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渚之地,介于生死之間,活人不可往來,唯有死魂可進。在這幽冥之地僅有一間酒館,喚作沅芷酒館。
酒館何時所建?不知。何人所建?也不知。只知酒館中僅有一位老板娘,老板娘喚作湘。湘傳說有通天偉力,上可摘星辰,下可入九幽。
老板娘喜歡聽故事,聽完后會憑自己的喜好滿足講故事的人一些愿望,因此這荒蕪的北渚之地也常有死魂往來。
荒蕪的大地上飄著縷縷青煙,將整個北渚之地籠罩。一條北渚河貫穿了荒蕪的大地,不知源頭在哪兒,也不知河水流向何方。不論是河還是大地,都沒有生靈存在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死寂的氣息。
“大人,我想講一個故事。”
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酒館內交談的聲音,眾酒客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老板娘的面前,俏麗的臉上滿是緊張。眾酒客饒有興趣的看著白衣女子,已經許久沒有人講故事了,上個虛情假意編故事的人已經變成這北渚之地的一縷青煙。他們期待著白衣女子會講出什么樣的故事,又會有什么樣的結局。
“可以,你先坐下。”
老板娘的紅裙輕輕飄動,一張椅子就出現在了白衣女子身后,女子坐下后緩緩開口,道出一個關于愛情的故事。
“我叫白彩衣,是齊國白家的獨女,因家父在朝中擔任丞相一職,所以自小便與二皇子陳生儒相識。”
聽到這兒,眾酒客意外的注視著白彩衣。
“這就是傳聞中的三七體?”
“這小姑娘看起來也沒有傳聞中那么神奇嘛。”
“對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
酒館內的議論讓白彩衣的眼神有些落寞,眼神深處又似乎藏著一絲痛苦。
兩年前的三七體獻祭事件讓人界和地府都發生不同程度的波動,這引發兩界的波動居然是一個凡人引發的。
老板娘揮揮手,示意眾酒客安靜。
白彩衣捧著老板娘剛剛遞給自己的酒杯,輕輕的抿了一小口。沒有想象中的辛辣,酒液入口便是一種清涼,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花間的蜜糖。
老板娘好像看出了白彩衣的驚訝,開口道:“酒的名字叫做天河,取無垠之水,初春之花釀造而成,可以帶給人特殊的愉悅。”
停頓了一下又道:“很適合現在的你。”
白彩衣點點頭,繼續道:“齊國的國君很開明,各個皇子間也很和諧,并沒有其他國家所謂的奪嫡之戰。二皇子很喜歡喝茶,恰好我父親也喜歡喝茶,所以二皇子在小的時候就喜歡來丞相府找我父親,一個小小的孩子抱著茶杯很陶醉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
元和六年。
六歲的白彩衣歪著頭問抱著茶杯坐在椅子上的陳生儒。
“你喝的是什么呀?”
“茶啊。”
“可以給我嘗一嘗嗎?”
“給。”陳生儒便將手中的茶杯遞給白彩衣。
白彩衣接過茶杯,喝了一小口,陳生儒見白彩衣的眼睛半瞇著,好像很享受的樣子,便問到:“好喝嗎?”
“好喝。”
“什么味道?”
“嗯……”
白彩衣努力思考這奇妙的感覺是什么味道,但小小的腦袋卻沒能給出答案。
“不知道。”
“不知道很正常,我喝了這么久了也說不清楚茶是什么味道,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好喝就是了。”
陳生儒繼續問道:“你是誰啊?”
白彩衣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回道:“我叫白彩衣,這是我爹爹的書房。”
白彩衣見在府中沒有同齡的玩伴,看到有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來家中,便忍不住想找他一起玩兒,見父親被屬下叫走,留下陳生儒在書房中喝茶,白彩衣就過來向他討茶喝。
陳生儒說道:“原來你就是彩衣妹妹,聽丞相說過好多次,但是一直沒能見到你,今天終于見到了,以后你就叫我生儒哥哥吧。”
……
元和十八年。
碩大的丞相府今日掛上了紅紅的燈籠,拉起了紅色的帷布。秋風飄過,放眼望去,仿佛一片紅色海洋在舞動。
“彩衣,邊塞戰事告急,父皇下旨讓我即刻前往邊塞。你等我,等我回來就和你成親。”披著戰甲的陳生儒對身著嫁衣的白彩衣說道。
白彩衣明白蟄伏三十年之久的蠻荒起兵齊國,驍勇善戰的二皇子肯定會被派往邊塞抵御外敵,可是沒想到這一切來得這么快,而且來的這么巧,巧到今日就是自己的大婚之日,真是造化弄人。
白彩衣拉著陳生儒的手,聲音中帶著哽咽:“生……生儒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我等著你回來和我成親呢。”
“好,我一定會回來的。”陳生儒怕自己回不來耽誤了白彩衣的一生,所以并沒有同意在早晨成親。他的心中何嘗不是痛苦,可是家國危難在先,兒女情長只能先放下。
門外傳來屬下的聲音:“殿下,該啟程了。”
陳生儒摸了摸白彩衣的頭,俯身在白彩衣額上留下一吻,揮了揮衣袖,便推開門大步流星。
白彩衣將嫁衣靜靜攥在手中,含淚的眼睛一直望著陳生儒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見。
……
元和二十年。
“小姐,邊塞戰事大捷,蠻荒已退回南荒之地,二皇子殿下不日就會回京。”白彩衣的丫鬟興沖沖的跑進小姐的房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白彩衣此時正在房中刺繡,繡的似乎是位白衣男子。聽到蕓蕓的聲音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臉上滿是激動。
“真的嗎?”
