野山。此山地處新化與溆浦搭界的地方，山高林密，人跡罕至，飛鳥云集，野獸成群。鐵牛一行在山腳下靠近溪水的地方搭屋建棚，著手建廠。廠址位于一個山坳中間，左邊是陰森渺遠(yuǎn)的原始森林，右邊是望無邊際的竹林，對面是陡峭的懸崖。

　　安頓下來，已是春末夏初，春暖花開，欣欣向榮。鐵牛和工友們舉起砍刀拼命砍伐開籜的新竹。竹子伐倒之后，再剁成2米長的竹筒，扎成整齊的竹捆。把竹捆背下山，平放在挖好的池塘里，上面撒一層石灰，再鋪竹，再撒灰，層層壘疊，然后放水浸泡，是為“殺青”。竹子長得快，外皮硬了就做不成造紙的材料，大伙與時間賽跑，不敢懈怠。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過去二個月，砍竹工程業(yè)已完成。第一批浸泡的竹料開始腐爛。徐長子命人取出竹料，刷洗干凈，去皮存質(zhì)，然后切碎，捶打如絲，準(zhǔn)備造紙。

　　話說捶打如絲這道工序是用石錘捶打竹子的白色纖維，直到散成纖維細(xì)絲。石錘重三十斤，一天到晚不停地捶打，須要驚人的臂力。鐵牛就是一名捶打工。他初出茅廬，身高體壯，腰粗膀圓，飯量驚人，力大如牛。

　　鐵牛干活賣力，一到晚上累得骨頭散架，倒在床上齁聲如雷。一天晚上，他酣然入夢，隱約覺得有個像泥鰍一樣軟滑的身軀溜進(jìn)被窩，一條香嫩的舌頭舔自己的嘴唇。他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睜開眼睛，借著朦朧的月光，只見一位小巧玲瓏，面容嬌艷的美女躺在自己懷里。他是個孤兒，長這么大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如今美女下懷，頓時血脈噴張，飄飄欲仙。

　　事后，鐵牛跟著她來到小溪旁。走過竹橋她停下來輕聲說：“大哥，你覺得我是個很隨便的人嗎？”

　　鐵牛脫口道：“不，你是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認(rèn)識你真是三生有幸。”

　　“其實(shí)你們剛來時，我就注意到你啦！你鶴立雞群，又最忠厚。”

　　鐵牛挺了挺身子：“呵呵！你住在附近？叫什么名字？”

　　“我家就在那兒，我叫翠蓮，你呢？”

　　“我叫陳鐵牛——月亮就快下山啦，要不坐會兒，等天亮再送你回家。”鐵牛攀著翠蓮的肩膀想一起蹲下來。

　　翠蓮掰開他的手：“鐵牛哥，我要回去了。”

　　“這黑燈瞎火的，我送你。”

　　翠蓮?fù)裱灾x絕：“不用啦，我是瞞著父母偷偷出來的。我對這兒很熟——晚上來找你。”

　　鐵牛看著她消失在薄霧般的晨曦中，悵然若失。晚上，他輾轉(zhuǎn)難眠。正當(dāng)他想入非非之際，翠蓮悄悄閃進(jìn)來。從此夜夜銷魂，日子好不快活。

　　過了些時日，鐵牛捶料的時候，手里的石錘越來越沉，幾乎舉不起來，才捶幾下，竟然氣喘吁吁，這是從未有過的現(xiàn)象。為了不誤工，他咬牙堅(jiān)持。何曾想，快吃中餐時，突然頭昏眼花，像捆柴一樣跌倒在地，嚇了大伙一跳。

　　工友趕緊扶鐵牛在工棚內(nèi)躺下。徐長子趕了過來，瞧瞧動靜。只見鐵牛臉色蒼白，汗如雨下，雙目深陷，青筋畢露，消瘦了許多，與剛來時判若兩人。徐長子大吃一驚：“鐵牛，是不是病了，瘦得這么快？”鐵牛睜開眼，掙扎著站起來：“我沒……得病，有點(diǎn)累。”廚師端來一碗紅糖水，讓鐵牛喝下。他敲敲鐵牛的背：“小伙子吃飯像條牛，不像得病。”鐵牛喝完糖水后，有了點(diǎn)力氣，移步去工坊。走了幾步覺得雙腳像灌了鉛似的，只好在床邊坐下。

　　徐長子很納悶：鐵牛一向健如牯牛，咋會這樣呢？他拍拍鐵牛的肩膀：“鐵牛，你累壞了，休息幾天吧。”

