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極為熾熱,空山鳥鳴婉轉鶯啼,尤其悅耳。
自從周離枝不得寵以后,于永盛就很少帶她出去野游。多半總是帶著鳳玉瑤一行人,到南山普陀寺里小住兩三日;有時還會到山腳下和護國公一家,叫上許多城中的貴族公子,一起涉獵比試,益身怡情。
小的時候,她愛熱鬧,總偷偷跟過去,可是被于永盛發現以后,當眾狠狠的打罵了一番。從此以后,她就再也沒去偷偷去過,也就沒有什么出行的機會。
于知晚嘆了口氣,兩條細長的腿在空中擺蕩了幾下。扭頭就看到營帳方向,有三個人緩緩散步至此——她所坐的山壁的正下方。
不過,好像并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十三殿下,照你這么說,定州城里我數萬大宋子民不是被餓死一半兒還多?這幫畜生,真是狼心狗肺!我大宋幾十萬軍隊難道不能踏平他一個小小的草原蠻族嗎?”,陳庸一臉憤恨地罵道,一激動胳膊肘硌得十三皇子嚴崇義齜牙咧嘴的痛。
陳庸立刻不好意思的連連賠罪,嚴屹訣看向定州的方向,道,“老皇帝如果不開口,怕是本王也不能擅自動兵?!?p> 嚴崇義面顯稚氣,卻儼然有一種老成的說話方式,“皇兄,哪里用得著稟告父皇,單單侵我大宋土地這一條就足夠殺光他們,我真搞不懂你還在等什么!若我有虎衛軍,現在這幾萬越人早已經成了我的刀下亡魂——”
你的刀下亡魂?怕不是別人刀下你的亡魂吧?
話還說完,三人就聽得上方傳來“噗嗤”一聲,立刻警惕起來,“誰?”
于知晚繃住了臉,還沒有開口解釋,嚴崇義就在下面抱著受傷的胳膊咋呼起來,“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半夜不歸宿還在山間晃蕩,倒真是有個女賊的規范,連大白天的行為都這么詭異——”
于知晚柳眉一擰,借著地理高處蔑視的瞥眼看嚴崇義,“我行為詭異?嘁——,若沒有我,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山溝里喂狼了呢!”
嚴崇義哪受得了平頭百姓這樣跟他說話,一肚子氣就上來了,“你!你給本皇子下來!看來不教訓教訓你,你還不知道是誰會喂狼!”
“有本事你上來——”,于知晚捏著蘭花指,作妖的沖他丟下去了一個小石塊,卻好巧不巧,今天準頭特別差,“啪”的一聲,丟到了某人的頭頂!
嚴屹訣本來就臉色嚴肅,被莫名躺槍以后,臉色越發陰沉。于知晚訕訕的沖他笑,知道這是他即將大怒的前兆。
然后就聽他道,“沒有本王的命令,今日不許從上面下來!”
于知晚啊的發出疑問,呈猴子狀攀著石壁向前,哭喊著求放過。而嚴屹訣卻是不給一點機會,嚴崇義沖她扮鬼臉,得意的拂塵而去。
傍晚時分,夕陽已是染紅了半邊天。片片紅云漂浮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然后歸往西處,將姿勢慵懶的于知晚整個人都映的別樣神采動人。
她趴在某枝強壯的樹干上,睡眼朦朧。山間的一切都好,就是蚊子太過野性,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快被叮成蜂巢了。心里恨嚴屹訣小氣恨的牙癢癢,多大點事!
忽然,她看向營帳的方向——她的位置恰好可以縱觀整個營帳區。天還沒有黑下來,為何所有的軍士都開始昏昏欲睡了。
覺得氛圍有些不對,于知晚揉了揉眼睛,想看的清楚一些,卻看到一襲紅衣女子亮著閃閃的大刀沖進了將軍營帳,于知晚剛想驚呼,又看到那紅衣女子被下了刀,戰戰巍巍的退了出來。
面對著的正是舉著刀的嚴崇義,他如鬼魅般一笑,喝道,“想取二皇兄的腦袋?你問過我同意了嗎?”
紅衣女子腿一軟,癱在了地上,不敢相信的問,“不可能的,我明明看到你們親口喝了下了迷藥的湯,你們為何會沒事!”,而后,又十分自嘲的笑了,“呵呵呵...,就算你現在殺了我也沒用——,只要你們回了安陵城,就會被當做通敵叛黨抓起來!哈哈...”
“通敵叛黨!”
遠在定州城郊的嚴屹訣并不知道,此刻的安陵城,流言漫天:昔日嚴西王與越人交兵產生情分,如今借蝗災之名,與越人里應外合拿下定州城,以城為壘,反攻大宋!
