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蒻塵一直覺得,紫市的黃昏是這個冰冷的城市唯一溫暖的時刻。
在這個常年被陰霾覆蓋的城市里,唯有黃昏時分,夕陽才能穿透厚重的云層,賜予些許光暈。她喜歡在放學(xué)路上等待著這僅能維持幾分鐘的奇跡,盡管這短暫的時間過去后,世界會沉入更深的黑暗。而更多時候,只是這樣簡單的奢望也無法滿足,因為她用來藏身的地方,幾乎看不見外面的天空。
那座廢棄的蝸牛屋放置在學(xué)校附近的公園里,它從很久之前就在那里,傳說是園方更換兒童器材時落下的。鐵皮的外殼早已銹跡斑斑,褪色的油漆上落滿了灰塵,在外人眼中就像一個倒在地上的巨型垃圾桶,很難想象里面能夠藏人。直到蕭蒻塵從壓扁的入口旁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側(cè)門,這里便成了令她安心的藏身之所。此時她正貼在門邊,屏氣凝神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人呢,跑哪兒去了?”一個高個子男生氣急敗壞地問。
“不知道,抓到一定給她點顏色看看!”
“去那邊找找!”
聽見雜亂的腳步聲遠了,她稍稍松了口氣,順著墻壁坐下來。慶幸的同時,又為感到慶幸的自己深感悲哀。
忘記從什么時候起,她的所有黃昏就全部在這個蝸牛屋里度過了。本以為升上初中之后,終于可以在放學(xué)路上看看夕陽,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改變,不過欺負她的人又換了一批。初中三年這樣過去,高中三年大概也不例外,到底什么時候,她才能從這個又黑又冷的蝸牛屋里出來呢。
從她有記憶開始,所有人都在欺負和嘲笑她。起初是因為她沒有爸爸媽媽,后來她寄住在舅舅家,被笑話是沒人要的孩子,再后來就單純變成了一種習(xí)慣。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甚至到了如履薄冰的地步,卻還是逃避不開。就像今天她不小心撞翻了班上最漂亮的女孩齊斯雨的墨水瓶,明明本人都說沒關(guān)系了,可那些男生非打了雞血一樣強迫她賠,還一路追出校門要教訓(xùn)她。
“里面有人么?”
蕭蒻塵聽到門外響起的聲音,全身的血瞬間凝固了。
她被發(fā)現(xiàn)了……
她會被打死的……
她恐懼地睜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蝸牛屋的側(cè)門被拉開一條縫。然而下一秒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雙清澈的眸子,與從未見過的溫和面孔。
“我可以進來么?”男生很有禮貌地問,但沒等她回答,他就彎下身子鉆了進來。蕭蒻塵下意識地縮進角落里,充滿防備地看著他。
男生在她面前蹲下來,好奇地打量著她:“你怎么了,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哭?”
蕭蒻塵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眼睛上掛滿了淚水,她搖搖頭,拒絕跟他說話。
“這里看上去很不錯呢,”他仿佛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害怕,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十分真誠地望著她,“以后,我也能和你一起分享這個地方么?”
“你也被欺負了么?”蕭蒻塵天真地問。
男生愣了一下,微笑起來:“是啊,被欺負得很慘呢。”
他的笑容很漂亮,即使在昏暗的蝸牛屋里依然散發(fā)著光亮。蕭蒻塵呆呆地望著他,心想:怎么會有笑起來這么好看的人,比她每天期待著的夕陽還要好看。原來,這么好看的男生也會被欺負啊。
同伴的歸屬感讓她頓時充滿了義氣:“沒問題,下次有人欺負你就躲進來好了,這里很安全的。”
“謝謝,那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男生溫柔地笑著把手伸向她,“我是周梓孟,你的名字呢?”
“朋友”兩個字讓蕭蒻塵的心怦怦直跳,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兩個字,也從來沒有人問過她的名字,何況對方還是個這么好看的男生。她應(yīng)該受寵若驚的,但不知為什么,在男生明亮的笑靨中,她只越發(fā)感到自卑。
于是她把頭低得像只鉆入沙丘的鴕鳥,最終也沒有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