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期而遇(一)
第四章不期而遇(一)
不出所料,幾日后,密詔便傳進(jìn)(jìn)云紡,忘憂進(jìn)(jìn)宮時(shí)(shí),天還剛剛微亮。
“民女忘憂,參見(jiàn)皇上。”忘憂身著素凈的紫薇花便服,頭戴輕紗斗笠,向凌云皓行了禮。
“你可知朕今日為何詔你進(jìn)(jìn)宮?”凌云皓問(wèn)。
“民女不知,還請(qǐng)皇上明示。”
“昨日,朕看了內(nèi)(nèi)務(wù)(wù)府上報(bào)(bào)的采購(gòu)記錄。云紡的合繡——”凌云皓故意頓了頓,蹙了蹙眉。
“回皇上,合繡制作工藝繁瑣且規(guī)(guī)格有限,一時(shí)(shí)大批量的輸出,云紡實(shí)(shí)在是——”忘憂正解釋著,卻被凌云皓不耐煩地打斷。
“你的意思,是朕的原因?”凌云皓質(zhì)(zhì)問(wèn)道。
忘憂見(jiàn)狀,只好先退一步,說(shuō)道:“民女不敢,未能及時(shí)(shí)籌謀,是民女之過(guò)。”
“朕自問(wèn)待你不薄,自你反映內(nèi)(nèi)務(wù)(wù)府采供奢靡后,朕便下令對(duì)合繡的采購(gòu)降到了最低,有些事情也是得過(guò)且過(guò),不予追究。可,如今——同為‘皇氏供奉’,其他家族也都看著朕吶,著實(shí)(shí)讓朕有些為難啊!”說(shuō)完,故意理了理桌邊的奏折。
忘憂自知凌云皓想要的是什么,便主動(dòng)回答道:“云紡愿將三個(gè)(gè)月的收益上繳國(guó)庫(kù),以示懲戒。”
忘憂話音剛落,凌云皓像是達(dá)(dá)到了他的預(yù)(yù)期收益般,露出滿意的笑容,說(shuō)道:“果然還是云紡識(shí)得大體。”
這時(shí)(shí),一名太監(jiān)(jiān)彎腰稟告說(shuō):“皇上,左相和鎮(zhèn)(zhèn)北將軍已在殿外等候。”
忘憂心中一驚,想著快些退下,皇上卻開(kāi)口道:“你先退到屏后。”然后,示意宣他們進(jìn)(jìn)來(lái)。
“是。”忘憂來(lái)不及多想,便退到屏后,靜觀其變。
“微臣叩見(jiàn)皇上。”左相和凌云軒叩首行禮。
“愛(ài)卿平身。朕此次宣二位前來(lái),是商討這次押解歸來(lái)的的戰(zhàn)(zhàn)俘處置之事,不知左相與將軍有何高見(jiàn)。”
左相迫不及待開(kāi)口道:“皇上,臣以為自當(dāng)(dāng)遵從慣例,斬首示眾。”
“呵!這么多年,這狗賊害人的方法是一點(diǎn)(diǎn)都沒(méi)變!”藏在屏后的忘憂冷諷道。
“將軍以為如何?”凌云皓看向一旁不語(yǔ)的凌云軒,問(wèn)道。
“臣以為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以安撫為主,鎮(zhèn)(zhèn)壓為輔。如此,方能安穩(wěn)(wěn)民心。”凌云軒的回答卻是讓忘憂有些吃驚的。她以為,在趕盡殺絕面前,凌云軒和左相是如出一轍。
還沒(méi)等凌云軒話音落下,左相便一副正氣凌然的樣子,說(shuō)道:“北夷殺我將士,犯我疆土。如不殺之,何以平民憤!況且北夷蠻橫無(wú)禮。安撫教化根本就是在對(duì)牛彈琴!他們不但不會(huì)感激皇恩浩蕩,反之,還會(huì)將皇上的仁慈當(dāng)(dāng)做放縱的資本,只怕剛剛平穩(wěn)(wěn)的邊塞又起戰(zhàn)(zhàn)亂!”
凌云軒冷笑道:“左相大人,您一口一個(gè)(gè)趕盡殺絕,可部落起義只增不少,這難道還不能說(shuō)明問(wèn)題嗎?”
“這當(dāng)(dāng)然能說(shuō)明問(wèn)題。”左相隋元海大言不慚地地說(shuō)道:“這只能說(shuō)明,皇上的余威還有未震懾之地!因此,更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荒謬!”凌云軒怒不可遏地看向隋元海。
“荒謬?!將軍不也是靠武力才贏得北征大捷的嗎?如今說(shuō)荒謬,老夫?qū)嵲誆喚猓 ?p> 忘憂在屏后,正聽(tīng)得兩人吵得精彩時(shí)(shí),凌云軒卻被左相一句話噎得說(shuō)不出話,竟還有些為他著急。
凌云軒面向皇上說(shuō)道:“皇上,臣以為,戰(zhàn)(zhàn)爭(zhēng)剛剛結(jié)(jié)束,部分歸順部落的百姓如驚弓之鳥(niǎo),仍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此時(shí)(shí)皇上能伸以援手,施恩澤與百姓,定是民心所向,方能使國(guó)泰民安!”