安陵城中,民心惶惶。
“這可怎么辦,聽聞虎衛軍尚能以一敵百,要是殺到城門口,就憑嚴西王那殘忍的手段,我們還不得尸首異處!”
“聽說虎衛軍又海運進了一批西洋炮,本想是朝廷所用,怎么也想不到他是謀反吶!”
“那西洋炮可厲害著咧!好像一個炮能炸毀半座城!”
“這可不得了,別聊了!趕緊回家,收拾點值錢的東西往山里躲一躲罷!”
......
朝廷上下,更是七嘴八舌,眾說紛紜。
“要不怎么說,嚴西王一入東宮,不僅夕嬪娘娘莫名死了,而且他自己也得了大病,現在看來完全是他在為謀反爭取時間吶!”
“這個二皇子,真是心狠手辣,自己親娘都殺得!”
“他不是不愿意入主東宮,原來他瞧上的竟然是老皇帝的位子!”
“于大人——”眾臣正說著,不知是誰話鋒一轉,眾人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剛和嚴西王結為親家的丞相大人——于永盛。
“若皇帝陛下遷怒于嚴西王,想必于家和李家都逃不了干系——”
于永盛打從聽了嚴西王造反的言論以后,心里就慌亂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如果他沒辦法洗清自己的話,就必定會當做叛賊同黨被誅殺九族!他忍辱負重一生才爬到今天的地位,絕對不能就敗在嚴西王手中!
于是,于永盛一回家,就直接叫人從山莊提了周離枝出來。他坐在正廳之上,咬牙切齒道,“于知晚那個敗家女兒在哪!你若不說,我們一家人便要共同赴死了!”
周離枝素衣素發,像是犯人般被押在廳下,“妾身早說過,她的腿又沒長在我身上,我怎么知道?”
“周離枝!”,于永盛大怒,“我再問你最后一遍!你說——還是不說?”
周離枝的身板越挺越直,她在心里問自己,當初為什么就看上了這個進京趕考的平頭青年呢?那時候的日子他一無所有,但卻是唯一真心對待自己的男人。
可是后來,日子越來越好——他升官、娶了官貴之女做正室。
周離枝想,她可真傻,這么多年的日子,只有他一個人越過越好。十幾年來,他可有回頭看看自己?
“妾身不知”,周離枝的眼神空洞。
“不知?只怕你那不成器的女兒早想附上嚴西王這棵大樹,早就和他狼狽為奸了罷!”,鳳玉瑤被于柔然攙扶走來,滿頭的金簪玉步搖,叮當清脆;華衣霓裳,嬌貴如珍寶。
和周離枝相比,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周離枝無力同她爭辯,卻不料,鳳玉瑤竟然變本加利,厲聲道,“把她扔去后山,一了百了,省的叫別人拿把柄!”
仆人正押著周離枝走出門外,于永盛凝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叫停了他們,“不可,高平王殿下說,把她送到高平王府,他會幫我們處理的?!?p> 剛要起怒的鳳玉瑤聞言一變,左右思量一番,高平王終究是可依附的。并且于柔然也即將要嫁過去,他說的話多少還是要聽的。
“唉”,鳳玉瑤心疼的握住于柔然柔軟白皙的小手,哀怨道,“恐怕以后,就要委屈我的柔兒隱姓埋名,從此再也做不回人前的相府大小姐了——”
于柔然卻乖巧的搖了搖頭,心頭浮現出嚴錦州對自己好的畫面,點點滴滴的甜味在她身上暈染開來。
只要他心里有自己這個人的位置,姓甚名誰,又有什么關系呢?
高平王府,后花園。
陸傳飛身來報,“付素行動失敗——,屬下,辦事不利!嚴西王一干人的訊息,竟然完全消失在定州城郊處,一點痕跡也尋不到...”
嚴錦州轉過身來,月色照在盛開的荷花池中,將粼粼波光反照在他臉上,五官堅挺,俊逸無比。不急不慢道,“不妨,如果這么容易就被人取了人頭,他嚴屹訣,怎么還當得了嚴西王?”
陸傳又報,“于知晚的生母已經關押在王府地牢中了,要現在就審問嗎?”
嚴錦州雙手環胸,抬手撫著棱角分明的下巴,思考片刻,道,“不用審了,她除了能夠吸引于知晚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價值?!?p> 怎么吸引于知晚呢?會不會把嚴屹訣引出來了呢?
“可殿下,屬下不懂,現在朝廷上下已經視嚴西王為叛賊,根本就不用我們動手,要殺他的人也排著長隊,我們為什么又要費此力氣引蛇出洞呢?”
嚴錦州背過手,望著柳梢以上的月亮,嘴角勾起了一抹讓人發汗的笑意。
他緩緩道,“送佛送到西——”
于知晚不知為何,心頭忽然突突的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