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暴雨下了很久,久到太陽落山之后,三伏天的風里竟有了一絲涼意。
頂著風雨,馬兒走得極慢。雨急風驟,掛在檐下的馬燈被吹得左搖右晃,根本沒法點亮。這樣冒著風雨摸黑前行不是辦法,萬一出點意外得不償失。
幸好每隔三十里就會有一座驛站。可是風大雨大,驛站里早就擠滿了人。跟其他驛站一樣,堂上坐在的多半是獵妖師。這讓執劍覺得很頭疼。正躊躇要不要進去開始干今天的第二場架,他突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執劍眼睛一亮。雙手一合,鼓著腮幫子從兩手合縫里吹出了一段聽起來有那么一點怪異的曲子。
衍宿是通音律的,他聽出執劍不是心血來潮想要抒發情感。他吹出的旋律倒像是暗號。雨大風急,若不是平時常聽到這暗號,恐怕只當是一陣無所謂的雜音。果不其然,五分鐘后,一個頎長的身影,盯著斗笠,鉆進了雨中,向他們的馬車跑來。
衍宿透過窗簾看一眼那人,問執劍:“認識的?”
“嗯,我師兄。”執劍舉傘下車,等著那人跑近。
說話間,人已經跑到了跟前。話未出口,拳頭就先招呼了過來。
對方的拳法套路執劍了熟于心,他輕松接下了對方本就沒怎么用力的柔拳。
“你小子,快把師父和師公氣瘋了!”斗笠下,露出一張揶揄的笑臉。吊梢眉配上一雙狐貍眼,看起來有那么一點點搞笑。走到車前,那人往車里張望了下,也不知道他看見了什么。嘴邊的笑容看起來有那么一點“不懷好意”。“你小子,這一路過的可逍遙了吧?”
執劍微微斜了傘面,擋住了他師兄的目光,垂了眉眼,直奔主題,問:“驛站里都是西會的人?”
師兄點了點頭,說:“基本都是。”
“都可靠?”
“可靠可靠,大部分都是跟你同輩的弟子。”師兄點著頭,笑答:“怎么?擔心?”
執劍也不正面回答,只說:“我要一間房。”
畢竟同門了多年,加上執劍要去找戾天的事情早就傳遍了常陸洲。師兄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師兄思索了片刻,說:“你在這里等下。”說完,他轉身回了驛站。
師兄走了。衍宿問執劍:“跟你同屆的?”
執劍點點頭說:“他是我師父的入室弟子。我們的大師兄。”
“叫什么?”
“侯希。”執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雨太大了,油紙傘根本遮不住雨水。“我才入師門的時候,是他帶著我修煉的。”
衍宿揶揄一笑,問:“憑他的本事也能帶著你修煉?”
“在同門中算是出類拔萃的。”執劍自信地微微一笑,在“出類拔萃”的前面加了一個限定詞。說完,他回頭看了看車里的獨孤楓雪。
獨孤楓雪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人頭攢動,卻絲毫聽不到聲響的驛站。白天在上一家驛站,雖說沒有什么絕頂高手,單憑人數,也讓執劍廢了不少功夫。這大半天,也不知道他們在上一家驛站的事情有沒有傳到這里來。若又要打……心累。
執劍像是看出了獨孤楓雪的心思,他輕輕地叫了一聲:“楓雪!”
獨孤楓雪這才收回了視線。她皺著眉問:“怎么了?”
“不會再打了,這里大部分是我的師兄弟。”在上一間驛站打架的時候,目光晃過獨孤楓雪時,她的眼里總是帶著擔心。
獨孤楓雪沒說話,眉頭卻舒展不開。她想起了散妖城時,執劍被逐出師門的那一刻。“你都被逐出師門了,他們還會認你的嗎?”人走茶涼的事情,獨孤楓雪見得不少。
執劍淡淡一笑,說:“師兄和我的關系經得起推敲。”
聽到這話,歸海光的眉梢輕輕地顫了下。經得起推敲嗎?他忍不住說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
執劍沉了眸子,點了點頭。
“呼……”獨孤楓雪嘆了口氣。白天魂歸鎮的事情,一直壓在她心頭。想到囚夜在蒼離宮的樣子,又想到“餌”,她就覺得胸口悶得很。
執劍聽得這一聲嘆息,問獨孤楓雪:“怎么了?”
“想到囚夜。”獨孤楓雪不掩飾。
大家知道獨孤楓雪不是無端想起這個人。囚夜的狠絕對大家造成不小的震撼。
雖然衍宿認定囚夜在神羅山上演了一出戲給自己和執劍看,但獨孤楓雪不這么認為。她的耳邊還回蕩著囚夜墜崖時,對她說的那聲對不起。那時候囚夜沒有吞丹,又被朱厭王打的體無完膚,還被兩個不知道哪里傳出來的瘋子一番蹂躪,就算有釋印解咒逆命術支撐,他掉進離河也是九死一生了。
衍宿說他在演戲,囚夜得對自己多狠,才這樣“鋌而走險”的演戲?獨孤楓雪不懂謀略,但她感覺的出來,不管是神羅峰還是魂歸鎮,囚夜都是沒有給自己留后路的。失敗,那就是魂飛魄散,五馬分尸的下場。
“我們四個人尚可互相提醒,扶持。囚夜孤身一人……”獨孤楓雪攥著自己的衣襟,她想揉揉悶得發疼的胸口,“連幫他擋一擋的人都沒有。”
衍宿眉頭一皺,斂了笑容對獨孤楓雪說:“你還同情他?不是他盜走戾天,你也不會跟著我們在這荒郊野地里受這份罪了。”
獨孤楓雪搖搖頭,說:“前輩,事情無關我現在的處境。我……不信囚夜騙了我和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