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吩咐完后，看了一眼賈環。
想著，在寶玉房里的丫鬟面前，自己得保持慈眉善目的形象。也不讓他起身，手中轉動著佛珠，慢慢合上雙眼。
賈環聽到門簾動靜，眼角瞥見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鬟走進來。
水蛇腰，削肩膀。皮膚白皙，面泛紅暈。一雙細眉之下，眼神靈動。
晴雯快速轉動眼神。見太太閉目念禪，賈環跪坐在一邊。悄悄吐了吐舌尖，放輕腳步，走去里間屋里。
不一會，腰間夾著一個花瓶出來。走到門口時，便停頓下來。
今日和姐妹們閑聊，說起這花瓶來。因為，趙姨娘整天在這屋子里晃蕩，怕她順手偷拿回去。或者黑了心，故意失手弄砸了。
秋紋便說，要來取這花瓶回去。
自己硬搶了這趟活兒。為的就是…要在太太眼里，留下好印象。
襲人現在，每月從太太的公費里，領著二兩銀子。這已經是姨娘的待遇了。
寶玉和襲人兩個，平日里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情，也都瞞不過自己。
大家都是一個屋里伺候人的，難道襲人就比自己高貴些？
倒不是自己也非得當姨娘。就是想讓寶玉和太太知道，晴雯不比襲人差！
晴雯知道，王夫人最嫌棄濃妝艷服、語薄言輕的丫鬟。所以，今天故意畫的淡妝，摘了頭飾。衣裙也挑了一件淡黃樸素的。
她回頭看向炕上，太太還在閉著眼睛。
咬了咬嘴唇，遲疑一會兒。然后，躬腰低頭，輕聲說道：“太太，花瓶已經找到了。若沒有其他吩咐，我就回去了。”
王夫人睜開眼睛，看向門口的丫鬟。等看清了她的長相。便想起了，自己曾在寶玉那邊見過。
就在前天，寶玉跟新來的先生，讀了一整天的書，累的病倒了。她與老太太去看望。
當時正是晴雯，立起兩只騷眼睛，罵一個煎藥的小丫頭。
那會兒，老太太沒說話，自己也不便發落。后來，竟忘了這茬兒了！
王夫人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尖酸輕狂的騷樣，心里仍然一陣隔應。
眼前又見她發髻松散，身段風流。左手上還有兩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長。
心里實在是膩歪，自己剛把金釧這個狐貍精趕走。卻對寶玉身邊的丫鬟們，疏忽大意了！
以后得讓襲人幫著，時時留意。若放任這些騷貨們勾引，寶玉以后，還不和賈環這孽畜一樣了！
對了，眼前這沒廉恥的東西，和那教坊司的娼婦又什么區別？！
現在，倒裝得一副恭敬溫婉模樣…
想到這里，心頭火起。王夫人便冷冰冰嘲諷道：“好個美人兒！你也不用跟我裝。以為我不知道，你平日里那輕狂浪樣兒？放心，自然有揭了你皮的時候！寶玉今日可好些了？”
晴雯低著腦袋。聽到太太這樣貶低自己，眼圈瞬間濕潤。
她從小心思靈敏。想著這會兒，最好別讓太太知道，平日里她與寶玉親近。
跪在地上拼命眨眼，好擒著淚珠不滴出眼眶。
控制著聲音，盡量平穩說道：“回太太，我原是老太太的人。后來，才撥了給二爺。也只在外間屋里上夜，一般不進二爺里屋。我回去問問襲人麝月她們，再來回太太。”
王夫人嗤聲道：“不用給我耍小聰明！你這樣兒的狐貍精，屋里屋外，不都照樣兒勾引我的寶玉？就算你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明兒我和老太太說句話，難道還攆不了你？”
聽太太把話說的這么難聽。晴雯畢竟是一個小姑娘，眼中淚水再忍不住，終于斷線珍珠一般，溢了出來。
王夫人看著浪貨哭出來，心里竟然莫名的暢快。這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心態不正常。
腦子里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原頭。
這兩天，老爺教訓寶玉，說他比不上賈環這個孽畜，不知道讀書上進。
她出于嫉妒比較的心思，恨上了趙姨娘。繼而，恨上了和她一樣的騷貨狐貍精！
阿彌陀佛，這些奴幾輩的賤貨！竟然破壞了自己的禪定佛心修為！全都該死！
麻爪撓心一般煩亂，扶著額頭，喝罵道：“滾出去！作出這個浪樣兒給誰看？還有你個孽障，仔細弄臟了我的地！”
賈環知道，這孽障說的就是自己。趕緊起身，跟著晴雯往屋外走。
一出門外，便聽到前面晴雯，抽泣的聲音。見她抬起胳膊，掩著
口鼻。一邊低頭哭，一邊急促地跑出院門。
賈環搖了搖頭，也邁步出了院子。
“三爺！”
賈環回頭一看，是太太身邊的丫鬟彩霞，跟了出來。
見她走到墻跟角落，左右張望地，對著自己招手。
情緒高興起來，跑到跟前笑到：“彩霞姐姐，什么事這么神秘？”
彩霞瞬間感覺臉色發燙，好在有夜色遮掩。不然的話，她哪里好意思，繼續和三爺說話。
低著腦袋，語氣親密地說道：“三爺倒是越發和我生分了！我不能叫你，過來玩兒嗎？”
也不等三爺辯解，伸手遞過一個小瓶子來，繼續說道：“前日，有人送了太太一些茯苓霜。姨奶奶央告了幾次，我便拿…拿了些給你！”
賈環一聽，又是自己老娘作的妖！拿了這什么霜，肯定沒經過王夫人的同意。
半握拳頭，推回她的手背。嘴里斟酌著說道：“姐姐，以后我娘和你要東西，千萬別再理會她！”
彩霞手背與三爺的手一接觸，心頭火熱。正想著，也不枉費自己對他那么好！待聽清話里的意思，涌起一股羞憤，卻不敢真和三爺甩臉色。
急地抬頭看著賈環，抽噎地說道：“東西是我拿的。就算事發，我也一個人扛。三爺這幾年長大了，怕是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的好了。現在連這份情誼，也不肯收下了嗎？”
賈環見小姑娘哭的可憐。想著自己屋里，還有她前幾年送的一堆東西。雖然那些，是送給之前的賈環的…
拒絕的話，就真說不出口了。他不會去傷害，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
便連忙解釋道：“好姐姐！我就是怕被人發現，到時候連累了你！你往日對我的好，都記在心里呢！”
卻見她衣袖掩面，肩膀抖動的更厲害了。
賈環感情經歷太少，一時間手足無措。突然想到一個念頭，不管不顧，從衣襟里拿出一件東西。
搖晃著小姑娘的肩膀，軟語求道：“快別哭了！你看這是什么？我今日逛街，專門給你帶的！還說我不記得你的好？”
彩霞平復了好一會兒，才放下衣袖。見面前一朵簪花頭飾，顏色淡紅，邊沿墜著幾粒珍珠。
一時間，神態癡迷。緩慢抬手，等到觸及了頭飾。才確定這是真實的。
瞬間淚水無聲滑落，不自覺的將花戴在頭上。
見她滿臉淚痕，神情夢寐一般，動作優雅自然。
賈環下意識贊道：“姐姐真漂亮！”
彩霞聽到三爺說話，回過神來。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眼神停留在賈環身上一會兒。也不說話，轉身蹦跳著往回走。
鬢角的頭飾，一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