“那當然,這可是我托櫝兒從天機閣打聽到的消息。”
白彩衣連忙起身,將手中的繡圖遞給蕓蕓。
“把這個放到柜子里,我要去找父親。”
說完便向父親書房走去,留下蕓蕓在房間中。
蕓蕓看著手中的繡圖,喃喃自語道:“才不過兩年的時間,二皇子殿下怎么會變心呢?”
說完搖搖頭,說道:“不可能,不可能,二皇子殿下怎么可能是那種朝三暮四的男人。”
但腦海中仍浮現著櫝兒對她所說的一切。“天機閣的人說二皇子殿下和一名神秘女子關系親密,甚至有士兵看見二人手牽手在軍營中……”
“父親,為什么二皇子要回宮的消息不告訴我?”
白彩衣不相信所謂的天機閣知道的消息,堂堂一國丞相會不知情。
丞相將手中的奏章放下道:“二皇子的確是要回宮,但同時向陛下請了一道旨,這道旨和你有些關系,甚至關系到了整個丞相府。”
“為什么?”此時白彩衣臉上滿是疑問的神色。
“二皇子請旨解除和丞相府的婚約,和另一個女子成親。二皇子剛剛立下戰功,雖然此舉不合周禮,但陛下應該會同意二皇子的要求。”
白彩衣聽完此話,先是驚愕,不敢相信父親所說,那個說過要娶她的人居然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另尋新歡。
接著整張小臉變得煞白,她明白父親沒有理由騙她。緊咬雙唇,緩緩轉身向著自己和房間走去,楓葉隨秋風飄落,飄至佳人的肩上,沾上一縷憂傷落到腳下。
丞相看著女兒落寞的聲音,心中有些憤悶。他想不通相識這么久的二皇子為何要解除婚約,與一平民女子成親,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陳生儒會做出的事。
本不想告訴女兒二皇子的消息,就是不想看到這一幕,但女兒還是知道了,只能將一切都告訴她,長痛不如短痛。
丞相嘆了口氣道:“吩咐小姐身邊的侍女看好小姐。”身旁的侍衛應了聲“是”便去執行命令了。
白彩衣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滿臉淚痕,瞳孔空洞無神,口中喃喃道:“明明說過要娶我……明明只差一天……”
她不明白朝思暮想的人為何會解除婚約,明明只差一天就可以成為夫妻。她不信陳生儒不要她了,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她要等他回來的時候親口問他。
皎潔的月光印在楓葉上,透出一條條白色的光柱。白彩衣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昨日的憂傷,只剩下木然。
距二皇子回宮還有半月,她要找陳生儒問清楚為什么要違背當初的山盟海誓。夜已經深了,但城中卻還很熱鬧,今日是中秋,傳說嫦娥奔月的日子。
這熱鬧是其他人的,不屬于白彩衣。她無心參加這喜悅的節日,早早的便睡下了,在枕頭上留下淡淡的淚痕。
一夜無夢,白彩衣在清晨便得知了城中出現異常的神力震蕩,造成大量人員死亡,其中包括大皇子與齊皇,死因俱是靈魂破碎。
神力震蕩只出現在了皇城中,死亡人員沒有特殊規律,欽天監連夜調查,統計出皇城共死亡六千余人,包括各級官員與平民。
齊皇駕崩,大皇子薨,皇位由二皇子繼承。舉國恐慌,眾人都期盼著新皇登基,給予他們前進的方向。
半月后,二皇子抵達皇都,舉行登基大典,年號圣元。登基大典后又緊接著立皇后,皇后不是白彩衣,而是二皇子帶回來的一個神秘女子。
在登基大典上,白彩衣遠遠的見到了她的心上人,黑金華服,萬民膜拜。
也在立后大典上見到了那名女子,美麗的面容仿佛天上的神,一舉一動都透著母儀天下的氣勢,而新皇始終牽著皇后的手,二人似乎很恩愛。白彩衣多次想要去見新皇,可始終找不到機會。
數月之后,齊國終于在新皇的管理下重回正軌。新皇也終于有了時間處理神力震蕩事件。一道道詔書從皇宮中傳出,其中一道便傳到了丞相府。
“奉天承地,皇帝詔曰。白府獨女白彩衣經欽天監考證為三七體,封為圣女。為平復神力震蕩,命白彩衣作為祭品即刻前往皇宮,欽此。”
“什么?!”下跪的丞相此時聽到圣旨發出一聲喝問,站起身來怒目直視念圣旨的太監。
