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微】
我是零，是大越的死士，是越王的心腹。
當越王對我下達那個命令時，我能聽出他聲音里微微的顫抖。但這不能怪我的王，畢竟他的命令違背了大越的律法，忤逆宗廟里的王族祖訓，顛覆了每一個越國人出生以來對世界的認知。
越王說：“我要你做我的眼睛，去看看大越城墻的外頭。”我頷首以應，就好像他只是像往常一樣叫我去殺一個人。
越王說：“你再不是越國人?！边@話的意義僅是遮羞罷了，不過如果能讓我的王心里好受一些，那么我聽著便是。
我知道他是緊張的、不安的，他想知道外面的世界，他需要一雙眼睛，但我卻毫無期待，因為我早已沒什么感情——這是一個死士的基本素質(zhì)。無憂無喜，無悲無怒，情緒起伏對我們來說是無比多余的。
我避開守衛(wèi)，我攀上城墻，我看著城下白霧縹緲，然后一躍而下。
環(huán)顧四周皆為茫然，迷霧氤氳，使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不遠處有道光，我不自覺地去尋那光源……
然后我便看見死去的母親向我走來，心中沒有什么波動，可我還是恍惚了。
母親還是我五歲那年的模樣，她溫溫柔柔，眉目間滿是喜悅：“小微，小微！”
司微，那是我七歲之前的名字，在這之后，我便只是零。
我前行了幾步，伸手去觸碰母親伸來的雙手，我以為我碰不到她，但是我錯了，我碰到了她有溫度的雙手……
【小寒】
我是蘭小寒，是北玄天的一個小散仙，整日里沒什么事情干。
盡管我的姐妹們有的叫我去采藥煉丹，有的要帶我感悟天道，有的勸我合璧修煉……但我都沒有聽從！你若問我為什么，自然是因為我還沒有想好，可不是因為偷懶愛玩！
我踩著仙云，在九重天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始終想不明白自己該做些什么，采藥太過麻煩，探尋天道太過枯燥，雙修又找不到合適的仙侶，哎，難辦難辦！雖說我已經(jīng)快要兩千歲了，可大家還是嫌我太小，說我道心未定，不能成事。
我可不這么想，因為今日，我救了一個走火入魔的家伙！這難道不是一件大事嗎。
我遠在七丈的天上便看到了那個家伙，他一身仙氣散盡，跪坐在地上，看來已經(jīng)深深陷入了幻境。我蘭小寒可不能見死不救！于是我跳下云端，繞著那人走了兩圈，又扣著他的手腕給他輸送仙氣——他很是魁梧結(jié)實，一臉剛毅，看來修習過體術(shù)。
我滿意地摸了摸他的手，感受到一些繭，這必是修習體術(shù)的副產(chǎn)品?，F(xiàn)在九重天的許多男仙只修習仙法，裊裊娜娜，甚至比女仙還漂亮，真讓人看不慣！只聽說夜南天的少主夜臨川是體術(shù)的好手，人又風流倜儻，他可是我的理想仙侶！只是，我一個可小散仙沒有機會接觸他，且又聽姐妹說，他與我們北玄天未來的天主蘭離姐姐感情很好，我便更不能想著夜臨川了。
不過，現(xiàn)在我有了這家伙，哪里還會想夜臨川呀。這番我救了他，他就是我的人，他要陪我玩，事事聽我的，還要同我雙修。
這樣想著，我很快就有了動力，結(jié)了恢復結(jié)界，拼命施術(shù)接回他被沖斷的仙脈。
【司微】
我醒了。
雖說不知身在何處，但死士的警惕便讓我保持不動，謹慎地觀察四周情況。
我好像躺在一個水做的球里，可呼吸是無礙的。我抬手去摸波光粼粼的球壁，卻發(fā)現(xiàn)這不知材質(zhì)的球阻攔了手指。一時間腦子很亂，我吃力回憶往事——我是零，是越王的死士，我出了越墻，看見迷霧，又看見母親，可她早已去世了，不對……
大概，我真的到了仙境吧。我正這樣想著，然后便看到一個女子從外面進來，這球壁仿佛不存在似的，絲毫攔不住她。
她身著飄逸的藍衣，踩著幾縷煙霧，就這樣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衣裳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竟漂浮在空中，不像人間之物。她肌膚雪白，雙目含情，就算是越王的妃子，也沒有一個像她這么美的，她定是仙女，不然為何擁有語言無法描述的美貌。
“先說好，是我救了你，你都明白吧？”她開口道，聲音甜美空靈。
在沒有確認情況之前，我不會開口說話?，F(xiàn)在的我能做的就是保證自己活著回去，把消息傳給越王。為了這個目的，我要謹言慎行。
“不知你修了什么法，一身仙氣竟散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我給你重塑了仙脈，你應該叫我一聲師父?！彼坪跤行┖π?，用水藍的袖子遮著臉，悄悄看我。
