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母親端來了一碗小米粥,慢慢的喂給金鳳吃。
“鳳,你昏迷了半個(gè)月,每天只能喂你點(diǎn)水和藕粉,我都急死了;在醫(yī)(yī)院,該檢查的都檢查了,也查不出毛病來,就是昏睡;……”。
母親斷斷續(xù)(xù)續(xù)(xù),哭訴著,金鳳終于聽明白了。
那天,自己在醫(yī)(yī)院的太平間見到云峰是真的;在走廊里見到啟明躺在平車上也是真的!
“媽,啟明他怎么樣啦!云峰怎么樣?”金鳳似乎用盡全身的力問到,可她的聲音,確小的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看你這孩子,自個(gè)的命還顧不過來,還想著別人,”母親含著淚,思索了一下,“啟明還在醫(yī)(yī)院,昏迷不醒,云峰,唉!醫(yī)(yī)院里不讓放,就埋在咱房后的亂葬崗了。”
金鳳心里一陣難受,感到胸前和后背一陣陣的痛!她不說話了,一張嘴,那口氣就快速的往下走,要從身體里出去一樣,“自己是不是也快要死了!”她的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gè)念頭。
“鳳,你剛醒過來,身子太弱了,別說話,閉上眼歇著,天宇一會(huì)就放學(xué)(xué)了,今天放寒假,還有十天就要過年了,我讓他給他奶奶打個(gè)電話,問問啟明醒了嗎?她在醫(yī)(yī)院這些天也熬的夠嗆,誰也說不了她,非要守在啟明身邊,云峰走了,啟明再有個(gè)三長兩短,她也活不了!”
金鳳靜靜的聽著,她有好多的話,要對(duì)母親說,可現(xiàn)(xiàn)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半晌只說了一句:“啟明不會(huì)有事的!”
“但愿吧!”母親摸著金鳳的額頭。忽然,電話鈴響了!
“鳳,這怎么接聽?”母親在兜里拿出了金鳳的手機(jī)。這手機(jī),她一時(shí)一刻也不敢離手。
一個(gè)星期前,高潔說,醫(yī)(yī)院查不出黃啟明和金鳳究竟是什么原因昏迷不醒,有一點(diǎn)很可疑,就是兩個(gè)人都是好好的,突然間就昏迷了,啟明是在家吃早飯的時(shí)候,突然間暈倒,金鳳是在醫(yī)(yī)院的走廊里看到啟明躺在平車上,然后忽然間就暈倒了,醫(yī)(yī)院懷疑是什么傳染病,兩個(gè)人始終是在一個(gè)病房,后來醫(yī)(yī)院實(shí)在查不出病因,讓他們轉(zhuǎn)(zhuǎn)院,也不知高潔怎么和醫(yī)(yī)院說的,啟明暫時(shí)留在醫(yī)(yī)院里觀察,先把金鳳送回家。
其實(shí)這事是明擺著,金鳳在醫(yī)(yī)院里每天都要花錢,家里根本就沒有錢,住院費(fèi)還是高潔給墊上的,要不是看在谷阿姨的面上,人家才不拿這錢呢。沒辦法,既然醫(yī)(yī)院也查不出病因來,何必在這浪費(fèi)錢,回家吧,金鳳的兩個(gè)弟弟,金龍和金虎,讓救護(hù)車先把姐姐送回老宅,說回家安頓好了再把母親和姐姐接回家,可這回來都一個(gè)星期了,他們連電話都沒打過來,金鳳母親又是生氣又是傷心,每天不知看了多少遍手機(jī),這電話鈴也不響!她整天以淚洗面,幸虧常耕大叔里里外外操持著,勸慰著,這老宅勉強(qiáng)還算是個(gè)家。
電話鈴?fù)蝗豁懥耍瘌P母親以為是兒子打過來的,一陣興奮,正好金鳳今天也醒過來了,可以回家了!
