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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狀令

花狀令 第三卷 未花語

花狀令 玲瓏囚 9915 2020-02-06 22:00:00

  辛夷花

  阿春費力地提起放到河里的水桶,慢慢把水桶提到離水面七八尺高的河堤上。她沉重的呼吸在眼前變成一團白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停了停,她拿起水瓢,提著桶直起腰,給河邊的望春花澆水。

  “阿春,樹已經(jīng)夠大了,不用再澆水也能開出花來。”對岸的阿婆心痛瘦弱的阿春,溫和地勸著,“別累著自己。”

  阿春微微一笑:“它守了我們那么些年,我們也該守它的,我不累。”說著又往樹根澆水。

  “也是,這樹的年月我們也記不清了,有這街就有這樹,還是這街就沿著河,依著這樹,誰都不記得了。等立春該又是一樹花,也不負(fù)你這么用心照看它。”阿婆看著高大的樹冠感嘆。阿春輕輕地咳起來,繼而猛烈起來。阿婆嚇了一跳,隔著河道叫起來:“阿春,阿春……”

  阿春在自己的小屋里醒過來,身上蓋著薄薄的棉被,木板墻上斑駁地落著陽光,朝西的窗外是那棵高大的老望春樹。床邊的舊木桌上放著一只土碗,半碗清水,一只紅薯就是今天的早飯。但阿春卻什么也吃不下。

  窗外的望春樹含苞待放,“也許,我沒法再給你澆水了,也許,你根本不需要我澆水。”阿春看著窗外的光禿禿的樹枝小聲說,枝頭的花苞在臘月的風(fēng)里靜靜立著。

  “阿春,你醒了?”隔壁的姐姐推門進來,手里端著冒著熱氣的藥走進來。

  阿春支起身子勉強笑著:“又麻煩姐姐。”

  隔壁的姐姐笑著在床邊坐下,把藥湯遞給她:“喝吧,不燙了。你該愛惜自己些,怎么大清早的就到河邊去?你禁不住的。”說著拿起放在一邊沒繡完的桌圍,拿起針線接著繡。

  “姐姐,你放下吧,已經(jīng)很麻煩你了,還替我做這個。”阿春放下手里的碗對飛針走線的姐姐說。

  姐姐一笑:“這幾針怎么就麻煩我了?你瞧你,若不是沒日沒夜地趕活計,也不至于把身子拖到這個地步。前兒大夫不是說了,你這病,要靜養(yǎng),不能太勞累。可你,就是不聽!”

  阿春一笑:“那有坐吃等死的道理,死也得死得清爽,自己能做自然是要自己做的。”

  姐姐停下針線嘆口氣:“你這氣性,也只有你這氣性能做出這等活計,就是天上的仙女也做不出來吧?”說著攤開手里的桌圍‘榴開百子’,‘麒麟獻瑞’:“這樣的針線,阿春,你是怎么做的!”

  阿春微微一笑:“我也就只有這點兒能耐不吃白飯罷了。”

  “哪兒的話,過天好起來,好好給自己做套嫁妝,這十里八鄉(xiāng)的郎兒還不等你挑?”鄰家姐姐笑著,“我今天去城里,有沒有要我?guī)н^去的?”

  阿春笑起來指著一個舊柜子上包袱說:“我還忘了,今天是集日。那勞煩姐姐把那包袱里的東西帶過去吧。”

  “又是一大包,阿春,你該更將惜些自己,雖說針線活,可也是費神的功夫,你這病,是不能勞心勞力的!”姐姐看看包袱,回頭心疼地對她說。

  阿春看著包袱:“有勞姐姐,帶過去。”

  鄰家姐姐嘆口氣,要說什么,外面?zhèn)鱽斫忝玫慕新暎骸白限苯悖限苯悖摮鯇T了,遠(yuǎn)著呢。”

  鄰家姐姐高聲應(yīng)著:“這就來,你們等我會兒。”站起來拿起包袱走到床前對躺在床上的阿春說:“我先去了,阿春,你好好躺一會兒,午飯我擱在鍋里,有粥和薺菜,你起來熱一熱就好。”

