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盧家后院。
夏天齊牽著他的黑馬，正與顧念之作別。
“道士，我有些要事，需去巴蜀一趟。倘若他日有暇，你可來此尋我。”
這青年忽而一笑。
“罷了，巴蜀之地那么大，你也不一定尋得到我。”
“以夏兄的為人，我想無論在何處，我也能輕易打聽到。”
顧念之將手中金銀遞給夏天齊。
這是曾經(jīng)說好的報酬。
他也不推辭，將金銀放入包裹中，道：“你日后要去往何方？說出來，我也能為你參謀一二。”
顧念之淡淡一笑，吐出三字。
“太原府。”
夏天齊眸光一凝。
……
錢塘縣縣衙。
楚清秋聽著面前的捕快匯報情況。
“大人，小的已經(jīng)查明，那道士法號沖虛，如今住在盧頊家。他還有一朋友，名喚夏天齊……”
“等等！”
楚清秋本來淡然的臉色，在聽到夏天齊三字后驟然一變，五指扣住捕快肩膀，語氣激動：“你說他的朋友是哪個？”
楚清秋看起來一副文人做派，但一雙手卻是強勁有力，那捕快被這么一抓，痛苦萬分，卻也不敢說什么，只能面色煞白道：“那人名喚夏天齊。”
“什么模樣？”
楚清秋也發(fā)現(xiàn)自己過于激動，放下手來，語氣緩和三分。
“一身黑衣，頭發(fā)用灰色發(fā)帶扎著，腰間佩著一口唐刀，對了，那人模樣十分俊秀，小的打從娘胎里出生到現(xiàn)在，都沒見過這般俊俏的小哥哩。”
楚清秋心中駭然：“聽這描述，莫非真是他？但當年太原府一役，我親眼見他……”
“此事你需爛在肚子里，若本官在外聽到半點流言，仔細你的腦袋。”
事關(guān)重大，楚清秋不得不出言威脅。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輕重。”
那捕快勉強笑道。
“放心，你既然用心為本官辦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大棒打完，楚清秋又給了他一點甜頭。
眼見捕快一臉驚喜地告退離去，這位人到中年的錢塘縣令不由微微一嘆。
“衛(wèi)主，真的是你嗎？”
……
“也不知你是發(fā)了什么瘋，何處不好，偏要去太原府那鬼地方。”
夏天齊用看死人的眼神盯著顧念之。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顧念之沒好氣地說道：“我對此地一無所知。既然你看起來很了解此地情形，倒不如與我說道說道。”
“太原府本是河東節(jié)度使治所，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雖不如長安洛陽的似錦繁華，卻也有三十二萬七千一百三十四口立家于此，安居樂業(yè)。但是……”
夏天齊眼皮微微垂下。
“五年前突厥遭了雪災，凍死牛羊無數(shù)，因而起了十萬鐵騎，攻破太原府，整整三日不封刀。”
顧念之悚然。
三日不封刀。
不知有多少冤魂，死不瞑目。
這短短五字，字字浸血！
“打那以后，太原府人口十不存一，幾乎化作一座鬼城。”
夏天齊幽幽說道：“朝廷想要報復，但大虞四野已經(jīng)烽煙遍起，無力攻伐，因此太原府那地界也就荒廢不管，留下殘余的百姓茍延殘喘。
現(xiàn)如今那地界不知吸引了多少妖魔鬼怪，邪道術(shù)士。白日里這些玩意兒尚知道遵守秩序，可一到夜間，嘿嘿，簡直如同百鬼夜行。生人敢在街上閑逛，不消片刻，就會被吞吃了去。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要緊事要去那等妖魔窟，但我還是勸你一句，莫要自尋死路。”
顧念之有些動搖。
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些殘存的百姓可還好？”
夏天齊咬牙沉默，竟是一言不發(fā)，徑直牽馬離去。
顧念之抬頭看了看太陽。
日光有些刺眼。
令人眼睛酸澀。
夏天齊一路沉著臉，牽馬走出錢塘縣城，順著官道而行。
“閣下跟了我這么久，究竟有何要事？”
驀然。
夏天齊停下腳步，一手扶刀，轉(zhuǎn)身望向來處。
只見來處官道上，立著一個模樣清瘦的中年文士。
他看清夏天齊面貌以后，渾身一震，眼中瞬間飽含熱淚。
“驍龍禁衛(wèi)楚清秋參見衛(wèi)主！”
這位錢塘縣縣令，竟是一撩衣擺，單膝跪地，對夏天齊行了一個軍禮。
大虞太祖開國時，功臣無數(shù)，但其中最大功勞之人有四。
其中之一在太祖登基前被一杯鴆酒毒殺。
另一人在太祖英年早逝后，欺負太宗年幼，把持朝政二十余年，最后被奪權(quán)成功的太宗誅滅九族。
第三人武威赫赫，太祖親自封他為武威王，駐守太原府，其親衛(wèi)便是大名鼎鼎的驍龍禁衛(wèi)！
而夏天齊，便是驍龍禁衛(wèi)衛(wèi)主！
“你是，清秋？”夏天齊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你原先可是膀大腰圓的壯漢，怎么會如此清瘦？”
楚清秋苦笑一聲：“五年前那場大戰(zhàn)，屬下傷了臟腑，從此食量大減，因此消瘦下來。”
“五年前我被那些蠻子廢去修為，奄奄一息，扔進死人堆里。”
夏天齊走上前來，把楚清秋這位昔日下屬扶起：“只不過我也沒想到，憑借胸中這口難消的惡氣，我居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衛(wèi)主，這五年你去了哪里？”
楚清秋哽咽道。
夏天齊神色復雜。
他這幾年因為修為被廢，一直過著浪蕩的生活。
不過如今他修為恢復大半，倒是又找回了幾分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感覺。
“這你就別問了，能從突厥人手下逃得一命，也算是你運氣好。”
夏天齊拍了拍楚清秋的肩膀：“也不用喚我衛(wèi)主，驍龍禁衛(wèi)早已經(jīng)不復存在了。”
“衛(wèi)主，你……”
楚清秋面色愕然。
夏天齊感慨道。
“現(xiàn)如今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了，便不要再牽扯進來。”
“衛(wèi)主是要我忘記太原府那二十萬冤魂嗎？”
楚清秋瞪大眼睛，勃然大怒。
“你怎么如此不曉事？”夏天齊也帶了幾分怒意，“我是那種人嗎？只是你好不容易在那慘絕一戰(zhàn)中脫身，何必再摻和進來？我是驍龍禁衛(wèi)衛(wèi)主，若有事情，也該是我頂在前面！”
“大人……”
楚清秋神色動容。
“既然有了新生活，就好好過日子，別想著有的沒的。”
夏天齊轉(zhuǎn)身牽馬，擺了擺手，一步一步，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