金鳳顫抖著手,在手機(jī)屏上輕輕劃了一下,“媽,您接吧。”
“喂,喂,兒子,你姐姐醒了,謝天謝地,剛醒過來,說話都沒勁,身子太弱了……”母親還要說什么,忽然停住了,電話那頭,是谷阿姨的聲音:“太好了,金鳳也醒過來了,啟明剛剛也醒了,謝天謝地!”谷阿姨的聲音嘶啞,顫抖著。
金鳳母親有些沮喪,不過這確實(shí)是一件讓人興奮的事!半個(gè)月了,大家都不知怎么過來的,焦急而又無奈的等待著,現(xiàn)(xiàn)在好了,兩個(gè)人都醒過來了,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氣。
經(jīng)(jīng)過一個(gè)星期的調(diào)(diào)養(yǎng)(yǎng),金鳳的身體終于好了起來,人也精神多了。
金鳳母親最后悔的,是金鳳十三歲那年,無緣無故的頭疼病沒有徹底治好,才落下了后遺癥。
要說那時(shí)醫(yī)(yī)院的醫(yī)(yī)療水平比較低,沒查出病因,可現(xiàn)(xiàn)在的醫(yī)(yī)療水平可是很高了,什么疑難的病都治得了,金鳳也不止一次做過腦ct,也沒查出有什么不正常,這始終是個(gè)解不開的迷。
屋里的暖氣燒的燙手,云峰生前儲(chǔ)存的無煙煤已經(jīng)(jīng)燒完了,李常耕大叔從家里拉來好多舊木頭,劈成小塊,用來燒暖氣。
要說這個(gè)傻女人,也不是完全傻,每天坐在暖氣爐旁邊,不停的往里面續(xù)(xù)木頭,屋子里燒的暖暖的,到了晚上,都睡覺了,暖氣爐的活也熄滅了,屋子里冷下來,玻璃窗上才會(huì)結(jié)(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花。
屋子里雖然冷下來,炕確燒的熱乎乎的,人們也不感覺冷。臨近春節(jié)(jié),也是最冷的大寒節(jié)(jié)氣,還多虧了這個(gè)傻女人,把這屋里燒的暖暖的,大家才不至于挨凍。
還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缸里的米面已經(jīng)(jīng)見底了,案板底下還有十來棵大白菜,半袋土豆,就再也沒有能吃的東西了。
天宇趴在桌上寫作業(yè)(yè),金鳳坐在旁邊輔導(dǎo)(dǎo),她其實(shí)都沒注意天宇在寫什么,腦子里正琢磨著這幾口人的生活咋么辦?
“鳳,云峰不是還給你留下一張卡嗎,實(shí)在不行就只能用這個(gè)錢了。”金鳳母親好像突然間想起這事,這錢現(xiàn)(xiàn)在可是救急了。
“媽,云峰留下的二十萬,一分錢也不能動(dòng),他還有女兒和妻子,她們更難,更需要錢,等有機(jī)會(huì),一定把這錢給她們。”金鳳眼睛看著天宇移動(dòng)的筆尖,她能感覺到,母親的表情很不高興。
果然,母親提高了聲音,說到:“鳳,你呀,就是心太善了,可憐這個(gè),可憐那個(gè),誰又可憐你呢,這個(gè)錢是云峰留給你的,不信我說話放著,你把這錢拿出去,人家不領(lǐng)(lǐng)情,還倒打一耙,人家會(huì)說云峰指不定給你多少錢呢,返回頭來還讓你拿錢,看你怎么辦!”
金鳳微微一笑,“媽,人做事,對(duì)得起自己良心就行,不要管別人怎么想。”
“對(duì),金鳳說的對(duì)!”常耕大叔正好從外面進(jìn)來,聽到金鳳的話,連聲叫好。
金鳳母親瞪了他一眼,沒說話,不管怎么說,這老頭在這也不白住,到月頭上就給拿過一千塊錢來,這段時(shí)間,里里外外也多虧了他了。
“金鳳,我這存折上有五萬塊錢,是我這些年的積蓄,放你這吧,存折沒有密碼,什么時(shí)候用錢就去銀行支。”常耕大叔說著,把一個(gè)墨綠色的存折放到金鳳面前。
“大叔,這可不行!”金鳳偷眼看了一下母親,“這是您的養(yǎng)(yǎng)老錢,您自己留著吧,我再想想辦法。”
“金鳳,你就拿著吧,我在這呆好幾個(gè)月了,什么事都看在眼里,看看咱這幾個(gè)人,都跟你非親非故,你每天這么伺候著,比親人還親,什么都別說了,這就是緣分,拿著吧,等開春,買上種子化肥,把門口這幾十畝地都種上,一年下來,咱們幾口人足吃足喝,還得有富裕,我敢保證,咱們這幾個(gè)命不濟(jì)的老小,受的苦太多了,往后一定會(huì)有好日子過!”