  “姐姐……”阿春還想說什么,姐姐拿著包袱匆匆出去了。屋里安靜下來,窗外的望春樹悄悄在她窗前綻放出第一朵花,潔白如雪,溫潤如玉。阿春躺在床上渾身無力,靜靜醒著,想著心事,早逝的父母,兒時的花園,突如其來的病癥,心中朦朦朧朧的感覺……

  突地,又是一陣咳嗽,咳得透不過氣來……

  街上人來人往,鄰家姐姐到熟悉的店鋪交完自己織的綢緞,接過工錢,謝了掌柜。急匆匆?guī)е⒋旱陌さ澆諸^的秀坊,幾個交了活兒的姐妹也往這邊趕。秀坊里掌柜遠(yuǎn)遠(yuǎn)看見幾個女孩,臉上泛起笑意,手里撫弄著算盤看著走進的女孩們:“喲,薇姐兒,這群姐妹是來買衣料還是針線呀!難得那么整齊一起來。”

  鄰家姐姐微微一笑:“掌柜,我?guī)Я稅⒋好妹玫幕顑簛懟!?p>  “阿春可好些?”掌柜打開遞過來的包袱,一一檢視里邊的蓋頭、手帕、桌圍、床圍,“手藝不錯。你告訴她,要她精細(xì)些,上次的襦裙,針腳也潦草了些,到頭來我還賠了兩塊帕子才算交差。”

  一旁忍不住的姐妹七嘴八舌起來:“別處沒見過,但在這鎮(zhèn)上阿春姐姐的手藝沒人能說什么,怎么到你這里就不是?這鋪子還是阿春姐姐家的,怎么到頭來掌柜的,阿春姐倒像是你家的繡工了?剛才藥鋪說阿春姐姐的藥錢還沒結(jié),不給藥了,要結(jié)清往日的才給!”

  街坊四鄰聽見聲音,伸頭過來看熱鬧,“喲,阿春沒回來?藥鋪怎么了?”

  “阿春姐不大好,我們?nèi)ツ盟帲庝伝鎘嬚f前幾次的藥錢沒結(jié)清,不給呢!”女孩兒們不依不饒,提高聲音。

  “話不是這樣說,不過晚幾天,阿春的藥,要得獨到稀罕,價錢不小。這小鋪,一時周轉(zhuǎn)不開。再說這些日子,出貨不好,繡品不好,賣不起價錢,已然虧了不少……”掌柜解釋著。

  “話也不是您這樣說,這鋪子阿春爹媽留下來本該給她,進出的東西也有個賬目。若真是掌柜說的這樣艱難,不如歇了這秀坊的生意,盤租出鋪子,阿春收著租子,這藥錢、衣食也是有的,掌柜也省心,阿春也不必這樣辛苦,您說呢?”鄰家姐姐壓下姐妹們的七嘴八舌,笑嘻嘻地看著掌柜說。

  “哪里,哪里,這藥錢馬上就送過去,馬上……”掌柜見左鄰右舍聚攏過來忙說:“這鋪,阿春爹娘交給我,還不到你們幾個小姑娘來說話!”

  “阿春姐爹娘交給你這鋪,難道是讓阿春吃不上飯,拿不到藥,住在你家從前的破屋里?”小姐妹伶牙俐齒地叫起來。

  “誰家的丫頭真是沒大小!大夫交代,阿春要靜養(yǎng),她又喜歡那河邊的望春樹,那屋子也是有模有樣的……”掌柜大聲辯解。

  “那么說還是你好心呢!明明知道阿春不能勞累,還給她那么多東西繡,繡了那么多,卻又說沒錢,還說不好。既然這樣,我們也不煩你,這就拿去集上賣了就是,也好去拿藥,賣些米面給阿春帶回去。”一個姐妹提高聲音,伸手收拾攤在柜上包袱。

  “住手,住手,這大冷天的,還沒開春呢,集上拋頭露面的,你們幾個小姑娘,還沒婆家,怎么好!我這里有幾兩銀子,原要進緊要的貨色,你們先拿去,先拿去……”掌柜按住包袱,從抽屜里拿出些銀兩來,遞過來。

  鄰家姐姐接過銀兩,冷冷地說:“這些,是上次欠著的,這次的也煩掌柜結(jié)清,只是阿春這些活計的錢該怎么算?”