我遲疑著，還是順從地叫了一聲師父。
“既然我是你的師父，那么師命不可違，你以后便同我吧。”她放下袖子，又顯得理直氣壯。
我不明白她是不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但我又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仙女，她真不怕玷污了自己。或許……或許她所言是別的意思？
她見我不應，展顏一笑：“我只當你是答應了?！?p> 然后她便踩著云霧過來，落在我身前。她看著我的眼睛，撫摸我的臉。
我甚至要流淚，太多的情緒充斥在心里，說不清道不明。
“你真是英俊，我喜歡你?！彼f著，捧住我的臉……
我的腦子混沌一片，唯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要死死握住她手，求她把我從地獄里救出來……
【小寒】
司微就是我夢想中的仙侶，他真的太合我胃口了！
我讓他叫我?guī)煾?，他便叫我?guī)煾?，我讓他同我，他便同我，我讓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p> 還有還有，他還很溫柔！……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有那么好的運氣，撿到一個又聽話又英俊又迷人的仙侶，想著以后會有一個人和我一起度過漫長歲月，我高興得想要在云上打滾！
不過，在司微面前，我還是收斂一些為好……我好喜歡他，雖說他肯定也很喜歡我，不過，我想要他更加喜歡我！
我要帶他去尋一方仙地，結(jié)廬為境，好做一對真正的仙侶……
【司微】
我到底是誰？
我是司微，還是零？
我看著伏在膝上的小寒，陷入了恍惚。
短短兩日，我竟分不清何處是夢境。是越國的死士夢見自己結(jié)了仙緣，還是小寒的仙侶夢見自己是人族的死士？
我就這樣恍惚著，直到那個女人來了。如果說小寒是溫柔的水，那么她就是寒冷的冰，她一襲白衣漂浮，脖子上瑩白的鈴晃動著，其聲刺耳。
“不，他才不是什么人族，他只是修煉仙法入了魔……蘭離姐姐，我不要他離開……”小寒哭著哀求那個女人，她的淚水讓我的心有些異樣的感覺。
“小寒，玄見鏡不會看錯的?！碧m離聲音清冷。
“姐姐，我已和他雙修，你若殺他，我也去死！”
蘭離似乎思忖片刻，她用指尖抵著我的頭，一道白光閃過，我只覺得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虛幻模糊了。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你如何抉擇?！碧m離唇角掛起的笑，令我想到蛇蝎美人的魅惑。
我感到眼前一暗，眼里最后的景象是一臉淚水的小寒。
我想告訴她不要哭，但聲帶已經(jīng)不受控制，我好像就要睡去了。
原來大越的外面，真的有仙國，仙國的里面，有我的小寒……
【小寒】
蘭離姐姐帶著司微離開了，她說會送他回大越人境。
蘭離姐姐還說司微在騙我，他并不愛我，只是想著怎么逃離。
我的心里好像有了一個洞，那個洞越來越大，越來越痛。
可是，明天蘭小寒就會好起來的！如果明天不會，那么就是后天，如果后天不會，那么就是大后天！
【司微】
我最終還是回到了越國，也明白了蘭離所謂的抉擇是怎么回事。
我記得所有事，但我說不出口，也寫不出來。我猜，她可能對我的精神做了一些擾亂，讓我無法表達心中所想。
多么可怕的女人，她讓我明白事情的真相，卻永遠說不出口，她讓我永遠記得小寒，卻再也無法相見。她沒有在肉體上殺死我，卻讓我在精神上死了千百回。
越王見我神情恍惚，囑咐我靜養(yǎng)。他似乎確認了外面的非比尋常，但見我如此，一時也不會派出別的死士。
那么小寒，我們是不是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了？
小寒，我好像生病了，一閉眼就能見到你。和你在一起時，我只忙著思考自己的存在和世界的真相，甚至還有如何能把消息傳遞回越國。可現(xiàn)在我回來了，腦子里便只有你了，你甜美的笑或許就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滋潤，但若妄想重見，也許只能在夢中。
你是我的水中月，你是我的鏡中花，你是我的可望不可即，是我人生中最美最美的夢。
既然如此，我只愿永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