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她與他月下相識。
她才情過人,容貌清秀,非一般女子所能及。他與她相談甚歡,結為知己。自此,他們月下彈琴,雪中煮酒,彼此之間更加親近。
她深知他的野心,卻甘愿在背后默默支持他。
那年他集結手中的人馬,終于發動了政變。戰場上,刀劍無眼,她心中擔憂,不顧身旁人的阻擋,只身一人去找他。
他已謀劃了多年,手下的精兵更是能以一敵十,很快就逼近了皇宮。她到時,他已掌控了大局。見到她來,他向她微微一笑,“你看,我終究還是做到了。”
她也對他笑,九月秋風微涼,吹起她潔白的衣裙,為這充滿血腥味的戰場帶來一絲生機。
“小心!”他還未反應過來,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經沖到他身前。一支毒箭穩穩地射進她的胸口,未傷到他半分。鮮血染紅了她純白的衣裙,像是妖艷的花朵。身側的士兵連忙上前將那射箭之人控制起來。
她躺在他的懷中,嘴角不斷溢出黑色的血。她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看到他眼底的害怕與擔憂,她驀地笑了,“以后,你一定要守好……這江山……我……”她聲音越來越小,他低頭湊近她,想聽清楚她在說什么。
可她的手已經無力地垂下,他全身似乎僵硬了一般,就這么一動不動地抱著她,“莘月,你究竟想同我說什么?”他聲音輕的只有自己能聽到。
那一刻,他明顯感受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那個秋天,他如愿登基,成為新帝。登基大典過后,他便為她立碑厚葬,追封她為長公主。舉國上下,守喪七日。
立于她的墓碑前,他輕聲喚她的名字。
走過黃泉路,她隱約聽到了他的呼喚,突然就回了神,用力掙開黑白無常的鎖鏈。打翻了孟婆湯,為了不過奈何橋,她縱身跳下忘川河,忍痛游到了對岸,只為下一世輪回,她還能記得他。
她的血灑滿黃泉路,開出了冷艷之至的彼岸花。
第二世,她生為宰相之女,而他,年幼登基,握不到實權,只能任人擺布,做個傀儡皇帝。
為了名正言順地管理朝政,宰相將她嫁于他為后。
新婚之夜,她獨自一人在寢宮坐到天亮。那晚,月亮特別圓,他在殿外喝了一夜的悶酒。
從此,他每日在后宮歌舞升平,而她,夜夜獨守空殿。她不怨他,她知道他心里的苦。但這一世,她不能白來一趟,她想為他做點什么。
她知道父親將她當作一枚棋子,利用她來約束他,拿走他的權利。她便暗中為他搜集父親叛亂的證據,默默擋下父親對他的刺殺。
可當她將冒著生命危險盜來的軍事戰略圖拿給他,他卻不屑地冷哼一聲,轉身離去。他不信她,她知道。
后來,他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變了法兒地對她好。她明知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知道他此刻的溫柔都不過是一場陷阱,但她還是忍不住淪陷。
第一世的深愛,未曾說出口。第二世,她不想再錯過,哪怕他只是在利用她,欺騙她;哪怕這份感情十分短暫,她也不愿放手。
那日,他來到她宮中,與她一同用膳。屏退了左右宮人,他問她,“你是否愿去宰相府為我取來先王的兵符。”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他說,他會帶好侍衛在外面保護她。
當天晚上,她換上一身黑色的緊身衣,潛入了宰相府。憑著對宰相府的熟悉,她很快就找到了兵符。想著他拿到兵符后的樣子,她將兵符收好,準備離開。
剛翻出內室,周圍突然亮起了火把,一隊精兵將她團團圍住。
“大膽狂徒,竟敢夜闖宰相府!”她抬頭,看到他義正言辭地呵斥她,旁邊剛好站著她的父親。
局,原來這是一個局。他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兵符,他想要取得宰相的信任,然后再籠絡自己的勢力。看來這一次,他是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真是一步好棋。她勾唇笑了,蒙著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拿命來!”她抽出身上的匕首,向他沖過去。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劍,一劍穿心。她靜止在那里,看著他,眼底是化不開的苦澀。
他詫異地低頭,才發現她臨時將匕首換了手。那匕首準確的刺進了宰相的胸膛,而他面前,是她遞過來的兵符。
他慌亂地接住她下墜的身子,那一刻,他才知道,她有多愛他。可他,終究還是信不過她。
“莘月,對不起。”驕傲如他,卻第一次,為她落下了眼淚。
第二世走上黃泉路,她看著開得旺盛的彼岸花,自嘲地笑了笑。她真是,傻得可以,任他在她心窩上捅了一刀,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為什么,為什么他如此負她,她還是要為他難過?愛,當真讓人如此痛苦?