  “哎,哪能……”掌柜失聲叫起來。

  “怎么?那么難,還是不為難您,租鋪!”小姐妹搶過話頭看著掌柜說。

  掌柜沖著她們忙擺手:“好,好,好,快去吧,天要黑了……”

  在鄰居和看熱鬧的人們噻笑中,掌柜包好新的活計和花樣,交給領(lǐng)頭的鄰家姐姐:“這是新進的活計,趕著十五!”

  “喲,這會兒阿春姐姐的活計又好了?又仔細(xì)了?”快嘴的女孩兒不依不饒,“十五!怎么不是初一?”

  “好了,我們走吧,一會兒藥鋪關(guān)門了。”鄰家姐姐點清銀兩收好,姐妹們接過包袱,離開秀坊,往藥鋪趕。

  窗外的望春花枝搖曳著美麗的花朵,如雪如玉,陽光慢慢把它的剪影印在薄薄的,枯黃的壁板上,阿春在迷迷糊糊中似乎被陽光喚醒。透過薄薄的棉被,她明確地感覺到陽光的溫暖,慢慢睜開眼睛,陽光中,在她的床邊坐著一個白衣白裙的姐姐,美麗溫婉,正看著自己微笑。阿春沒見過她,忙著要起來,“姐姐是誰家的?”

  “別,別起來,我到這里不久,聽說你做得好針線,想請你給我做身衣裳。沒想到,你生病了。”床邊的美人笑著,伸手幫阿春躺好,蓋上被子,“你這樣有多久了?咳得厲害?”

  阿春看著眼前這個沒見過的姐姐,美貌如花,肌膚如膏似雪,溫潤和藹,卻又一頭如雪的白發(fā),光亮豐厚,一對淡紫的絲絳挽起發(fā)髻,星目流盼,十指纖纖,從未在附近見過她。“姐姐,貴姓?”阿春努力微笑著:“姐姐好模樣,姐姐喜歡什么樣式的衣服?什么花樣?”

  美麗的姐姐端起床前的藥碗聞了聞,一笑:“這藥,猛烈些,不合適這會兒喝。我叫望春,癡長你幾歲,就叫我望春姐姐吧。衣服先不做,妹妹好些再說。”說著把腳邊的食盒提起來放在榻上,“妹妹,前兒我得了些時鮮野菜,做了幾樣點心,妹妹如不嫌棄,不妨嘗嘗。”

  阿春看著她:“謝謝姐姐,我和姐姐并不相識,卻讓姐姐這樣費心。”

  望春看著她微笑著:“哪兒的話?我和妹妹難得有緣,以后不必這么見外。”

  阿春有些吃驚,不及說些什么卻又咳起來,望春忙扶起她來,一陣忙,阿春迷迷糊糊昏睡過去。看著昏睡的阿春,望春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夕陽的余暉灑在門前,望春用手掌擋在眉上,看著遠(yuǎn)處的石板路,路上跑跑跳跳,走過來一群說笑著的姐妹,“姐姐,你一說租鋪,瞧瞧那掌柜的臉,真解氣!”梳著雙髻的小妹妹笑著說。“還是妹妹厲害,不然大家還不知道,欠著藥鋪的錢!”姐姐笑起來,晃晃手里的藥包。“哪能讓好人吃虧!藥鋪老板給的都是實打?qū)嵉暮盟帲砂⒋航慵業惱乒窬瓦^分了,居然要藥鋪換成下腳料!”小丫頭高聲說。

  “話說回來,怎么阿春家的秀坊會交給掌柜的?”另一個姐妹問。

  “咳,你家搬過來沒多久,玉蘭姐,”梳雙髻的妹妹快人快語,“這邊是掌柜家的房子,本來是阿春姐家的,阿春姐家秀坊生意很好,就搬到鎮(zhèn)上去了,這里空下來。現(xiàn)在的掌柜從小跟著阿春爹娘做生意,到成親的年紀(jì),阿春爹娘念舊,就把這里的房院給了他,他在這里成家立業(yè)。按理,該念著舊,好好照顧阿春姐才是,可是,你瞧,阿春姐爹娘去世,阿春姐天生身子弱,不該做這些熬人的針線。可他,五天一催,十天一討,多可惡!”

