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夜是修不成仙的，只會提前倒在成仙的路上。

　　白易始終記得師父說過的這句話。

　　他一夜沒睡，送走了沐綾之后，感到困意襲來，決定趕緊補(bǔ)一覺。

　　門外有云養(yǎng)德和白婕兒的聲音，只聽見什么“癖好”之類的詞。

　　白易沒細(xì)琢磨，倒頭睡下。

　　醒來已經(jīng)是午后，酥酥的暖風(fēng)吹得人心情舒暢，不由想到外面轉(zhuǎn)轉(zhuǎn)。

　　昨天走馬觀花地逛了一圈，許多地方都沒有仔細(xì)游覽，尤其是那座圣堂大殿，白易想看得更真切一些。

　　天承遇待在屋子里讀書，說是云養(yǎng)德給了他一些西人的著作，其中還有什么史詩圖冊，男女居然都不穿衣服，他要好好看看，批判批判。

　　白易正愁被師父管制，趁機(jī)溜了出去。

　　大街上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門面大開，各種字體的招牌吸引著目光。有些是專門用西人的文字寫的，白易不識得，只看到里面的人喜歡把頭發(fā)染成紅色綠色，別致得很。

　　聽黃大膽說，城里人有三大愛好，抽煙喝酒燙頭。

　　想必這紅紅綠綠的頭發(fā)，也是城里人時興的玩意兒。

　　白易沿街邊走邊看，向著最高的建筑而去，圣堂大殿。

　　它當(dāng)初建造的時候，就以最高、最醒目、最神圣為標(biāo)準(zhǔn)，要讓所有人都瞻仰到無上的輝煌。

　　每當(dāng)太陽照耀在金頂上的時候，燦爛的光能鋪開很遠(yuǎn)，圣堂的教士們說，那叫神國的撫照。

　　圣堂的門庭敞開，似乎不介意讓人參觀，許多人進(jìn)進(jìn)出出，手上拿著經(jīng)卷的，拿著金票的，比比皆是。

　　除了商國人，也有不少西人。

　　白易記不得那么多拗口的名字，只知道這些人跟自己長得不一樣。

　　他們穿著精致的禮服，儀態(tài)端莊，神色肅然。

　　“不知道我能不能進(jìn)去。”白易自言自語，看了看自己灰撲撲的袍子。

　　昨天享受饕餮大餐的時候，袖口還甩了許多油漬。

　　如果在山里，他倒不以為意，但進(jìn)出圣堂的人大多衣著光鮮，和他們走在一起，白易頓覺有些不妥。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不進(jìn)去看看？”聲音傳來，竟是云養(yǎng)德。

　　“云公子。”

　　白易對這位請客吃飯的胖公子很有好感，靦腆地笑道：“我穿得不如他們體面，怕不讓進(jìn)門。”

　　云養(yǎng)德輕笑：“誰說非要穿得體面了？圣堂的殿門開著，便誰都可以進(jìn)。”

　　白易想了想，道：“還是下次吧。對了，我看見很多人手上拿著錢，這是禮數(shù)嗎？”

　　“呵，哪兒是什么禮數(shù)，他們以前拜佛要花錢，燒香要花錢，想來到西人的圣堂去求子問福也得花錢罷了。”

　　云養(yǎng)德不屑地輕哼，“圣堂哪有拒絕的道理，便隨他們傻乎乎地送錢了。”

　　“云公子，那你去做什么？”

　　“送錢。”

　　“唔。”白易忽然說不出話來。

　　云養(yǎng)德一陣面燒，訥訥道：“我也是沒辦法，想要參加圣堂的入門測試，得交一筆不菲的報名費(fèi)。”

　　白易驚訝：“這山底下，果然樣樣離不開錢。”

　　“有錢也未必能成事，跟我競爭的人很多，其中一個叫藍(lán)玉宇，是城北工業(yè)區(qū)的大戶。他在法蘭克留過學(xué)，家里很有勢力，和圣堂關(guān)系最好。”

　　說到這兒，云養(yǎng)德無奈搖頭，“不談這些了，我看你身上臟兮兮的，請你去逛逛衣裳店，再去最好的場子洗洗涮涮，怎么樣？”

　　白易喜道：“太好了，正巧師父讓我多見見世面呢。”

　　兩人一拍即合，說走便走。

　　逛斗獸的園子，嘗西人的餐館，買了許多新衣裳，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直到天黑。

　　夜晚的臨江城，又是另一幅盛景。

　　山里這個時候，只有點(diǎn)點(diǎn)星光閃爍，而臨江城的夜晚亮得堪比白晝。

　　許許多多的燈亮著，從城池的一邊延伸到另一邊，黑暗的天際線被吞沒，遠(yuǎn)方模糊的影子在變幻的光彩中錯動，車流匯聚成河，燈光匯聚成海。

　　師父說“月明星稀”只是因為月亮的光太亮，遮住了星星的光，就像白天太陽的光會遮住月亮的光。

　　而臨江城的光流鋪灑一地，蓋住了月光和星光。

　　白易一臉興奮：“山底下就是不一樣，夜里跟白天差不多！”

