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爾姐姐，你的皮畫太白啦。”萍兒用篦子理了理劉海，好奇的摸了摸窗前搭著的人皮。
窗外一身血肉赤裸的畫皮妖用力奪過皮囊，風卷殘云的穿戴一新，從池子里爬出來時宛若貴妃出浴，堪堪在天亮時分，變成了風姿綽約的小爾。
她曼麗倦懶的攤開雙手，看著薄薄一層皮已經薄如蟬翼，難免憂傷:“這張皮就要壞了。”
萍兒篦子一轉，呵呵笑:“有新的哦，就在那邊。”
“你沒成？”小爾一挑細眉。
“碰上了她。”
“那條蛇？”
“你我姐妹修為不夠，只怕要滑了手。”
“不，這正是天公垂憐，別忘了今晚三更天狗吞月。到時候萬妖出洞，鬼怪橫行。諒她修為再深，也護不住那個凡人。”小爾掐掉一朵粉苞荷花別于發間，青蔥嫵媚理理發。
萍兒吹了口氣，捻了只蝦米放進嘴里嚼，咕噥:“同樣是蛇，她怎的比我大恁多？莫不是粗魯的蟒怪！”
“墮了仙根的妖物總是如此，更有畸形的，能長出八個腦袋八條腿，沒見過世面的凡人看一眼都要嚇暈過去嘍。”
萍兒是半路出家來的方圓山，自然不比小爾天生地長在此的了解。瞪圓眼，小聲問:“真有蛇能成仙啊？”
小爾嘖嘖搖頭，“妖就是妖，做不好神仙的。更何況做神仙有什么好的，處處被天規管著。”
“那只蟒怎么回事？”萍兒將信將疑。
小爾說:“她被人從天上潑下來的，那段時間搞的人間暴雨連綿，據說是私放天河決堤，沖垮了南天門。”
……
才到黃昏，妖界眾人已經按捺不住了，一個個從深山老林中飛奔而出，七扭八歪的行走在人間，冒著綠光的眼睛緊緊鎖定城鎮各處的凡人，口涎直流。
天狗食月之夜，只要抓住這些鮮美的凡人，吸干他們的鮮血，吞化他們的精氣，就可修為倍增。
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狗食月啊，只要得到了足夠的修為，就能少當幾千年的苦行僧，平安渡劫飛升上仙。
宣陽寺雖然已有妖精盤踞多時占山為王，但有一位靈根頗深的凡人，方圓百里的妖怪無不垂涎三尺。
頗有幾位仗著藝高人膽大，蠢蠢欲動的潛入后山，千方百計的搜尋“肥肉”的位置。
“姑娘芳名螭柔？”書生踱步廂房中，下過雨的天氣有些燥熱。
“你認得我嗎？”螭柔捧著下巴，板著眉眼。
“認得。”
螭柔一下掐住自己的臉，緊盯著他:“你真認得我！”
書生理所應當點了點頭，“有鱗者稱蛟龍，有翼者稱為應龍，有角的叫虬龍，無角的叫螭。姑娘是龍族的后裔。”
螭柔忽然生氣，“你不要胡說八道凡夫俗子，我最討厭別人花言巧語。”
“真的。讀書人不說誑語。”書生最怕姑娘生氣，更何況這位姑娘總是冷著臉。
他鼓起勇氣壓低聲音，交出心底的秘密:“我看的到妖怪。”
螭柔眼神豎起。
“晚生名叫錢照。自幼可見鬼怪真身，家父去世之前曾找法師算過。法師說這是邪祟附身障了眼，只需要到方圓山宣陽寺，等候天狗食月之夜，誠心跪在寺內禱告便可祛除邪祟。”書生說著瞟了眼窗外。
“姑娘不要擔心，昨晚的青蛇沒有再來，想必是已經跑了。”
螭柔道:“原來你知道她是蛇妖。”
書生點點頭，“她雖是蛇也是姑娘家。我不好戳破，叫人傷心尷尬。”
“你剛剛說我什么？”螭柔拔高嗓子。
書生想安撫又不敢碰她，緊張得流汗:“你不一樣，你是龍族后裔……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螭柔臉上不見一絲喜悅，甚至厭惡的別開臉:“我們既不住在天宮，也不受天規管控，連跟人斗法也會隨時化身原形，神仙們只會在用得到我們的時候叫一聲海獸，一旦太平盛世就我們淪為了蠻荒水怪。”
“可凡間一直把龍族當成神明尊敬，龍王廟里也香火不斷。”書生以為只要入天庭位列仙班就是功德圓滿。
凡人以為天宮里應該都是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神仙，沒有傾軋傷害，沒有利欲熏心。
螭柔曾經也這么天真過，那時候古神剛剛劃分三界，龍族為仙界掃蕩妖邪鏟除異己，立下了赫赫功勛，叔伯姑嫂們威風凜凜的分管四海。
而她才只是一只紅鯉，因為出生時力量微弱控制不住龐大的軀體，母親索性將她化為鯉魚，只需要一枚粉白的貝殼就當床睡覺。
海洋是最寬闊的床，海水是輕柔的被，珍珠是最美的瑰寶，螭柔是所有族人的掌上明珠。
兄長會用龍角頂翻貝殼，喊她夜里偷偷露出水面曬月亮，堅硬無比的鱗片被海水沖刷的雪白，懶洋洋的甩一甩尾巴就能把她拋到天上去。
平靜的日子讓她以為海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祥和，以為大海會永遠安全穩固。
直到群龍的哀嚎凄厲的響徹云霄，直到一枚枚染血的龍鱗被片片剜去，直到兄長把她推出海岸就跌進了歸墟死海。
如果不是他，她會死在去昆侖的路上。
西王母素來與天帝不睦，她要去借一件寶物，如果借不到就只能盜寶……
“螭柔姑娘，吃餅嗎？”
螭柔看著他從行囊里掏出邦邦硬的干糧，搖了搖頭，“我不是人類，不會這么容易餓。”
書生自顧的嚼餅，又扒出水囊來安靜的用飯。
說的也是，他盡量多咽幾塊，今晚要在寺里禱告一晚上，沒有力氣可不行。
窗外揚起一層土，有妖怪從地里鉆出來，貪婪的伸出長長的舌頭，大喊:“聽說西王母有件法寶丟了，原來是被一只鯉魚精吞吃下肚妄想變成真龍。”
“那鯉魚精伙同妖道跑到天宮里打開了天閘，天河水淹了南天門一路要下界。關鍵時刻，老君打開了歸墟死海的結界，把天河引了進去。”
“那鯉魚精呢，還妄想化身真龍吞噬四海之水撐破歸墟，結果在天河里化形成了沒有龍鱗龍角連蛇都不是的怪物，重重摔出歸墟。”
“那名妖道也被西王母所擒，押回昆侖受盡了折磨才重新投胎。聽說臨死之前，他的修為已經可以渡劫成仙，可憐見得瞎了眼識人不清，落得個永世再無仙根的下場。”
“咦？有怪物惱怒了，快跑。”
“不妖不神的怪物有血盆大口，哈哈哈！書生小心別被吸成了骷髏，變成這寺里的一具干尸！想活命今晚就來后山找老朽救命！”
書生茫然無知，只看到黑紗如海水翻涌，一道影子破門而出，另一道影子顯出原形，黝黑碩鼠抱著尾巴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