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接近中天,燦爛的金色潮水洗過整個世界。翠峰也泛起金色,淡淡的云霧縹緲其間,鳥雀驚鴻一現(xiàn)。
白易背著一口劍,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十四歲的年紀(jì),眉清目秀。
他從小在山中修行,學(xué)的是經(jīng)文道藏,練的是玄功妙法,那些人間煙火的故事,只在書里看過。
這是他第一次下山。
瑰麗又神秘的世界就像一幅浩大的畫卷在面前鋪開,新奇有趣。
“師父,這是什么啊?”
“師父,你看……”
白易一路上指指點點,問個不停。
老道天承遇頭發(fā)花白,穿一身灰撲撲的長袍,背負劍匣,跟在白易身后半尺,含笑應(yīng)答。
兩百年了,在三星山隱居足足兩百年,他也從未下過山。
重見到人間風(fēng)光,天承遇不禁感慨:“此次下山,一來是帶你見識大千世界,你這些年久居山中,長了本事卻短了見識,終歸不好;二來,我也要回太玄宗一趟,讓師弟瞧瞧我兩百年來修行的成果,再論高下。”
白易疑惑道:“師父當(dāng)年是因為敗給師叔才跑到山里去的?”
“咳。”天承遇一時噎住,旋即抿了抿嘴道:“當(dāng)年我那是不愿與師弟爭鋒,為了維護宗門團結(jié),這便是我常說的長者風(fēng)度……”
“再說三星山里空氣清新,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
“哦。”
白易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zhuǎn),“那師父現(xiàn)在年紀(jì)更長了,便不要風(fēng)度了?”
天承遇胸口一悶,又被噎住。
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笑罵:“你要是把尋根究底的心思放在修煉上,早出息了。”
“還不是師父教得好……咦?那是什么?”
遠遠地,白易望見了招展的布旗。
一間低矮的房屋建在路邊,外面支了布篷,幾張桌子零散排列。
天承遇笑道:“前面是個茶鋪,咱們?nèi)バ_?!?p> “太好了,我還沒喝過山下的茶呢?!卑滓渍f著便跑起來。
“慢些,慢些!”
天承遇無奈地囑咐,快步跟上。
已經(jīng)有好幾名客商在了,他們一邊飲茶歇息,一邊吹噓互侃,頗為熱鬧。
兩人來到茶鋪落座。
“店家,上茶?!?p> “來嘍!兩位想喝什么,明前的雨酥還是南國的紅夜,這兒應(yīng)有盡有。價錢也不貴,二十個銅板一碗?!?p> “二……二十?以前不是兩個銅板嗎?”
天承遇的胡須抖動,他摸摸身上的銅板,攏共只有三十余枚,不夠兩杯茶錢。
在山里吃飯喝茶,哪時候用過錢。
這些銅板還是百余年前剩下來的,有幾個已經(jīng)起了銹。
店家低笑道:“您說的以前是幾百年前吧?現(xiàn)在哪兒有兩個銅板能買到的東西,在城里,我這樣的一碗茶,賣到五十個銅板也不為過?!?p> 白易喜道:“師父你都嘗過嗎?要不咱們都試一遍?”
“胡、胡鬧!喝多了路上要尿尿?!?p> 天承遇急忙道:“兩個人一碗就夠了?!?p> “可是……”
“放心,為師不嫌你的口水。就來一碗雨酥茶吧?!碧斐杏龃笫忠粨],心說再貴也要沉得住氣。
畢竟第一次帶徒弟下山,該花的錢還得花。
看到店家笑瞇瞇的大圓臉,他咬了咬牙,頗有些心疼地排出了一把散錢。
叮呤咣啷二十個銅板,百年積蓄。
白易看出他臉上的愁容,待店家離去,悄悄近前:“師父,怎么了?”
天承遇低聲道:“咱們剩的錢不多了。誰知道兩百年過去,物價漲得這么快。幸好沒有改朝換代,不然這幾枚大錢都使不出去?!?p> “山底下什么都要花錢么?”白易說。
“那是當(dāng)然?!碧斐杏鲚p嘆。
衣食住行哪樣不要花錢,兩百年前他在城里上茅房都要錢呢。
白易默默記下。
很快,一碗茶端上了桌面。
裊裊香氣清新怡神,茶葉中懸,形如虛舟。
“好茶!”天承遇聞香贊了一聲,便把碗推給白易,“你先喝吧,為師不渴?!?p> 白易接過喝了一口,也贊道:“比咱們山里的大葉子好喝!”