　　鐵牛急啦：“徐哥，我不休息，我要賺錢娶媳婦。”

　　徐長子詫異道：“鐵牛兄弟，啥時說上媳婦啦，從未見你提過？”

　　鐵牛臉脹得緋紅，過了好半天才說：“我媳婦住對面山上，叫翠蓮，我才認(rèn)識她……一個月，改天讓大家見識。”

　　大伙望了望對面那高不可攀的懸崖，一片茫然。徐長子摸了摸他的腦門：“是不是燒糊涂哪？大白日說夢話，幾個月來，我們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哪來的媳婦？”

　　鐵牛眼睛瞪得大大的，搖晃著腦袋：“你……你們當(dāng)然看不見，她要等你們睡熟了以后，才偷偷地來，天沒亮就走了。”

　　“那是鬼呀！這財(cái)狼出沒的荒山野嶺，大男人天黑都不敢出門，一個弱女子，借她十個膽，也不敢竄門。”

　　“翠蓮不是鬼，是神仙妹妹，”鐵牛的頭搖地似撥浪鼓，“第一夜，我起身送她，走過竹橋，就不讓我送了。還對我說：‘我住在對面，你不要來找我，我自然會來找你的。’然后親了我一下就走了。”說完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

　　徐長子仍然不放心：“這事來的太蹊蹺，鐵牛，今天你就歇一天，我不扣你工錢。晚上讓我來會會這位神仙妹妹。”

　　是夜，月朗星稀，皎潔的月亮一會藏在樹梢中，一會照在清澈的溪水上，朦朧的月影如出浴的美女。徐長子躺在鐵牛的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月光從窗臺斜照進(jìn)棚內(nèi)，形成一道光柱！徐長子眼皮打架，昏昏入睡。迷糊之中有個滑如凝脂的軟軀挨靠身旁。他早已忘記捉妖的使命，下意識地抱住女子想求歡。那女子看了一眼，突然掙脫了他的懷抱，輕喝道：“糟了，不是鐵牛哥。”然后甩了兩巴掌，起身就跑。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徐長子不甘心，躍起來抱那逃跑的女子，忽然肩膀上一陣鉆心的刺痛，臉上好像毛尾巴掃了幾下，就不知陰陽，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徐長子醒來，只見肩膀上赫然印著四條深深的爪痕。他指給大伙看：“大家小心點(diǎn)，所謂的翠蓮是只狐貍精。大伙要穩(wěn)住心神，不要著了她的道。特別是鐵牛，要格外注意，她纏上你啰。從今以后，你每晚要換床鋪，心里也不能念她，否則，逃不脫她的網(wǎng)羅。”

　　鐵牛很聽徐長子的話，半個月來，每晚換位置睡，再未碰到翠蓮，臉上逐漸有了紅潤。倒有幾個工友，也遇到徐長子同樣的經(jīng)歷，這些沒吃到葡萄的人大販酸水：“世人都稱偷人養(yǎng)漢的女子叫狐貍精，可翠蓮卻這么忠貞，只鐘情鐵牛一人。”

　　鐵牛聽到這些議論，心里很不是滋味，勾起無限美好回憶。記得戲子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我光棍一個，爛命一條，怕么子？因而自言自語：“翠蓮！你在哪兒？我好想你。”真是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念叨不久，翠蓮悄然而入。兩人別后重逢，相愛彌堅(jiān)。自此更加小心翼翼，以免被人察覺。

　　情長日短，不知不覺又過了一月。早上，鐵牛方便時竟昏倒在尿桶旁，下身血滴如絲。徐長子閱歷豐富，心想這只狐貍精修行不夠，如此下去，鐵牛會精干枯死。因此即刻派人送他回家。

　　眾人七手八腳把鐵牛抬到渡船上，順流而下。傍晚，鐵牛方蘇醒過來，見自己躺在船上，慢慢下行。他呆呆地望著迷霧般的江水，不知所措。他跪下來求老艄公：“大爺，行行好，到那邊靠岸停一下，讓我下船。”老艄公是看著鐵牛長大的，他心痛地說：“鐵牛，保命要緊，離開那只狐貍精吧！”

　　鐵牛站起來，雙手撮口不停地大聲呼喊：“翠蓮，你在——哪兒？我來——找你啦！”聲音響久不絕。爾后縱身一躍，跳進(jìn)河里，拼命地向岸邊游去。

　　懸崖間傳來一陣凄厲的回音，一條白影蜻蜓點(diǎn)水閃而不見。鐵牛也消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