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是我冒犯了,在下在這里給你賠罪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嘴里扣出來,說完潘公子的頭低了下去,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是個能隱忍的人,林鴻將他的名字記在了心中,這種人還是要提防的好。
眾人將潘公子的舉止看在眼里,大家都明白,這不是在向李家大小姐道歉,這是在向林鴻低頭!
什么時候一個堂堂的尚書之子需要向一個贅婿低頭了,何況那個贅婿不過是個叛臣之子。
只是在棋道上有些小手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知不覺那些世家子弟中就有些人已經站在了潘公子那邊的立場了。
果然就有一個身穿青衣的公子折扇而起,也不直接說出心中的厭惡,只是陰陽怪氣地說道:“在下人稱逍遙公子,沖著你這身棋藝,我也叫你一聲林公子。但市井小人可不管你會不會下棋,日后上了街還是不要輕易表明身份。
你知道的,我慶國子民就這一點令人驕傲,對于那些叛臣賊子從不手軟,你呀,最好還是夾著尾巴做人。”
“我都三年沒回來了,京都城里認識我的也不多,日后街上碰到,說我身份低賤的該不會是在座的某些人吧?”林鴻倒是直接就回應他。
聽到林鴻這么說,逍遙公子也不否認,只是拐著彎說:“日后碰到,說你低賤的可能會是我的書童,但不會是我。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公子的家教極為嚴厲,平日里對你們這種人該有的修養還是有些的。
不像某些人,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p>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懟在林鴻的面前說的。
林鴻也不生氣,對這樣的人生氣不過是無能者的表現,真正的強者是要在智識上徹底征服他們,從而產生居高臨下的包容,這種包容會讓對方無地自容,讓自己活得更加彪悍。
林鴻臉上沒有一絲怒氣,就這樣微笑著看著他說:“那以后你們怎么才能管好你們自己的仆人?”
“我是管不了了,要不你試試?”仿佛就在等他的這句話一樣,那個逍遙公子馬上說道。
葉流云再也看不下去了,沒等林鴻吩咐,立刻拔劍而起,口中喊道:“你們管不了,我替你們管!”
鐺!
一聲劍鳴,清脆干凈!
雪亮的長劍自行脫鞘而出,在葉流云的面前環形一圈,徒然一橫,被他握在手中,一道淡藍色的劍光如閃電般向青衣公子方向而去。
就在劍光快要抵達青衣公子身邊的時候,一個和尚突然冒出,用手指夾住了劍身。
“阿彌陀佛,逍遙公子乃是燕王府上的門客,這位施主還是不要逼老衲動手的好?!?p> 原來他是燕王府的人,看來此人在燕王府中應該是個謀士的角色。
葉子他已經是七品高手了,這個和尚兩根手指就能接住他的劍,那他的應該是不輸于八品。
好一個燕王,不愧是要爭奪那個位置的皇子,門下倒是養了不少能人。
林鴻揮手把葉子叫了回來,不然以他武癡的性格,哪管那個和尚七品還是八品,必定死戰到底。
見葉流云退了回去,那個和尚也退了下去。
剛才葉流云的劍并沒有讓逍遙公子動怒,他還是笑瞇瞇地說道:“就憑剛才那一劍,我叫人殺了他都行?!?p> “你如果想殺他,就不會浪費這個口舌了”林鴻很清楚,“說吧,你有什么條件?”