“呵!!”左相冷笑道:“北淮國(guó)物產(chǎn)(chǎn)豐富,百姓安居樂(lè)業(yè)(yè),欣欣向榮之態(tài)(tài)怎是對(duì)幾個(gè)(gè)北夷逆賊的處置便能擾得?”
“‘民族融合’乃先帝遺志,皇上此番對(duì)戰(zhàn)(zhàn)俘的處理彰顯的是我北淮國(guó)的安撫之策,若安撫能得民心,使未歸順者欣然往之,可謂戰(zhàn)(zhàn)勝于朝廷。”
見(jiàn)凌云軒搬出了’先帝‘,左相也只好舊事重提道:“安撫政策已有前車(chē)之鑒,還請(qǐng)皇上三思!”
左相口中的“前車(chē)之鑒”,說(shuō)的就是五年前北塞百里氏一族以歸順為借口,聯(lián)(lián)合丞相司徒荀欲與謀反之事。
凌云軒聽(tīng)到后,還想要再說(shuō)些什么,卻被皇上打斷。
“夠了,兩位愛(ài)卿的看法,朕考慮后再做定奪。”
“皇上,老臣還有一事稟報(bào)(bào)。”左相說(shuō)道。
“何事?”凌云皓有些不耐煩。
“近日,有百姓在城北方向,疑似發(fā)(fā)現(xiàn)(xiàn)逆黨司徒府的墓地。”
忘憂瞬間一陣不安襲來(lái),迅速回憶著前幾天祭拜的場(chǎng)景,想著是不是哪個(gè)(gè)環(huán)(huán)節(jié)(jié)出現(xiàn)(xiàn)了疏忽,如此隱秘的事情,怎會(huì)被發(fā)(fā)現(xiàn)(xiàn)!!
皇帝也有些不可置信地說(shuō)道:“司徒府五年前就被斬首,曝尸三日后才扔往城外的亂葬崗供鳥(niǎo)獸為食,怎會(huì)在城北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們的墓地?”
凌云皓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忘憂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平復(fù)(fù)自己的情緒,心卻如絞痛般另她窒息。如此非人的折磨,卻又是如此風(fēng)(fēng)輕云淡地從這些人嘴里說(shuō)出!
“臣也覺(jué)得有些蹊蹺。”一旁的左相附和著。
“將軍以為何?”皇上問(wèn)。
凌云軒對(duì)于此事,并不想多說(shuō)些什么。只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評(píng)。但司徒大人是兩朝元老,逝者已矣。若是懲罰,曝尸三日已是嚴(yán)(yán)懲。如若為真,還請(qǐng)皇上網(wǎng)(wǎng)開(kāi)一面,讓其入土為安。”
“那左相大人怎么看?”
“回皇上,老臣以為,當(dāng)(dāng)徹查此事。如若為真,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掘其墳?zāi)梗槌黽臘葜耍撓鑷?yán)懲!”
“五年了,左相大人還真是不念及一絲情分!如此急迫,怕是想要掩蓋什么?”
“將軍倒是開(kāi)始念及情分了,當(dāng)(dāng)初揭發(fā)(fā)司徒府密謀,將軍可是頭等功臣。老臣有什么要掩蓋的?只是近日算來(lái)離司徒府謀逆一案過(guò)去整整五年,如今又發(fā)(fā)現(xiàn)(xiàn)墓地,怕有不祥之兆。因此,將才上報(bào)(bào),交由皇上定奪。”
提及當(dāng)(dāng)年就是,皇帝也不想多說(shuō)些什么,道:“那,此事就交給左相大人去查辦,退下吧。”
“老臣告退。”左相看了一眼凌云軒,帶著幾分得意退了下去。
見(jiàn)凌云軒仍停留在殿內(nèi)(nèi),問(wèn)道:“皇兄可還有事?”
“臣,是來(lái)向皇上卸職辭行的。”
“卸職?”凌云皓有些詫異。
“是。北征的這幾年,幾次游離生死邊緣,方醒悟,這世間唯有山川景秀不可辜負(fù)(fù)。此番回京,只想做個(gè)(gè)縱情山水的凡夫俗子。”說(shuō)著,便將軍兵符雙手呈上。
“此事重大,皇兄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慎思慎行,切莫玩笑。”
“臣已書(shū)信與蘇逸之等幾位舊友,不日便動(dòng)身舒州。”
“皇兄倒是會(huì)躲得清閑。既如此,朕也不強(qiáng)(qiáng)求。至于卸職一事,明日早朝朕與眾愛(ài)卿商討后,再做決定。”
“是,臣告退。”凌云軒收回兵符,便退出殿內(nèi)(nèi)。
“出來(lái)吧。”待凌云軒離開(kāi)后,皇帝說(shuō)道。
好在忘憂戴著斗笠,情緒不易被發(fā)(fā)現(xiàn)(xiàn),但還是迅速調(diào)(diào)整好狀態(tài)(tài),從屏風(fēng)(fēng)后出來(lái)。
“關(guān)(guān)于戰(zhàn)(zhàn)俘,你有何看法?”凌云皓問(wèn)道。
“皇上可曾想過(guò)為何北夷頻頻來(lái)犯?”
