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牛馬不言
2017年八月初九星期二小雨轉多云
早晨被旁邊床位騎摩托車大哥吵醒。昨夜睡前閑聊，大哥暢言與其留在一處地方花銷等候雨停再走，不如趁雨趕路。據他所說今日便要趕到八宿。頗有些路途。也就起的早了很多。
左右睡不住，也便起床收拾，吃點早餐裹腹。許是雨天，對三餐要求也變得強烈起來。
外面小雨依舊未停，該是下了一夜，空氣潮濕，遠處朦朧霧氣遮住天際看不清楚高山面容。頗有些壓抑之感。
院落中早已熱鬧起來。俱是來往旅人，自駕游者、騎行者、騎摩托者都有，唯獨并未找到徒搭者。我倒是一個另類了。
門口位置一阿叔阿姨撐一把大傘，/支兩張桌椅，旁邊熱油翻滾正在炸油條，身后還有一口大鍋，該是米粥之類。陰冷天氣中這番舉措算是讓人倍感溫暖。也便與朋友一起坐下。
期間問及大叔是否有車輛前往邦達之流，本已不做希望，不想卻是意外得知七點半有大巴前往昌都。車票三十。售票原是與旅店一處。
心中自是欣喜異常，吃完早餐不足七點便與朋友在門口等候，生怕錯過車輛，期間頗不放心，數次問及車輛狀況。好在并未有其他意外。
七點半，大巴車準時停靠，也便上車。售票時了解原是前往昌都多些。邦達只是途徑。只一小會兒，車上已快要滿員。幸好下方人并不很多。
雨天多有壓抑，窗外朦朧看不清風景，也便打盹了起來。再睜眼已是中午十二點些許，被朋友搖醒，說是快要抵達邦達。
看看窗外，已是多云，小雨過后天際湛藍清澈，干凈到極致。白云恍若朵朵棉花糖漂浮天際。下車站在公路仰望，仿佛伸手便可觸及。心情莫名大好。
一連數天來的郁悶情結消失無蹤。
邦達說是小鎮，不過卻方圓五百米不到。中央有一小型廣場，停留一些小型面包車輛以及私家車，廣場周邊樹有幾張宣傳海報。多是介紹邦達、然烏湖、怒江七十二拐等風景由來概況。
自此出發可前往芒康、拉薩、昌都。國道中央包裹廣場，周邊便是些飯店，商店以及住宿旅社。站立在廣場中間，邦達大小距離盡收眼底。雖是狹小，卻是難得心情舒暢。
所住青旅名磐石營。乃是川藏線上邦達鎮有名補給站點。三十一晚，兩人間。
雖是旅店，然諸多房間卻是活動板房。更為甚者，有一兩房間未曾設置有門，只一簾門簾為隔離之用。老板告訴我們，這么多年來并未有任何‘事故’發生。倒是讓我新奇了一會。
找好住處，找個面館吃了些吃食，也便清閑了下來。
邦達三面環山，且有小河流過，雖不知什么名字，也是忍不住想要走近些去觀察。
小何兩邊盡是平地，鋪滿雜草。約有二三十頭牦牛臥居其中，閑散舒暢，頗有些曬曬太陽聽聽風的畫感。草地多有蚊蟲，且牦牛糞隨處可見。自然并未有什么好味道。
難得河邊清凈。也順便癱坐一會兒。河水并不清澈。略有渾濁。倒是并未看見什么其他生物。
河對面有一牦牛極為壯碩，四肢盤底，頗有些閑散味道。見我到來只是約莫轉悠了一下眼珠，繼續低眸沉睡。并未有其他動作。倒是讓我難得一笑。這牦牛也該是成精了罷，不然怎會有如此靈性。不由得心中大樂。
如此美感便是拍照也算是一種褻瀆，也便靜靜享受了。
但從身份看，眼前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了。身后身前那些漫山遍野的牦牛該是它的族人。若是能夠開口，從它嘴中會有怎樣一番說辭，面對我這樣行色匆匆般過客，又會有怎樣一番告誡。
應該會有一番鼓勵；或者該是一種苦口婆心的教育；又或者它會面對著漫天飛云為我講述那些在生命中最為重要的抉擇之一，然后留給我一個自己選擇的深深背影——并非不愿深究，只是勾起了太深的回憶而觸發傷感，想來會是一種極致的艱難。
兒時記憶中，也有兩頭牛，只是并非這般牦牛，亦不曾有它們這般舒服環境，被套上牛鞍，便是吹風也是不自由的。喝水吃食盡是人為負責，也不曾有其他選擇。給什么便吃什么，若是不肯，那便餓死。
記事起兩頭牛便陪伴我左右。農活或是飲水面面參與。算是一種極為難得的真誠。盛夏時分，蚊蟲眾多，便是牛虻大些足有拇指指節般。扒在牛身上一會便會出血。當時心疼，便求爺爺做了一把小扇，圍著身邊專打牛虻。自然失手者眾，不過多少還是會打死一些。
尚記得打牛虻還有些小技巧，便是不能在牛虻剛剛停下去打，要在停下一兩呼吸之后再打，更有收獲——這是爺爺告訴我的。
奇怪的是，無論我怎樣圍繞他們‘努力’，都是不吭聲的，直勾勾站定，任由我左右奔騰。但若是別人來，卻是會變得極為暴躁起來。近身已是戒備，更別說在它們身上拍打。
冬季來臨，爺爺便會讓我牽牛前往山腳飲牛，村中自來水管冬季多有凍裂，所以自然牲畜要飲用河水以節約。家中住在山腰，便是前往山腳河流水井足有半個小時。然路上不管多大風波，它們都是穩妥的。不急不慢，沉穩干練，一步一步抵達。
兒時記憶本就少的可憐，它們卻是無比清晰。
可惜，在它們即將老死的前一年，爺爺將之賣給了集市上牛販。我問爺爺：它們會繼續犁地耕田么？
爺爺說，不會，它們會被殺死。
尤記得那時雙眼酸澀，心中難言壓抑苦楚。想哭卻是最終未有眼淚。我親手將它們牽往集市，然后一步三回頭般離開。
………
不知覺間，時間已過兩點臨近三點。耳邊蚊蟲嗡嗡。此時才有反應。心中頓時頗有些煩亂。不似來時那樣欣喜了。
臨走時起身再看看河對岸那頭牦牛，還是一樣動作并未動彈分毫。尾巴時而翹起拍打著身上牛虻。見我看向它，也是咕嚕一下眼珠與我對視，該是明白我即將離開。
心中好奇，若它真能開口，會與我說些什么？
若牛能開口，當初與我兒時為伴的黃牛又會說些什么？
………
回到磐石營已是三點過些，朋友說相機內存滿了，需要刪除一些數據，剛去找過老板借電腦一用，卻是沒有。
此時躺在床上玩弄一會兒手機。我見旁邊超市似有電腦在用，便建議他去看看。房間頓時清靜了許多。
并非有什么避諱外人事情要做，只是想要坐坐——一個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