“爽快,要想我原諒他剛才的冒失也行。”他拿起一顆葡萄塞進嘴中,然后接著說道:“既然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圍棋而起,那最后就以圍棋結束吧?!?p> 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口氣。
“愿聞其詳。”
“包括我在內,今天燕王府來了九名才子,我們還和你下圍棋,不過卻是九對一。”逍遙公子又拿起一個葡萄,不過此時臉色卻再也沒有剛才的微笑,“如果你贏了,我可以保證,燕王府自我以下的所有書生不會再對你和你死去的父親說三道四。如果你輸了,你就給我跪在滕王閣門口,跪一天就行。”
“我應下了?!?p> 棋開始了,樓上樓下所有雅間都空了,只留下天字一號間,房間里只剩下林鴻和九個棋手。
所有人都到了大廳里,數十人都不再出聲了,只有自愿服務的幾個世家小姐一會快一會慢地用話傳出棋步。
而在大廳自愿幫忙的幾個公子,就聽著傳出來的棋步,在大棋盤上變動棋子。
風吹著大廳里的大棋盤嘎嘎地響,棋子晃來晃去,陽光斜斜地照在大棋盤上,數十人就這樣圍坐在大棋盤前。
看著眼前的一切,李二小姐的喉嚨仿佛有一股東西涌了出來,就覺得往日讀過的古書,就這樣一頁頁飄了出來。
陽光慢慢從大棋盤上退了下去,可是圍觀的人并沒有改變他們仰頭的姿勢,人們仍在看著。
但卻不像之前那般安靜,慢慢地他們開始小聲議論了起來,里面每傳出一句林鴻的棋步,人群中就會蕩漾起一陣喧囂。
婉兒已經進去過一次了,她不敢再進去了,只好叫李家二小姐進去看看。
李二小姐一進去,就看見林鴻的姿勢一動不動,棋盤上的棋子錯綜復雜,她不太懂棋,更何況這里有九盤棋。
于是就向在里面等候傳棋的人問道:“怎么樣了?”
“蠻好蠻好。”
這陣式,九局連環,車輪大戰,那是需要何等的心力啊,古往今來的棋道也不過如此了吧,
“有三個人快要輸了?!?p> 李二小姐沒有完全看懂,但他看見林鴻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他的喉結很久才動一次,他的眼睛看著棋盤,又好像看著極遠處的虛空。
她開始擔心起林鴻的身體,邊境歸來的他,想來身體不會太好。還沒好好調理過,就要獨自面對今天這樣的局面,心中有些疼惜他。
可能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對自己這個姐夫也不是那么抵觸了。
當她把里面的情況告訴姐姐時,一向沉穩的姐姐不顧自己的儀態,快速跑去找掌柜,請他去廚房取點水和鹽塊來。
不一會兒,婉兒就帶著東西進了房間,輕輕地走到林鴻的身邊,一邊拿著水碗,一邊用自己的手沾著鹽水。
然后拿自己手上的鹽水濕潤林鴻的嘴唇,剛開始他沒有發現婉兒的到來,直到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手指。
那雙如刀鋒一樣銳利的眼神才注意到她,于是林鴻守試著用手去拿碗,想要自己喝水,卻發現自己怎么也動不了。
婉兒見此小心翼翼地端著碗遞到他的嘴邊,咕隆的一聲,他咽下水去,聲音大得房間里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他的眼中開始出現血色和淚光,就連嘴巴里的水都沒有全部咽下去,水開始沿著嘴角自然地滴下,在脖子處和汗水匯聚,繼而灑落在地。
而他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圍棋世界。
婉兒不忍再看下去,又退出了房間,出來的時候已經黃昏了,大棋盤上的棋子也有些看不清了,于是眾人開始點起了蠟燭。
甚至有人點起了小型火把。
這時只剩下三局還在下了,大棋盤前圍觀的人已經不再討論了,他們都在屏著呼吸看著大棋盤。
又過了一會,里面傳來驚呼聲,只剩逍遙公子那一盤了!
但在大棋盤前圍觀的人并沒有反應,他們就像里面的林鴻一樣,靜靜地坐著。
盤上只剩下林鴻和逍遙公子的棋局了,而兩人下的也越來越慢了。
傳子的聲音每次響起都像一口古老的大鐘在所有人的心中撞擊了一樣,漸漸地有人已經虛汗淋漓了。
林鴻的黑子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外面的人開始坐不住了,有幾人又走進了房間。
正在婉兒也想進去的時候,里面的人涌了出來,外面圍觀的人紛紛閃開,只見逍遙公子由旁人攙扶著,慢慢走出來,嘴巴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眾人仿佛明白了什么,紛紛沖進房間,只見棋盤上比外面多擺了一顆黑子。
林鴻勝了!
而林鴻孤身一人坐在房間的正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所有人,雙手端正地放在膝上,屋內的濁火照著他干練的身形。
他的頭發已經散落,他的眼神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焰火,仿佛要沖出大千世界,又好像生命都歸結在他的眼中。
“拿紙···筆”
馬上就有人半爬半跑地拿來了筆墨,只見林鴻的右手一點一點舉起,慢慢寫下幾句詩,然后暈了過去,詩會就此結束。
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
戰罷兩奩分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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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京都城內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