“本性所致罷了。”凌云皓不以為然。
“北夷蠻橫,兇猛好戰(zhàn)(zhàn),除了民族血統(tǒng)(tǒng)外,更多的是地理環(huán)(huán)境造成。北夷地處邊境,氣候惡劣,土地貧瘠且多山,種植、紡織等極其落后。為了生存,他們只有不斷占領(lǐng)(lǐng)周邊地區(qū)(qū)獲取資源,而地處中原的北淮國(guó),就是他們最大的目標(biāo)(biāo),這也是他們?yōu)楹螌掖悟}擾我朝邊境的根本原因。民女以為以暴制暴斷不可取,既已有部落歸順我朝,應(yīng)(yīng)當(dāng)(dāng)彰顯北淮國(guó)風(fēng)(fēng)范,以扶持恢復(fù)(fù)經(jīng)(jīng)濟(jì)(jì)為主,鎮(zhèn)(zhèn)壓為輔!”
“你倒是看的透徹。”凌云皓打量著忘憂道。
“想必皇上也早已有所洞察,是民女在皇上面前班門(mén)弄斧了。”忘憂快速思索著打了圓場(chǎng)。
“那你打算怎么辦?”凌云皓問(wèn)道。
“民女斗膽向皇上討個(gè)(gè)人。”忘憂說(shuō)道。
“何人?”
“戰(zhàn)(zhàn)俘。”
凌云皓龍顏大怒道:“放肆!你可知按律例,欲為戰(zhàn)(zhàn)俘求情者,與其同罪!單憑你方才的話,朕就能判你‘忤逆謀反之罪’!”
忘憂也不驚,繼續(xù)(xù)說(shuō)道:“皇上,您早已到了獨(dú)(dú)掌政權(quán)(quán)的年紀(jì)(jì),可如今卻連處理戰(zhàn)(zhàn)俘之事,還要受左相大人的擺布,‘欲求情者,與其同罪’,先帝在位時(shí)(shí)就曾廢除的律例,如今卻在皇上這根深蒂固!上有明德之治,難道皇上就不想繼承先帝遺風(fēng)(fēng),還北淮國(guó)一個(gè)(gè)新氣象嗎!”
忘憂的一席話,倒也讓凌云軒冷靜了不少,然后說(shuō)道:“所以,你也同意鎮(zhèn)(zhèn)北將軍的說(shuō)法?”
“民女不敢茍同,只是覺(jué)得,此消彼長(zhǎng)是世間亙古不變的道理。如今,軒王既有交出兵權(quán)(quán)之意,為何不做個(gè)(gè)順?biāo)飼欏<饒芊樂棺笙嘣誄幸皇終諤歟幟苷宮F(xiàn)皇上的宅心仁厚!”
“確有幾分道理,只是左相那——”凌云皓仍是有些猶豫。
忘憂再次叩首道:“皇上,為避免再次出現(xiàn)(xiàn)供奉不足的問(wèn)題,云紡斗膽向皇上討些人。”
“嗯?”凌云皓終于頓悟,發(fā)(fā)出朗朗笑聲。“哈哈,好一個(gè)(gè)伶牙俐齒!起來(lái)吧!”
忘憂彎腰行禮道:“是。”
“哈哈,幸而你是女兒身,倘若將你放在朝堂里,真不知要如何的攪弄風(fēng)(fēng)云!朕準(zhǔn)(zhǔn)了,退下吧。”
“是,民女告退。”保持的最后一絲的從容,忘憂走出殿外,腦子里卻都是凌云皓對(duì)父親慘死一事風(fēng)(fēng)輕云淡地描述。高高聳立的宮墻越發(fā)(fā)的讓忘憂感到不適,便加快腳步往城門(mén)走,卻在城門(mén)不遠(yuǎn)(yuǎn)處被人從背后喝住。
“站住!”聲音無(wú)比的熟悉,一時(shí)(shí)間忘憂竟有些移不動(dòng)步子,站在原地。
見(jiàn)忘憂不動(dòng),那人又問(wèn)道:“你是何人!”
忘憂緩緩地轉(zhuǎn)(zhuǎn)過(guò)身,透過(guò)斗笠上薄薄的輕紗,模糊了五年的輪廓,這一刻開(kāi)始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