  “阿春又怎么會住到這邊來?”玉蘭好奇地問。

  “阿春爹娘去世前原給阿春定了門親,可是還沒過門,親家舉家赴任往遠(yuǎn)出去了,道遠(yuǎn),漸漸沒了消息。阿春家又是遠(yuǎn)遷過來,這里沒有親族。這掌柜就成了阿春可以依靠的人。偏偏這人不是人,阿春爹娘過世沒多久,他就說他欠了別人的債,要賣了這里的房子,砍了院里的望春樹,弄些錢還債,望著阿春收留他一家子。阿春爹娘曾經(jīng)交代過,要好好照看這院里的望春樹,阿春自然不舍得。說來說去,讓掌柜收著秀坊的利錢還債,阿春自己住到這邊來。所以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鄰家姐姐嘆口氣,“爹娘的托付自然不能違背,阿春也是沒辦法!”

  “誰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拿著秀坊的利錢,一家子住著阿春姐家的宅子,穿金戴銀,錦衣玉食,那有欠債的樣子!”梳雙髻的妹妹憤憤不平地說。

  “所以說他不是人!好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看看阿春……”鄰家姐姐說著加快步伐。

  玉蘭跟著姐妹們加快步伐來到阿春家,只見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桌上擱著做好的飯菜,爐子上正熬著藥。鄰家姐姐吃驚地看著屋里的一切:“我走時沒來得及收拾,難道阿春自己起來弄?”邊說邊往里屋走:“阿春!阿春……”

  阿春躺在床上,難得地安安靜靜的睡著。鄰家姐姐輕腳輕手在床邊坐下,仔細(xì)看看阿春的臉,看上去她是睡著了,而不是暈過去,輕輕吐口氣,帶著姐妹們輕腳輕手退出來。

  回到堂屋,鄰家姐姐才小聲問:“這誰會來?阿春怎么睡得那么好?這可就奇了,我們都不在村里。”

  玉蘭笑起來:“我猜,是我那等不得的姐姐來過了,她見阿春給我做的夾衣,喜歡得很,前兒說也要一件,今兒就急間間來。”

  “那真是謝謝你姐姐,只聽你說起,還沒見過就這么幫忙!”鄰家姐姐笑著對玉蘭說,“你家才搬來不久,就這樣麻煩你們。”

  “哪的話,都是街坊姐妹,各位對我又那么好。”玉蘭笑著:“既是姐妹,應(yīng)該的,看起來,阿春還能睡一會兒,我們先回去,一會再來。姐姐不會這么走開,我猜請大夫去了,各位姐妹若信得過我們,我在這里等她就好。”

  正說著,從大門外走進兩個人來,一個美若星辰,滿頭白發(fā)的美人,一個中年大夫,提著藥箱子。玉蘭迎上去:“姐姐,正說你,你就來了,曹先生煩你跑這一趟。”玉蘭將人引進屋里,“姐妹們,這是我姐姐望春。”

  姐妹們聚上前來一一見過,望春和氣地和眾人問好見過,又問:“阿春還好吧?這位是曹先生,從前我們住的地方就數(shù)他醫(yī)術(shù)最好,有‘小華佗’之名,我請他來給阿春看看。”

  “好啊,入冬阿春就不見好,吃著鎮(zhèn)上幾位大夫的藥,卻又救了這頭,那頭又起,真叫人心急。”鄰家姐姐有些焦急地看著大夫說,“煩您給好好瞧瞧。”

  里屋傳來阿春的聲音:“姐姐,是你們回來了嗎?”鄰家姐姐忙答應(yīng)著:“阿春,是我們,你別起來,我們這就進去。”說完對大夫笑了笑:“先生請!”

