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航能夠在最高院開庭的案件中擔任申知策律師的助手,并沒有引起什么波瀾。讓所里很多跟蘇啟航資歷差不多的人羨慕、嫉妒的是,她竟然實際上主辦了這個案件。
不少人自動忽略了蘇啟航在庭審中表現得還很不錯的信息,只愿意相信一定是申知策律師在背后給予了蘇啟航特殊的關照。因此,有些人就開始向申知策律師團隊的人打聽,蘇啟航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入了申知策律師的法眼。
正趕上京城律師圈出了個全網瘋傳的娛樂事件。某頂級國內所的一位合伙人在所內會議室里與一位女實習生進行坦誠的深度交流,結果被一大早來上班的保潔大姐撞上了。
這位合伙人也是有意思,為了封口,非要將保潔大姐給開除了。
保潔大姐也是個妙人,直接就將她當時錄下來的這位合伙人和女實習生深度交流的視頻給公開了。也不知道是要挾沒起作用,還是怎么回事兒。
話說回來,這個事情一出來,蘇啟航自己也明顯感覺出來,所里有些人看自己的眼光明顯不對了!
連姜巧巧有一次中午吃飯時,都忍不住問蘇啟航:“啟航,你跟你們老大沒什么吧?現在謠言滿天飛了,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張園園也關心地道:“啟航,我們知道你跟你們老大肯定沒什么,你根本不是那種人。不過,人言可畏。壞名聲一旦形成,對專業發展還是會有影響的。”
蘇啟航本來不當回事兒,但姜巧巧和張園園的話影響了她的決定。她開始避免跟申知策律師單獨相處的機會。兩人之間持續的夜霄活動,因為蘇啟航的刻意回避而終止。
一次、兩次,申知策律師沒有在意。但時間一長,他也覺察到了不對勁。于是,一天,他將蘇啟航叫到辦公室,問道:“小蘇,發生了什么事?最近怎么都不見你晚上在所里加班了?”
“沒什么,嗯,就是最近感覺回家干活效率更高。”蘇啟航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哦,這樣啊!”申知策律師沒有再多問,“你現在手頭沒有特別急的活兒吧?”
蘇啟航想了想,道:“沒有。”
“嗯,那你也去協助下曉強吧。我讓曉強牽頭處理一個土地案件,光樂天一個人協助他,忙不過來。”申知策律師說著,看著蘇啟航停頓了一會兒,見她仍然沒有什么要說的,揮了揮手,道:“就這事兒。你去找祖律吧。”
蘇啟航點點頭,站起來退出了申知策律師的辦公室。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種沖動想告訴申知策律師,她非常珍惜跟他一起吃宵夜的時光,想繼續下去,但她忍住了。
蘇啟航自嘲地笑了下,心想:自己是誰啊,還是自覺點兒,別給領導添麻煩了。
申知策律師坐在哪里,靜靜地看著蘇啟航退出去,看著她關上了門。他也自嘲地笑了下,心想: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就這樣,蘇啟航和申知策律師的夜宵活動不聲不響地終止了。所里有些人又流出一些謠言,說什么蘇啟航應該是被甩了。
這話傳到蘇啟航耳朵里,她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蘇啟航再次用工作來排解不好的情緒。她十二萬分地投入到了土地案中。
土地案是個非常復雜、充滿曲折的案件。委托單位是南方一個沿海城市的市屬外貿企業。這個企業在改革開放之初,靠著壟斷當地的國際貿易,掙了不少錢。錢一多,就愛亂投資。
一位號稱是港商、老家在當地的萬總找到了這家企業當時的老總,說是想拉他們一起合伙搞房地產開發,并畫了一張一本萬利的大餅。
這位萬總不知通過什么門路,跟當地一家部隊三產企業簽訂了一份合作協議,協議受讓了三產企業的近6萬平米劃撥用地進行房地產開發,而且只需給三產企業2400萬元的拆遷安置補償費。這個價格即使是在1999年,也是非常便宜的。
萬總連這2400萬元也沒有。他左手跟三產企業簽了協議,交了200萬元定金,右手就準備倒給外貿企業,跟這家外貿企業簽了合作開發協議。合作開發協議里約定,雙方共同開發,各得50%權益,外貿企業出5000萬元用于支付土地取得的費用,萬總公司負責進行三通一平、項目建設并承擔相關資金。
