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用另一只手指了自己的頭頂，“你知道這是什么吧？”
我點頭，“在地球上，人類管它叫黑洞。”
“那你們人類對它又有多了解呢？坍塌的恒星，神秘的天體？知道你們的科學家通過粒子對撞創造出的‘黑洞’，為什么只能吞噬光線或者聲音嗎？”
“因為黑洞不是你們所能真正感知的事物，它的產生沒你們想得那么簡單，這一切遠超出你們三維空間所能理解的范疇。黑洞之于我，如同地球之于你們人類。我是黑洞孕育出的生物，我寄居于此，也受困于此。”
“那你為什么要吸食人類的思想和意識？”我再次提出疑問。
它捏著變形怪的頭緩步向前，離我們越來越近，“這個問題有趣，你們人類為什么要吃飯呢？”
“為了身體所需的......”我的聲音漸漸弱下去，呢喃道：“...能量。”
我頓時反應過來，仰頭看著他，“所以人類的思想對于你來說，等同于食物？”
“你們人類只能模糊感受到思想層面的能量，但我們可以接觸并完全吸收它的能量，那能量無比巨大，所以我們也會覺得不公平，憑什么一個三維空間的生物，能創造出更高維度的物質。”變形怪身上的舌頭不斷曲卷平伸，令人感到不適。
我不解地追問：“既然你需要吞噬人類的思想，為什么要阻攔住絕大部分進山的人？”
“因為他們不具備足夠的情感，我能吸收到的思想意識類的東西，遠低于黑洞吸收到的質量，那樣是我虧了。”
“巨人”朝我們伸出手，“你們痛苦于生老病死，而我可以幫你們實現愿望，我無法賦予你們金錢，但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們可以提出來，作為交換，我需要你們自愿獻出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葉瑤慢慢低下頭，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一撮嬰兒的胎毛，呆滯地看著，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握緊了拳頭，“復活雅婷和葉瑤的兒子，讓葉瑤和小胖平安從這里出去，我答應你的條件！”
“這里不是你們的菜市場，一條命只能換取一個愿望。”
它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像極了玩游戲的人在掛機等候。
“我不著急，你們可以慢慢考慮。交貨的時候請不要有任何怨念，理解一下，我也需要味道和口感。”
我只覺得，他雖然吸收了大量的人類思想，情商卻沒有提升。
如果不是愿望的重量大于生命的重量，誰又會自愿走進這座山呢？
它的這些話無疑是在提醒我們，我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垂死掙扎、負隅頑抗罷了。
葉瑤一直沒有吭聲。
她從脖子上摘下一個紅繩穿起的平安鎖，抬起頭巴巴望著我。
“瑤瑤，我們一定有辦法的，你記得嗎？以前有實現愿望還活著出去的人。”我一邊安撫著她，一邊絞盡腦汁思考著對策。
葉瑤卻在此時拉過我。
她的手指輕輕蜷握，將平安鎖放在我的掌心，目光點漆瑩黑。
“你什么意思？”我有些不安。
“哥哥，你是不是說過，意志堅定的人，在變成半生人的初期，還有人的意識？”
我點頭，“對，但是......”
“沒有但是，哥哥，你必須把真相帶出去，不然那么多人都白死了。”
我曾經以為，她是下訣山內部最柔弱的存在。
可她此刻的眼神讓我明白，我對她的判斷，對所有懷揣母性女人的判斷，都出了錯。
但我仍舊理智地搖頭，“他們把事情交給我，這是我的責任，必須由我來做。”
隨后，葉瑤拉起了右手的袖子，在她的手臂上，出現了一塊凹凸不平褐色的斑。
同半生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哥哥，傅教授說過，‘客觀世界既成的事實它沒有能力改變’，我問過姜哥這句話的意思，所以留在這里的人不是你。”
她把袖子放了下來，“我雖然聽不懂你們說的那些科學知識，但是我知道該怎么做。”
“一路上都是你和姜哥護著我，如果不是你們，我不可能來到這一層。你們是這世上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我一次能救下你們兩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厲害。”
她忽地仰頭沖我笑了笑，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眉黛春山，萬種風情。
“所以滿足我吧，我不想故事里總是英雄救美。”
葉瑤這樣說著，沒有給我絲毫猶豫的機會，我伸出手阻攔，卻眼睜睜看她后退著從高臺墜落。
“巨人”的身體為她融化，無數水滴向上倒流，將她的身體抬起。
裂水不斷向上漫延，包裹住她鎖骨以下的所有部位，片刻停留后，聚攏成一字型，遮住胸部，緊緊貼合住她的身姿。
她原本樸素的襖裙早在裂水覆蓋時就已一點一點消失。
地上的裂水連成一片，由上而下匯成一條絢爛無比的曳地長裙，穿在她身上，閃爍著五彩的星光。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裙子。
在肉眼可見的程度，她的身體慢慢發生變化。
腹部逐漸鼓出，弧度越發明顯，緊身的“裙子”也隨著她的身形完美貼合，顯出她優美的孕肚。
而在她身后，裂水延伸出一條細細的長線。
正連結著裙身，緩緩伸向黑洞。
“哥哥，你說，我的孩子活著？”葉瑤望著自己的肚子，忽然抬起頭。
我一愣，答道：“是，他最終活著，只是你不在，他活得很苦。”
“那你幫我，讓他別那么苦，好嗎？”
我遲鈍地點頭，“好。”
葉瑤笑了，“那多好，我很圓滿，哥哥。”
在長線與黑洞裂水層接觸的剎那，她全身炸開，散成一顆一顆浮在空中的小水珠。
然后那些水珠又不斷分散，直至從我眼前消失，湮滅在我們的世界。
在漫天徹地的星光后，對面墻壁有一部分龍鱗開始移動，邊緣的龍鱗向內凹陷，露出一條通道。
我來不及抹干眼角的淚痕，立刻觀察了四周。
在通道打開的同時，墻上緊閉的龍鱗都已再度張開，留出一定的縫隙。
我準備拿它翹起的邊沿充當下爬的抓手。
就在這時，包裹著黑洞的裂水團突然墜地，像彈球一下一下跳起，表面有大大小小的尖峰凸起又收回，如同到了崩潰的邊緣，爆炸在即。
我知道，那是葉瑤意識的掙扎。
牢牢抓住龍鱗鱗片，我面對著墻壁，一點一點向下爬去。
落地時，我的余光瞥過身后，在距離我幾步外的地方，站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