  大夫一笑:“這就去。”

  不一會,大夫出來,寫了藥方,交給望春:“這藥先吃三劑,這春來正是治她這病的時候,過天我再來。”說完告辭,鄰家姐姐忙著遞上診金。

  先生一笑,“不必,望春小姐已經(jīng)付過。”說完對幾位姑娘拱拱手,告辭離開。眾姑娘忙著送先生出去,卻沒看見玉蘭臉上閃過一絲驚詫。望春笑著拉起她的手,“妹妹先和姐妹們回去,我在這里看著就好。”

  玉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zhuǎn)身離開屋子,走到院里勸著幾位姐妹,先各自回家,阿春有望春照看,可以放心。

  望春讓阿春吃些東西,喝了藥,阿春歉意地看著望春:“初次見面就這樣勞煩姐姐,真過意不去。”

  望春笑著:“妹妹這樣客氣,我卻還指望妹妹快些好起來,和我們作伴,大家一起說說笑笑,養(yǎng)蠶種桑麻,紡紗織布,多有意思。妹妹這一手針線姐姐望塵莫及。”

  阿春笑起來:“這大夫的藥,倒是溫和,喝下去身子清爽了不少。謝謝姐姐。”

  望春微笑著:“好好睡一覺,曹先生極好的,你自己也要好好保養(yǎng),這幾天別再操勞,少則十天半月,該沒事了。”

  阿春點點頭,“謝謝姐姐。”

  “睡吧,不早了。”望春看著阿春漸漸睡去,安頓好屋里院里的雜事。鄰家姐姐帶著個女孩提著燈籠走進來,“望春姐姐,阿春怎么樣了?”

  望春放下手里的掃帚,把鄰家姐姐拉到一邊,“阿春睡下了。妹妹知道為什么阿春一個人住在這里嗎?”

  鄰家姐姐嘆口氣:“這說起來就長了,阿春爹娘家當(dāng)年遭洪水,被沖到這里,被那株老望春樹攔住,活下命來。我們這邊要好些,就留下來,阿春娘養(yǎng)一手好蠶桑,阿春爹一手好農(nóng)活,木工手藝尤巧。安頓下來沒幾年生下阿春,趕上后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就在這河邊依著這老望春樹起了這院房子。本來他們可以蓋更好的房子,可是村里有些人家缺吃少穿,阿春爹娘時常勻些東西給街坊,所以也就將就簡單蓋了這屋子。后來阿春娘繡花的手藝越發(fā)了得,被選到貢品里去,她家就到城里開了秀坊。遇到流浪的同鄉(xiāng)孩子,就是現(xiàn)在的掌柜,收下他當(dāng)伙計,慢慢做了掌柜。阿春爹娘還把這里的房子給他,讓他成家立業(yè),后來他帶著家小回鄉(xiāng)開了店鋪,這里就空下來。前幾年阿春爹娘給阿春定了親,可是親家被朝廷指了差事,往外藩就任去了。兵荒馬亂的,一去漸漸沒了音信,阿春爹娘讓人去打聽也沒個準(zhǔn)信,阿春爹娘又極講信用,就把阿春耽擱下來。前年發(fā)瘟疫,阿春爹娘出錢出力開義診,不小心染上病,沒幾個月就去了,留下阿春。瘟疫過了,從前的伙計突然回來,說家鄉(xiāng)也鬧瘟疫,家小勉強逃出命來,到這里避一避。話這么說,卻又跑到阿春那里說是欠了別人銀子,逃債出來,只有把這院房子,或者把后面的望春樹賣了,把債還上,一家老小才能活命。可這院房子,是阿春爹娘親手蓋的,當(dāng)初阿春爹娘就交代還要好好看著這房子,尤其后邊的老望春樹要好好照看。阿春自是不答應(yīng)賣這地方,不知那掌柜怎么說的,最后變成阿春獨自住到這里來,那掌柜一家倒住到秀坊的大院里,拿著秀坊的利錢去還債。原先的丫頭仆婦沒一個跟來,卻也沒一個留在秀坊,都遣散了。新來的繡娘又沒幾個能秀出好活計,只是靠阿春的手藝撐著,卻還克扣阿春的錢。姐姐你說天下怎么有這樣的人?”鄰家姐姐越說越生氣,“也不知道阿春的婆家在那里,能送個信去就好了,那家人聽說知書達(dá)理,要不也不會被朝廷指定差事不是?”