　　“城里自然熱鬧，還有些酒館只在晚上開業(yè)，生意照樣紅紅火火。”

　　“是啊，火光沖天。”白易望著遠(yuǎn)處，不由感嘆。

　　“咦？那個、那個好像是真著火了！”

　　云養(yǎng)德失聲驚呼。

　　突然，大家齊齊地往一個方向走去，喊叫聲大作。

　　“喂，快去看看，又有房子著火了！”

　　“好像是李家的鋪?zhàn)櫻　?p>　　“怕是擋了最近要修的路吧？之前李家還組織幾大商鋪合力抵制呢！”

　　“別胡說，小心腦袋……”

　　許多討論的聲音蓋也蓋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地吵開了。

　　白易聽得心里一怔。

　　燒房子？

　　這個故事好像和沐綾說的如出一轍。

　　他和云養(yǎng)德對視一眼，也跟著眾人一起走去。

　　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到?jīng)_天的黑煙。

　　有數(shù)名官差趕到了現(xiàn)場，用一種噴水的長筒壓制了火勢的蔓延，空氣里還飄散著火星，但是房子燃燒的速度已經(jīng)緩了下來。

　　很快，只剩下滾滾濃煙飄散。

　　人們能看到坍圮的房屋下，滿是焦黑。

　　“嘖嘖，第三起了。沐氏醫(yī)館、秦家老宅，還有李家商行……”一名老人拄著拐杖，幽幽嘆道。

　　“別提了，前幾年全家莫名上吊的鄭屠戶，瘋笑著撞墻撞車的薛老板一家，都很慘的。”又有人補(bǔ)充說。

　　“哼，我看是有人搗鬼，火無緣無故就起來了，竟沒人察覺？”

　　“我也覺得奇怪，街坊四鄰都沒看到，家里人也沒一個叫的。”

　　“你們誰看到了，我只聽著火了，來的時候，都快燒成灰了。”

　　嘰嘰喳喳的一通議論，越發(fā)喧囂。

　　白易身處人群中，聽著大家的話，皺起眉頭。

　　好像死者都是反對開發(fā)新土地或者企圖反抗工業(yè)區(qū)的商國人，死相都很慘烈。有些死得甚至可以說詭異，令人不寒而栗。

　　官府每次都定義為失火、自殺、瘋病，然后便不管不顧。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追究了。

　　這次，狀況和以往相似，結(jié)論也相同。

　　在焚燒得幾乎不剩什么的房子里，尸體遍地，一家十六口統(tǒng)統(tǒng)被燒得面目模糊，認(rèn)都認(rèn)不出來。

　　人死如燈滅，作為修行之人，本該淡然處之。

　　可是這一幕太過慘烈，讓白易心驚，眼角跳動。

　　死的人，不正常。

　　他們雖然遭到了焚燒，但是許多肢節(jié)缺失，有的連頭都找不到，不像是被燒成了灰，反而隱隱透出幾縷淡淡的妖氣。更像被妖物襲擊吃了一部分，然后又偽裝成失火的樣子。

　　至于那些發(fā)了瘋病的，更像是鬼纏身。

　　白易皺眉道：“云公子，你說這件事和工業(yè)區(qū)有沒有關(guān)系？”

　　云養(yǎng)德一愣，忽然神色認(rèn)真起來：“你懷疑的，也是很多人懷疑的。但是我們沒有證據(jù)，不能亂說，會死人的。”

　　“我只是聽人說……”

　　“總有人喜歡胡說八道，聽了幾個小道消息就以為掌握了天下大勢，街邊、茶館、酒桌上這種人多了去了。信不得的。”

　　云養(yǎng)德不讓白易再說下去，“我們走吧，圍在這里也沒什么用。”

　　白易點(diǎn)點(diǎn)頭，回身的瞬間心中一凜，猛地向斜對面人群看去。

　　那里有一股陰冷的氣息，躲在哄鬧的人群中，偷偷觀察著一切。

　　有妖氣。

　　普通的修行者未必能察覺到如此細(xì)微的妖氣，那簡直就是千萬發(fā)絲中的一縷，可白易感知到了最小的波動。

　　對方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白易，忽然擠開人群，往后跑去。

　　“是他的妖氣！”白易目光鎖住穿青衫的高瘦男子，擠開人群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