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山外的事物,這杯茶令他頗為驚喜。
原來山外也有不少好東西呢。
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著周圍來往的行人,白易目光中滿是好奇。
三星山里多的是走獸精怪,鮮少有人,更別提這么多形形色色、裝扮各異的人物了。
師父說得不錯,自己確實見識太短。
下山見見世面是對的。
可……師父說修行者與眾不同,有超凡之姿,卻不大看得出來。
白易觀望了一會兒,心生疑惑:“咱們和普通人相比,除了更英俊瀟灑,好像也沒什么不一樣啊?!?p> “大不一樣。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修行的,能夠開啟靈識得以修行的人,便稱得上超凡脫俗。再者,普通人可不會駕馭元氣,更不會飛劍術(shù)法。”
天承遇捋須道:“等你登上了圣臺境界,便似半個圣人,還能添八百年壽數(shù)。”
說著,他悠哉地喝了一口茶水,神情高深莫測。
店家突然插了進來:“才八百年,圣人豈不是還活不過王八?”
“噗——!”
天承遇噴出一口水花,嗆得連連咳嗽。
店家訕笑兩聲:“隨口說說而已,您別跟我一般見識,給兩位添茶,添茶。”他趕緊殷勤倒水。
天承遇深深呼吸。
長者風(fēng)度,長者風(fēng)度……
“師父別生氣。”白易趕忙撫背。
“哼,我才沒有生氣?!碧斐杏鰯D了擠濕潤的胡須,很快便神色如初。
白易強忍著不敢笑,目光偏向遠處,忽然,遙遙望見一陣塵土飛揚,從天邊卷集。他驚訝之下,手搭涼棚,想要看個仔細。
十幾頭黃猿掀起風(fēng)沙,像潮水一般涌來,氣勢洶洶。
距離越來越近,耳邊響起了眾人的喊叫。
“那是什么?!有妖怪!”
“是猿妖!快跑,快跑!”
呼喊聲大作,人們早已顧不上品茶,慌亂奔走。幾位客商跳到了拖著貨物的重車上,忽然車身發(fā)出一陣轟鳴,顛簸上路。
白易吃了一驚,這些貨車沒有牲畜拉行居然也能動!
但黃猿騰跳飛馳,速度極快,如團團野火遮住了人們的去路,將貨物、商旅橫路攔截。
笨重的貨車根本來不及逃遠,被堵了個正著。
一眾猿妖排開陣勢,他們身穿粗布短衣短褲,手臂垂過膝蓋,大多面目兇惡,有的臉上還有猙獰的刀疤。最高大的足有兩米,背后背一個巨大的黑箱。
為首的猿妖摸了摸塌鼻子,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條,朗聲念起來:
“咳咳,在下黃大膽,是青玉山的頭領(lǐng),常年驅(qū)狼逐虎、修橋補路,也算造福一方。近來想要搭個山廟為百姓祈福,只是錢財短缺,希望諸位能捐獻一點財物。”
說著,他眼神一凜,掃視過去,“有誰不愿意嗎?”
無人應(yīng)答。
大家都聽懂了,所謂“捐”無非是把“搶”說得更隱晦一些而已。
商隊出行本就危險,遇到劫匪也是常事。
通常,他們會雇傭或者養(yǎng)些護衛(wèi),在運貨途中沿路保護。只是小商隊財力不夠雄厚,背景也不大,請到的護衛(wèi)多半只能對付小蟊賊。
遇見這么多妖怪,便不中用了。
“捐……捐了錢,就放我們走?”
“不放你走,還請你吃飯么?”黃大膽撇嘴。
胖胖的商隊主事哀嘆一聲,盤算著只能將財物拱手送上。其他人也這么想,給了買路財,便不至于丟掉性命。
活著比什么都強。
遇到通情達理的,還會酌情打個折扣。
“我不愿意?!焙鋈?,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
大家紛紛扭頭,這才注意到,慌亂的場面之中,竟還有人坐在茶鋪的桌前喝茶。
喊話的正是白易,他站起身,朝著這邊走來。
黃大膽詫異:“你?”
白易皺著眉,老實道:“我們的錢不多了,師父說山底下什么都要花錢,所以不能給你們。而且在我們山里,搶東西是要憑本事的,不然會被打死?!?p> “哈哈哈哈哈哈……”
一眾猿妖先是愣住,繼而大笑起來,“這小子不是書呆子就是傻子!”
黃大膽也笑了兩聲,饒有興致道:“如果我就是要搶呢?”
白易反手拔劍:“那就打死你。”
頓時,猿妖們收斂了笑聲,面容嚴肅起來。
商隊的人們露出了或驚喜或意外的表情,幾名護衛(wèi)急忙阻止:“小兄弟不要沖動,這些妖怪本事很大?!?p> 而天承遇只端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茶。
見到白易的動作,黃大膽也不禁一愣。
“你練過武?”
白易搖搖頭。
“那你憑什么強出頭?以為書里看幾個逞英雄的故事,就能當(dāng)真?”
黃大膽從腰間拔出一個奇怪的物件,像是金屬打造,身軀布滿了紋路,造型別致,不在兵器譜內(nèi),黑黢黢的口子對準(zhǔn)了白易。
“再者,如今連我們妖怪都知道用劍落伍了。”
他咧起毛嘴,露出滿口黃牙,“小子,時代變了。”

公子年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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