  望春嘆口氣:“也是,不過我們還是先照顧好阿春吧,送信的事我打聽打聽。曹先生認(rèn)識不少官宦人家,托他打聽興許能行。”

  鄰家姐姐高興起來:“那倒好,能打聽到阿春就有指望了。”

  望春笑起來:“下次他來我和他說說。”

  曹先生來過幾次,阿春眼見著好起來,托曹先生打聽的事情也有了眉目,托人送了信去。河邊的望春樹開滿花朵,秀坊再沒有克扣阿春的用度,還送來兩個小丫鬟照顧阿春起居,只是阿春依然在桑田里忙碌,蠶房里涂了椒水、烤了幾遍晾著,蠶種已經(jīng)挑選好……

  望春立在田邊的大桑樹下看著忙碌的阿春,眼里泛著淡淡的疑慮,曹先生的信就藏在袖中。阿春的婆家戰(zhàn)功顯赫,一方封侯,早在幾前年就娶了兒媳,就是家鄉(xiāng)定下的阿春!如今孩兒已經(jīng)騎竹馬,繞廊前……

  阿春呆滯地坐在桌前,桌上的信那么刺眼,望春看著阿春嘆口氣,“阿春妹妹,如今你打算如何?”

  阿春抬眼看著望春,“姐姐說什么?”

  望春看著桌上的信說:“這是曹先生的信,該是十拿九穩(wěn)的事情。”

  阿春的眼淚落下來,“姐姐,謝謝姐姐告訴我,終究還是有個消息,只是,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望春看著她:“若是真的,妹妹打算如何?”

  阿春想了想:“我想去看看,曹先生知道是在哪里嗎?”

  望春點點頭:“只是路途遙遠(yuǎn),走起來不易,你們定的是娃娃親吧?”

  阿春哽咽著點點頭,“那時他家老爺還沒進京,夫人常來我家做衣服,和我娘要好,我娘懷我,就和我娘說若是小子就互為兄弟,若是女兒就結(jié)親家,我出生沒多久就過了禮,定下親。可是,怎么會說已經(jīng)娶了我?”

  望春嘆口氣,“世事難料,期間種種還是讓曹先生再打聽吧!”

  阿春搖搖頭:“我需自己去問,見過好歹問清原由,就是死,也要清白。不然這算什么?”

  望春看著她點點頭:“若妹妹打算去,姐姐陪你如何?”

  阿春想了想:“姐姐,這段日子多勞姐姐照顧,若去,路途遙遠(yuǎn),恐歸期難料,阿春不想在拖累姐姐。”

  望春欲言又止,想了想說:“那妹妹可不可以等兩天做定奪?容姐姐打聽打聽有沒有往那邊去的客商,讓他們和你作伴可好?我家生意南來北往,定有往那邊走的。”

  阿春點點頭:“有勞姐姐打聽,謝謝姐姐。”

  “又說見外的話,你我姐妹,應(yīng)該的。”望春一笑,“妹妹好好休息,養(yǎng)足精神才好。”

  送走望春,阿春淚落如雨。

  望春果然找到同行的商人,給阿春備好車馬,要她帶齊文書。托堂弟春生帶上阿春,一路北去,阿春揮手作別立在村口的一眾姐妹,望春看著遠(yuǎn)去的車馬,嘆口氣,跟著姐妹們回到村里。第二天自己也帶著妹妹玉蘭告別村里的姐妹,說回鄉(xiāng)祭祖離開村子。這天河面上飄搖著滿天望春花瓣……

  一路走走停停,路途比阿春想的艱難,好在商隊是望春家的旗號,一路上對阿春照顧有加,其間望春的堂弟春生,也是一頭白發(fā),模樣俊秀,溫和周到,和望春如出一轍。每到一處,總是先安頓好阿春再做自己的事。按著望春的交代,他們一路姐弟相稱,見阿春一路愁眉不展,常送些新奇玩意過來給她解悶。阿春卻神不屬思,不覺間春盡夏走,遠(yuǎn)遠(yuǎn)望見曹先生說的地界,城門高大,街道繁華,看上去民生安居樂業(yè),是個好地方。

  春生將馬來到阿春車前,隔著簾子對她說:“阿春姐,這里就是州府,我打聽過,侯府就在這里,我們先安頓下來,每天再去如何?”