合作開發協議簽訂后,外貿公司出了4800多萬元,包括拆遷安置補償費和土地出讓金。土地管理部門給外貿公司和萬總公司頒發了土地證,注明雙方各享有50%份額。
之后,由于萬總沒有履行三通一平和建設出資義務,導致土地遲遲未能開發。外貿公司領導更換后,新領導認為4800多萬元資金投入后長期沒有收益,給企業造成了較大經濟損失,因此,要求解決這個遺留問題。
外貿公司委托律師起訴萬總公司,要求終止合作協議、對方退還外貿公司多承擔的2400多萬元資金。經過一審,二審發回,重審一審,重審二審,外貿公司艱難勝訴。
期間,萬總公司因對外欠債,其擁有的50%土地份額也被當地高級法院拍賣了。外貿公司找的合作方競拍成功。
眼看萬總公司被從地塊上清除出去,土地即將順利進入開發程序,卻突發意外。萬總據說找了現在已經進去了的前三號人物的公子,這位公子一番運作下來,竟然讓最高檢抗訴了。
抗訴之后,最高院作出了新判決,完全推翻了一審、二審,而是判決合作協議解除,外貿公司退出,外貿公司50%土地份額歸萬總公司,萬總公司僅退還外貿公司4800多萬元的本金。此時,土地價值早已升值了近十倍。
外貿公司找到申知策律師時,距離抗訴判決已經出來了近兩年。近兩年時間里,外貿公司作了種種嘗試和努力,均沒有成功。
不過,萬總公司拿到土地后,也沒有能夠如愿轉讓或進行開發。因為另50%份額在外貿公司的合作方手中。
當時,本來還有將拍賣了的土地再執行回轉回去的如意算盤。但人算不如天算,方案實施到一半兒,背后運作的靠山就進去了。這也才給了外貿公司一絲喘息之機,也是外貿公司一直沒有放棄希望的原因。
蘇啟航加入項目組后,與祖曉強、馬樂天一起占據了所里一間小會議室,案件資料在會議室的桌子上堆了滿滿一桌子。
三個人先是經過一周多時間的閱卷、調研、討論,熟悉案件情況。又去當地見外貿公司的人,以及面訪外貿公司提供的新的掌握情況的知情人士。最后,再結合通過申知策律師和祖曉強的人脈獲取的信息,制定了一套代理方案。
這套代理方案以抗訴中曾經出具的虛假證據的相關人員涉嫌受賄罪為突破口。受賄的線索是萬總曾經的助手提供的。當初,萬總承諾此人土地順利開發后,給他干股。他當時幫助萬總向不少人借了錢,用于運作。結果,土地開發停滯多年,他被許諾的好處沒有被兌現,還被債主逼得東躲西藏。
后來,外貿公司新老總在當地有些影響,安撫了債主,讓這位助手得以回家。作為代價,這位助手要協助外貿公司。據這位助手的介紹,當時抗訴能夠順利啟動,是萬總買通了人出了一份假證。當時送錢是提著現金去的,他在場。對方簽了字,直接給的錢。
祖曉強從各個角度問了這個助手很多很細節的問題,而且同一個問題,通過不同的方式多次間隔提出。
這名助手每次都會努力回想,每次回答都會多出一些新的細節。
蘇啟航不太明白祖曉強為什么這么做。
祖曉強在回來的路上,對蘇啟航的疑問解釋道:“就同一個問題,每次回答都在原有基礎上,增加一些新的細節。而且,他每次回答時回想的狀態也很自然。說明,不是他編的,說的是應該是當時發生的情況。”
代理方案設計以這位助手的舉報推動受賄罪立案,再對受賄罪的犯罪嫌疑人進行突破,抓住萬總,通過萬總再往下牽出實際操作的相關人員的涉嫌犯罪情況。最后,再以刑事查明的事實,推翻抗訴案件判決。
代理方案在申知策律師召集客戶一起來反復推演,認為具有可操作性后。祖曉強帶領蘇啟航和馬樂天負責具體執行,主要是協助起草舉報材料,作為相關當事人的律師與各部門進行溝通。
實際推進過程中還是遇到了不小的阻礙,受到了強烈的反撲。但最終在驚動了更高層后,案件改判的過程被徹查,相關人士紛紛落馬。最高院再次審理后,撤銷了抗訴判決。
這起案件讓蘇啟航對于律師的作用和能力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在過程中的多次一起去外地出差的過程中,她也抓住機會跟祖曉強進行了交流。作為經歷過由真正的公到私的身份轉換的祖曉強來說,他對于作律師的體會對蘇啟航很有啟發。
祖曉強說,律師有沒有用,肯定有用啊。客戶需要律師來幫他們設計出好的、不違法的、可行的方案。但好律師,不但要能夠設計出這樣的好方案,還要具備讓方案切實落地的能力。這個不是光讀通了法律就能做到的,還需要懂相關商業知識,通人情,能夠敏銳把握時機、因勢力導。
蘇啟航聽后,不禁有點兒沮喪。她感覺,自己離成為好律師,好遠,好遠。于是,她開始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