正說話間,忽聽的外面有人說話。“我奶奶回來啦!”天宇扔下筆,飛奔出去。
“這孩子就是機(jī)靈,還真是你谷阿姨回來了。”金鳳母親站起身,拽了一下剛要出去的金鳳,示意她把存折收好,常耕大叔笑著說:“收起來吧。”
不光是谷阿姨,啟明,高潔,還有小黃瑞,還有那個(gè)和谷阿姨水火不相容的郝阿姨。
寧靜的老宅立刻熱鬧起來,大家寒暄了幾句,進(jìn)了屋。
谷阿姨一手摟著天宇,一只手握著金鳳母親得手,就像多少年沒見面的親人一般。
“老姐姐,這才幾天呢,你的頭發(fā)(fā)都白了。”
“可不是,倆孩子昏迷不醒,我這白天黑夜的睡不著覺,著急呀,”金鳳母親眼淚汪汪的看著谷阿姨,“你好像瘦了一圈,見老了。”
見老姐倆親熱的聊著,其他人也不知說什么,呆呆的站著。
“都別站著,快坐下,喝碗水暖和暖和。”金鳳趕緊找出幾只玻璃杯,給每個(gè)人倒了碗水端過去。
高潔和郝阿姨推說不渴,沒有接金鳳手里的水杯。金鳳知道,城里人講究,喝水都用自己的杯子,客氣了兩句,把水杯遞給黃啟明,“啟明,喝碗水吧。”
黃啟明趕緊站起身,去接金鳳手里的水杯,就在啟明的手剛碰到杯子的瞬間,杯子突然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摔的粉碎!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響,嚇了大家一跳,立刻都不說話了。
“沒事沒事,碎碎平安!”谷阿姨裂了咧嘴,似笑非笑,她心中暗想:“這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事!”
“鳳,別倒水了,都不是外人,這倆孩子,突然昏迷了二十來天,水米不沾牙,這身體虧得很,鳳這兩天剛下炕溜達(dá),我什么活都不敢讓她干。”金鳳母親說著,招呼著傻女人,“去,趕緊把笤帚簸箕拿來,把玻璃碴子掃干凈,別扎到腳。”
“是呀,啟明這兩天才正常吃飯,身體很弱,根本就來不了,他聽說金鳳也病了,硬是要過來看看,這都好好的就放心了。”郝阿姨終于找到說話的機(jī)會(huì)了。
“是,是!”金鳳母親看了看墻上那個(gè)破舊的石英鐘,“呦,這都快十二點(diǎn)了,趕緊做飯吧。”
她嘴上說著,偷偷的瞟了一眼金鳳,面有難色的說到:“鳳也出不去,常耕大叔準(zhǔn)(zhǔn)是去拾木頭了,連個(gè)買菜的人都沒有,”又看了看谷阿姨,“這客人們大老遠(yuǎn)來的,得做點(diǎn)像樣的飯招待。”
金鳳母親的意思,谷阿姨明白,還沒等她說話,高潔忙笑著說:“阿姨,您不用忙,吃現(xiàn)(xiàn)成的就行,飯菜我們都預(yù)(yù)備好了,就在車上。”
“哎呦,看看人家這孩子想得多周到,頭一次在這吃飯,這還合適?”金鳳母親見坐在一旁的郝阿姨一直沒說話,知道谷阿姨不待見她,不管怎么說,人家來了,不能冷落了,聽說金鳳住院的錢,有一部分還是這個(gè)老太太給拿的呢,趕緊陪著笑,和郝阿姨聊了起來。
谷阿姨心中不悅,暗暗埋怨金鳳母親,“明知道我和這個(gè)姓郝的有解不開的怨,你還跟她這么近乎,是,金鳳住院,她給拿了點(diǎn)錢,那還不是我兒子啟明的錢,她在你這買好,到顯得我心眼小,沒有量,要是換做你,一準(zhǔn)(zhǔn)跟她拼命,還不如我呢!”