  阿春在車?yán)鏇咧鴾I哽咽:“有勞你安排,我也累了,就改天再去……”

  春生驅(qū)馬往前去,帶著車馬貨物到客棧安頓好,和阿春商量了一下,若以阿春的名義請見,恐怕不得,還是以商隊求見要好些,到時再見機行事,說明來意。商量好,春生第二天托人往侯府遞了帖子,卻不見回音,阿春難免心煩。

  春生看在眼里,提議阿春出門走走,聽說城外有座名剎,香火旺盛,邀約阿春一同前往。阿春換了男裝出門,看見春生立在廊下,一身銀藍(lán)織錦的武師打扮,一只銀冠挽住發(fā)髻,一反平日里商人裝束,更加英武瀟灑。

  見阿春一身男裝,不覺一愣,繼而笑起來:“沒想到阿春姐這樣打扮,別有一身書卷氣概,春生有禮了!”說對阿春一抱雙拳施禮。

  阿春微微一笑:“小生這廂有禮。”收住笑容說:“這樣打扮,方便出門,還請春生弟弟不要見怪。”

  春生笑著說:“阿春姐姐想的周到,畢竟我們初來乍到,小心些總是好的。侯府剛才回話,說初八侯爺回來,我們的文牒要等幾天,阿春姐還需等幾天。”

  阿春點點頭:“十多年過去了,也不在這幾日,這一路多些你照顧。一路忙著趕,也該出去走走,還請弟弟帶路。”

  春生點點頭,“姐姐請!”門前上馬,信馬由韁在街市里穿行,雖然地處偏遠(yuǎn),卻也集市熱鬧,井井有條,一派安居樂業(yè)的景象。

  阿春不覺留意起人們的話語,聽了一陣輕嘆口氣:“看來這侯爺把這里治理的不錯,該是從前溫和明智的樣子!”

  春生好奇地問:“你見過他?”

  阿春一笑:“那時他還未從軍,閑賦在家,我也還是個小孩子。”

  春生又問:“那你見過小侯爺?”

  阿春嘆口氣:“見過兩面,還是小孩子時,總是他家老爺、夫人到我家來,我去他家時,他又在學(xué)堂。后來邊關(guān)吃緊,他家老爺從軍,沒多久他們舉家北遷,就再沒見過。”

  春生一笑:“也不必嘆氣,難說其間什么誤會,見到說開就好。”

  阿春一笑:“謝謝弟弟吉言。”正說著就到了街市口,人來人往,之間一位衣著光鮮的婦人乘車,帶著兩個小孩子和幾個仆婦尤其惹人注目。

  阿春不覺多看了一眼,四周傳來竊竊私語,“這就是小侯爺夫人和孩子,今天是護國寺祈福的日子。”

  阿春看了一眼車?yán)锏娜藘海粫r臉色大變,急忙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開街市,春生催馬跟上她。一路跑出城很遠(yuǎn),阿春才漸漸放慢速度,春生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哭。想想不如讓她哭,只是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并不上前勸解。遠(yuǎn)遠(yuǎn)看見山上樹木郁郁蔥蔥,隱約間紅墻琉璃瓦,殿堂巍峨。阿春立在林間小路,遠(yuǎn)遠(yuǎn)看著山門前進旌旗招展,車馬粼粼,香車上美人如畫,駿馬上英雄得意,時不時望向車?yán)锏膵D人、孩兒說笑逗趣,其樂融融。阿春的淚又落下來……

  傍晚時分,小二遞進帖子來,有故人約阿春一見。春生拿著帖子敲開阿春的房門,把帖子遞給阿春,阿春接過帖子一看,苦苦一笑:“真是故人!”

  春生驚訝問:“怎么姐姐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難道是小王爺?”

  阿春看著窗外的桂花嘆口氣,悠悠地說:“不,是小王爺夫人,她原是我家掌柜的女兒,我們長得有些神似,在家時爹娘總讓我以姐妹和她相稱。他家后來回鄉(xiāng),生意做得遠(yuǎn),還時有書信往來。記得爹娘還托他家打聽過我婆家……”

  春生皺起眉頭,“看來那欠了別人銀兩的事,不過是隨口胡謅,好把你支開,他好嫁女兒!”

  阿春抬起一雙淚眼看看看他,又嘆口氣,“前兒,你也看見他們的樣子了,那雙孩兒……”

  “阿春姐……”春生看著她,“你在想什么?”

