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有個人也很頭痛。
太白金星已得了閻君遞上來的消息。他知道自己三個月的好日子到頭了。
又要開始折騰了。
眼見司命步履瞞珊,一臉苦悶地邁進廳來,一時手重不覺,還攥下了自己的三根胡子,太白金星又感覺好多了——比他更煩心的大有人在呀!
心里想到有個墊底的,真心不那么難受了。
誰知,司命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情直落谷底。
司命說:“我不寫了,誰愛寫誰寫。”
太白只得厚顏去求:“就剩三世了,您老再堅持堅持?”
沒辦法,誰叫上頭那兩位折騰呢。
想來他太白金星也是堂堂一名上神,怎么就成了后勤部長呢?什么零碎的破事都找他善后——之前讓他去說服那潑猴也就罷了,而今潑猴成了斗戰勝佛,又有新的事情要來煩他了。
說起來,這真是一筆糊涂賬,哦不,糊涂賭。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這“頭”還是個極惡俗的開頭:思凡。
王母座下原有個叫做霽月的小仙,本是凡間邱禾山上的女修。凡人修道成仙之路極難,很多人窮極一生,鶴發雞皮了都沒有摸到仙道的一點邊兒。這霽月卻因為王母當年下凡時的一點機緣,被帶上天庭,收在座下。本該是歡天喜地,感恩戴德的一回事,誰知卻出了意外。
這霽月被王母帶上天庭后,也不知怎么,竟然在凡間望月之日戀慕上了一個書生。她自幼與師傅在邱禾山上修行,少見外人,而今情竇初開自然是什么都擋不住的。只是,凡間許下的山盟海誓自敵不過王母的一道諭令,天庭不過一盞茶的時分,這小仙便永墮輪回受苦去了。
要說,這天庭的神仙要嫁娶,也不是不行,得看你是不是原裝的。
什么?你飛升成仙,還想談個情說個愛?
不好意思,不享受這福利。
本來嘛,人要飛升成仙就是逆天而行,再不摒棄個把七情六欲充作代價,你要人家原裝正神情何以堪?
所謂凡事都有代價嘛。
王母本就御下甚嚴,人家連自己女兒都不手軟,跟何況是個一時興起提拔上來的小仙?
按理說,這事到了這里應該就結了。
卻不成想,此事卻牽出一點隱秘:玉帝風流是仙界心照不宣的事。昔年他去凡間游玩之時曾戀上了一名凡人。奈何仙凡有別,最后只好又做了回負心漢。誰知那女子珠胎暗結,竟生下了個兒子。
玉帝滿心歡喜,卻從通天鏡里得知,他這兒子要待三十三世之后才有仙緣,潛心修行,或可白日飛升。
話說,天命,天命,天之命也。縱然身為神仙亦要遵從天命。玉帝也只好一邊瞞天過海一邊靜待時機。
好不容易等到了這孩子三十三世,有了成仙的機會,眼看就要父子團聚,王母竟以霽月思凡之事為由,提出就此斷了凡間與天庭的飛升之路,省得飛升成仙之人不知自愛,再犯思凡之過。
此言一出,一殿嘩然。
玉帝想著自己還沒飛升的骨肉,自然是不肯的。
這底下的一眾大仙小仙們也是各懷心思:有自己飛升成仙,不忍斷人前途的;有自視甚高,本就看不起“特招”的;有想著看熱鬧的;也有想站隊拍上司馬屁的。只是,最后一種嘛,就未免為難了點:這玉帝和王母,都是頂頭上司,順得哥情失嫂意,兩邊不討好呀。
于是,眾仙們也開始了流動性的辯論活動:上一刻在王母的陣營里說兩句“凡人不識好歹”,下一刻便到玉帝的隊伍里念叨幾聲“凡人修仙甚難,何忍?何忍?”
如此這般和稀泥之后,爭論的主旨漸漸被歪樓了,從一開始的“飛升之路應否開放”漸漸變成了“凡人的缺點與優點”。
甲方的論點是:凡人有XXX、XXXXX、XXXX……的優點,所以凡人應該有成仙的機會。(X=堅韌不拔、百折不撓、善良勇敢……)
乙方的觀點是:凡人有XXX、XXXXX、XXXX……的缺點,所以凡人不應該再有成仙的機會。(X=自私、貪婪、懶惰……)
搞得發起辯論的兩位當事人自己頭昏腦脹,不甚其煩。
最后連他們自己也忘了到底是誰提出的,要進行一場公平的、透明度高的打賭——找一個人,讓他歷經人間最悲苦,最不公平的命運,若到最后他仍能不屈不撓、不悔不怨的話,就說明凡人還是有可取之處的,自然有成仙的機會;反之則說明凡人不堪造就,小小磨難都挨不過,就別提飛升成仙的事了。
什么?一次定輸贏太武斷?沒事,九次好了,單數還方便計分。
什么?找九個人歷經輪回太費時費力?沒事,地府里直接抽個新魂出來,歷九世輪回好了,節省人力資源,哦不,魂魄資源。
什么?你擔心司命寫命冊的時候放水?沒事,這次司命寫前不寫后,前面歹命逃不掉,后面能不能絕處逢生,逢兇化吉就看這凡人的造化如何了。
什么?你擔心兩方領導暗地里施壓,干擾打賭的公平公開?咳咳,這個,這個,盡量避免,盡量,盡量……
***
“誰不知道您老一支筆寫盡人間悲喜,三界之內誰有這等本事?您老就受個累……”
“得,你少給我送高帽子。我來之前,從閻王那兒得了準信:這一世,是娘娘勝了——那高齊氏,我剛寫到她被新婚丈夫冷落,被小姑奚落,她就一條白綾吊了脖子,也太經不住事兒了。此刻還在閻王殿里哭訴呢,真真的小怨婦一個。而今,那兩位各勝三場,都巴巴地等著這一世呢。可叫我咋么寫哦……”
“玉帝和娘娘不是說,您只管寫前半段,后半段全看那人造化么?”
“你以為寫前半段輕松呀?”司命真心委屈:“前半段寫得太苦吧,玉帝派人來提意見,說我是把人往死里推呢;前半段悠著點吧,娘娘又找人來申訴,說我消極怠工。反正這回呀,我是不動筆了,實在不行,你自己上吧。”
眼見司命真有撂挑子的心,太白金星也不敢怠慢:“我倒是想寫呢,這不是沒您老有才嗎?”他眼珠一轉,不知想起了什么,臉上帶了點喜色,挨近發牢騷的司命,“我說,您要是實在不想寫,不妨這樣……”他在司命耳邊嘀咕了一陣,只見司命的臉色漸漸陰轉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