三個(gè)老太太各懷心事,為了讓氣氛活躍點(diǎn),金鳳母親沒話找話,東一句西一句和郝阿姨拉家常,還時(shí)不時(shí)的和谷阿姨聊幾句,既然都湊到一起,為了不讓啟明難堪,也是給金鳳母親的面子,谷阿姨沒有說過激的話,郝阿姨在她面前,總覺的理虧,更是大話不敢說,所以表面上看,三個(gè)人聊的比較和諧。
不一會(huì)兒,高潔和啟明拎進(jìn)來大兜小兜的東西,擺了一桌子,金鳳把家里能用的餐具都找出來,刷洗干凈。
“來,阿姨們,都坐好,咱們準(zhǔn)(zhǔn)備吃飯啦!”高潔像個(gè)女主人,一邊擺放著食物,一邊熱情的招呼著大家。
“這是?”金鳳母親一看到桌上的食物,就愣住了!菜是生的,肉也是生的,還有幾種叫不上名字的調(diào)(diào)料,這可怎么吃?
見谷阿姨和金鳳母親看著桌上的菜發(fā)(fā)愣,郝阿姨可逮著獻(xiàn)殷勤的機(jī)會(huì)了,也顯示自己吃過見過,趕緊滿臉堆笑的說到:“來來,兩位老姐姐,涮羊肉,瑞瑞和啟明最愛吃的,高潔就是會(huì)安排,不用做飯,點(diǎn)火就熟,美味又營養(yǎng)(yǎng),”郝阿姨還要接著說,見谷阿姨看她的眼神不對(duì),把話咽了回去。
高潔麻利的在每個(gè)人的面前擺了一個(gè)酒精爐,爐上放了個(gè)支架,支架上放一個(gè)比頭號(hào)吃飯碗大一圈的不銹鋼小鍋,鍋里倒些熱水,把酒精爐點(diǎn)著,眨眼間,鍋里的水就燒開了。
“來來,大家喜歡吃什么,就放到自己的鍋里煮,再粘上調(diào)(diào)料吃就行。”高潔夾了一個(gè)羊肉卷,放到金鳳母親面前的鍋里。
“行,行,你別照顧我了,咱都是一家人,別客氣。”金鳳母親笑瞇瞇的看看高潔,又看看谷阿姨,“看這孩子,人長得俊,會(huì)說話,辦事周到,干活還麻利,啟明有這樣的好媳婦,咱們當(dāng)(dāng)老人的看著都高興,人家都說孩子是自己的好,我看這孩子比我們鳳強(qiáng)的多,鳳心眼好,傻干活,說話不受聽,現(xiàn)(xiàn)在這年頭,這樣的人不吃香,要不怎么那個(gè)混蛋的鄭德來又外面找人兒了呢!”
“媽,您快吃飯吧!”金鳳沉著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母親的話,著實(shí)戳痛了她的心,眼睛直直的看著面前小鍋里翻滾的水花,輕輕的咬著下唇。
黃啟明不知不覺的往金鳳的鍋里放了點(diǎn)肉和菜,猛然間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妥,臉微微泛紅,趕緊挨個(gè)兒的照顧了一番。
高潔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的姐夫就是金鳳的前夫,假裝不知道,這種尷尬的關(guān)(guān)系最好不要提。
金鳳母親覺得自己失了口后悔不已,偷偷拽了拽金鳳的衣服,意思是,媽錯(cuò)了,最擔(dān)(dān)心金鳳犯病,她可不知道鄭德來跟高潔的關(guān)(guān)系。不然打死她也不會(huì)今天坐在一起吃飯。
谷阿姨的心情,比頭幾天好多了,就是看今天大家都坐在一起吃飯,想起了云峰,心里難受,再看看眼前坐著的郝平,怎么看怎么別扭,一點(diǎn)食欲也沒有,勉強(qiáng)吃了兩口菜。
郝平倒是很坦然,儼然一副旁觀者的姿態(tài)(tài),又吃又喝的。她知道這些人跟她也是表面上的客氣,就連兒子啟明,也跟她有了隔閡,但是他還是不由自主的把啟明當(dāng)(dāng)成她的親兒子,今天要不是擔(dān)(dān)心啟明的身體,她才不會(huì)來呢。
常耕大叔推說不喜歡吃涮羊肉,自己拿個(gè)饅頭去東屋吃,家里來了客人,和他們在一起吃飯多有不便,要是有白老太在就好了。
那個(gè)傻女人早躲到暖氣爐邊啃著饅頭,她最怕見生人,除了金鳳,看到別人就遠(yuǎn)遠(yuǎn)的躲開。
天宇和黃瑞見面不到五分鐘就熟了,倆孩子玩的可開心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兩口飯,就跑出去玩了。
大家正吃著飯,忽聽外面有哭聲,全都一愣,就聽到天宇在外面大喊:“奶奶,姑姑,快看小弟怎么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