“皇上呢?我要面見皇上!爾等居然敢偽造圣旨!”丞相身后的家眷慌亂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唯有白彩衣平靜的看著這一切,她的心已經死了,從立后大典上見到陳生儒那一刻就已經死了,而且這樣能夠見到陳生儒,似乎也不錯。
白彩衣心想:就這樣作為齊國圣女死去也很不錯,只是可憐了我的老父親,中年喪偶,老年喪子。
這時太監道:“皇上另有口諭,如丞相府抗旨不從,就地鎮壓。”
隨著聲音落下,門外涌進一對身著銀白鎖子甲的軍隊,正是皇帝的禁衛軍,丞相見了這支禁衛軍便明白了圣旨不是偽造,這一瞬間丞相似乎老了十歲,蹣跚的向后退去。
顫抖的手指著一眾禁衛軍道:“我白家世代侍奉陳家四百余年,先退婚約,后要絕我白家的后,我白家到底做錯了什么,陳生儒!枉我瞎了眼竟然想要把女兒嫁給你。今日想要我女兒,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說完竟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向后倒去。“丞相!”眾家眷七手八腳的扶住昏倒的丞相,白彩衣也急忙想要查看父親的狀況,卻被禁衛軍攔住。“圣女,請!”白彩衣只能跟著禁衛軍前往皇宮。
“小姐!”蕓蕓想要把白彩衣拉回來,卻被禁衛軍擋住,只能原地看著遠去的小姐哭泣。
白彩衣沒想到時隔兩年,第一次與陳生儒交談竟是以“祭品”的身份。
“圣女,祭祀完成后齊國將永遠銘記你的功德,本皇會給丞相府應有的補償。”
陳生儒的臉龐時隔兩年卻沒有什么變化,這讓白彩衣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下午。
但陳生儒冷漠的聲音卻將她打回了現實。看著陳生儒略顯蒼白的面容,白彩衣的心中竟有些心疼,想必父親和兄長身亡、國務繁忙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吧。
雖然心中是真的想的,但口中卻淡淡道:“草民為此感到榮幸。”陳生儒應了聲“很好。”
揮揮衣袖,正如兩年前的那天一般準備離去,白彩衣忍不住叫了一聲“生儒哥哥。”
陳生儒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今日齊國以三七體祭天地,祈求諸神的庇佑,愿齊國千秋萬代亙古不衰。”
隨著欽天監的聲音落下,祭臺下的民眾不停的呼喊著“圣女!圣女!”
白彩衣躺在冰冷的祭臺之上,心臟和身體一樣冰冷。她是不信這個世界上有神的,新皇的舉動可能只是想除掉自己這個曾經的伴侶吧,但她又想不通這個舉動的含義,為什么要殺掉自己呢?可能是因愛生恨吧。但為什么要用這么復雜的方式來殺死自己呢?
這時欽天監繁瑣的咒文已經念完,天空中的云朵緩緩轉動,逐漸凝聚成一朵紅黃藍三色云,從三色云之上一道光柱直射到白彩衣身上,天地之間發出轟轟的響聲,祭臺下的民眾呼喊聲更大了,光柱照射到白彩衣身上時,她的意識便逐漸變得模糊,此時,她才有一點相信這個世界上可能是有神存在的。
她向瞭望臺上的陳生儒看去,他仍牽著皇后的手,只是他怎么好像在笑呢?是為祭祀成功而高興嗎?
“之后,我的意識便消散了,等我醒過來時,已經身處地府之中了,聽聞沅芷酒館可以滿足求愿者的愿望,我便想來試一試。”
白彩衣靜靜的看著老板娘,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審判’。
酒館內的酒客忍不住開始議論,有個女子直接開口道:“姑娘,那小子這么對你,干脆把他忘了算了,老板娘這兒有一酒,名忘情,要不要來一杯?我買給你。”
白彩衣善意的回答道:“謝謝,但我不想要。”
那女子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感嘆白彩衣的癡情。
白彩衣轉過頭來問老板娘:“大人,不知道我這個故事合不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