  阿春看著桌上的燈火,不做聲,淚卻不停,屋里壓抑得讓人不能呼吸。

  過了一陣,阿春輕輕吸口氣,“弟弟能否替我去見他們?回他們,換了文牒我就和你們離開這里,見不見也罷了。”

  “阿春姐……”春生欲言又止。

  “罷了,就算我上前去,說明緣由,就算討了公道回來,又如何?看他們前兒的樣子。左不過是一雙孩兒沒了娘,死一家子人,我好不過,是個擺設(shè),又何必……”阿春抬眼看著春生,“我走……”

  “那阿春姐,以后如何打算?”春生嘆口氣又問。

  “遠(yuǎn)走,天地之大,總有容身的地方,好在娘的手藝給了我,也不至于沒有活路……”阿春淡淡一笑,“還要煩請春生弟弟再帶我走一段……”

  春生看著她點點頭,“若姐姐拿定主意,我到喜歡有姐姐作伴,哪來煩不煩的說法,我這就去回了他們。”

  長亭道遠(yuǎn),阿春讓人停下車馬,下車和春生道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春生弟弟,就此別過。”

  春生看著阿春她清瘦了很多,但精神還好,模樣讓人不忍。

  “姐姐既然決定,春生也只能遵從,姐姐為何不回故鄉(xiāng)?”春生試圖勸說阿春,“至少那里有姐姐家的基業(yè)。”

  阿春一笑:“基業(yè),娘已經(jīng)交在我手上,回去不過是令人如鯁在喉。再說有些事情也眼不見心不煩,曹先生替我找的地方也很好。”

  春生嘆口氣:“好吧,阿春姐。”

  “阿春,”阿春身后傳來望春的聲音,阿春回頭一看,只見望春白衣白裙,白玉冠,瓔珞環(huán)佩非常人模樣。

  “望春姐姐!?”阿春有些驚訝。

  “阿春,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懷,這一去幾時回?”望春微笑著問。

  阿春搖搖頭,“還未想過,若有一天想回去在說吧。姐姐什么時候來的?”

  望春看著她:“阿春以后如何打算?”

  阿春打起精神一笑:“望春姐姐,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沒有輕賤殘損的道理。這一去,帶著娘的手藝,總有活下去的辦法。若有一天,覺得放下,可以回去,一定再去拜訪姐姐。”

  望春笑著點點頭,“那我一定等你。”說著取出一枝樹枝遞給阿春,“你若安定下來,種下它,我就能知道阿春好不好。若想我,看見它開的花,那就是我。”

  阿春接過樹枝,“這是望春花枝,謝謝姐姐,我一定好好種它,還勞煩姐姐幫我照看河邊的望春樹,爹娘交代要我好好照看它,現(xiàn)在只有借姐姐之手了。”

  望春點點頭,“一定,阿春,我等你。”

  斗轉(zhuǎn)星移,阿春種下的望春年年繁花似錦,遠(yuǎn)處望春的等待年復(fù)一年。那河寬了又窄,窄了又寬,那河邊的望春樹換了一棵又一棵,又是一年,高大的望春樹花蕾滿枝,河兩邊高樓大廈,車水馬龍。

  望春樹的對面是一家醫(yī)院,午夜時分,望春樹里脫出一個美麗的身影。望春依然美貌莊嚴(yán),白發(fā)如雪,白衣白裙,白玉冠。銀藍(lán)袍子,武士裝扮的春生依然翩翩風(fēng)采,突然出現(xiàn),仿佛一切還在昨天。

  “望春姐,”春生笑著,“今天可是赴千年之約?”

  望春看看他一笑:“我自然赴約,春生為何而來?還這身打扮?”

  “阿春今天回來,自然要來見上一面,這轉(zhuǎn)眼就是千年,于我們不過彈指揮手間,于她卻是歷經(jīng)世事,難得她守住當(dāng)年那一念清純?nèi)市摹M航憬裉煲院笠部梢苑畔灤氖攏渙邢砂嗔稅桑俊貝荷χ敖裉焓澹@夜色真好!”

  黎明時分,不遠(yuǎn)處傳來有力的嬰兒哭啼聲,望春側(cè)耳聽聽,微笑著說:“真好!”玫瑰色的天空清澈美麗,第一朵潔白如玉的望春花蕾,悄悄在枝頭綻放出這一年的第一支花朵……

  辛夷花語:品質(zhì)高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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