這一世,她不再掙扎,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來生,她不愿再記得他,也不愿再與他有任何牽絆。
這一世,她做了雪山之巔的圣女,斷絕紅塵舊事,在這廖無人煙之地潛心修行,萬年如一。
而他,成為了一名游俠,四處游歷,時常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他們看似再無糾葛,可兩世的情緣牽絆豈是那么容易就能一筆勾銷的。
那年,他游歷至雪山腳下。附近的幾個村莊爆發了瘟疫,當地有名的幾位郎中都束手無策。村里死的死,傷的傷,有點能力的都背井離鄉。
這時,村里面的老人們說,雪山之巔的圣女擁有一株千年雪蓮,可解百毒。
他問清了路,立即起身,前往雪山之巔尋找圣女。
雪山環境惡劣,又有仙法結界。他雖武功高強,卻也還是凡人之身。待他尋到圣女時,早已精疲力盡,狼狽不堪。
她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前世的記憶都被勾起。上一世,在她魂魄彌留之際,他的淚滴在她的一魄上。這一世,她躲在這里,與世隔絕,他卻仍是尋來了。
恨意瞬時而起,她舉起神劍,逼近他。
他一驚,卻不畏懼,迎著她的劍,“鄙人生平游歷四方,不曾與圣女有過交集,不知何時得罪了圣女?”
“得罪?呵,你欠我的可比一個‘得罪’多的多!”她冷笑著,神劍更近幾分,眼中恨意不減。
“實在不知如何虧欠了圣女,但我此次前來,乃是為求千年雪蓮救山下百姓。若圣女愿施舍雪蓮于我,待我救了山下百姓,便由圣女處置!”他實在想不起來,卻又覺得她看起來十分熟悉。
她想了想,放下了神劍,“雪蓮可以給你,但我要看到你在我面前,萬劍穿心!”
“好!”他爽快答應了,他不過是孤家寡人,流浪天涯,無牽無掛。若能以他一命換得山下千萬百姓的性命,倒也值得。
他得了雪蓮,迅速下山,請當地郎中用來救治百姓。然后,他不敢停留,即刻起身,再次到雪山之巔尋她。他隱隱覺得,心中有種強烈的感覺,讓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在雪山之巔的懸崖邊找到了她。
她不知經歷了什么,一頭烏黑的長發竟變得雪白,臉色也十分蒼白。
“怎么樣?是你動手,還是我自己來?”他故作輕松地說,緩緩向她走去。
這時,突然下起了大雪,風雪中,一身白衣的她顯得更加羸弱,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莫名地,他有些心疼。
“你就站在那里,別過來了!”她舉起神劍對準了他,可他明顯看到了她的手在顫抖。
她望著他,突然扯起嘴角笑了笑。這一世,她還是栽在了他身上。那千年雪蓮乃是她的真身所化,沒了雪蓮,她就會淪為凡人。而從把雪蓮給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心軟了。
“你聽著,”她輕咳兩聲,聲音虛弱無力,“這一世,你我恩怨兩清了,下一世,不要讓我再遇見你了。”說完,她將神劍轉了方向,一把刺向自己。鮮血迅速涌了出來,在雪地里開出了一朵朵彼岸。她向他笑了笑,縱身跳下了懸崖。
他慌忙沖上前,卻還是沒能救到她。看著雪地上開出的彼岸,她一身白衣染滿鮮血的場景似乎在勾起他的記憶。他只覺頭疼欲裂,兩眼一黑,竟暈了過去。
再一次走上黃泉路,她立在忘川河畔。
她說,她不愿再輪回,求陰陽差使抹去她的記憶,讓她在這里守著這彼岸,永生永世。
或許為她三世真情所動,陰陽差使讓她以靈魂為代價,與這叢彼岸定下生死契約。一旦她走出花叢,便會灰飛煙滅。她沒了記憶,便無牽無掛地守著這彼岸。
而他,從雪山之巔離開后,繼續游歷四方,除暴安良。
一日,他曾經殺死的惡靈不知用了什么邪術,竟得以重聚元神。他抵不過,被惡靈索了魂魄,押送至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那惡靈化作黑白無常的模樣,押著他走過黃泉路。
隔著彼岸花,他和她對望著。那一刻,她的心口難受得很,記憶中空白的那部分讓她十分焦躁。來不及想什么,她已沖上去和那惡靈廝打在一起。
惡靈力量強大,很快就占了上風。她伸手擦去唇角的血,趁機聚集起彼岸花元靈的力量,將那惡靈一舉擊破。
他站在那里,看著她,緩緩開口問道:“圣女為何會在此?”
她扯起一抹苦澀的笑,沒有回答他,只是說:“走吧,我送你離開。”
離了彼岸花,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默默地跟上她。那條路,似乎走不到盡頭。
到了陰陽交界處,她停下,目送他離開。
她的身體越來越輕,低頭,她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化成無數只螢火蟲。
“莘月!”她回頭,見他沖了過來,莞爾一笑,消逝在長風中。他伸手,卻只擁到了空氣。
第一世,他說:“莘月,帶我拿下這江山,便要你做長公主,以兄妹之禮相待,讓你閱盡這世間珍寶。”她只是笑笑,那時已對他情根深種。
第二世,她去宰相府之前,他帶她去湖邊賞月,他擁著她,說,等事情結束了,他就帶她走,去過普通人的生活。那時,他是真的這樣想的。可當她的匕首刺過來的那一刻,他終是信不過她。
第三世,他為天下人,還是負了她。
三世的記憶鞭笞著他的靈魂,是他親手將這世上最愛他之人,推向深淵。
他一步步走進彼岸,“莘月,以后我就替你守著這彼岸,生生世世,永不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