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fēng)又一次吹拂過，飄逸著她的衣襟，她的發(fā)(fā)絲隨風(fēng)(fēng)搖曳，綹綹可見。日光在那對(duì)明亮的眸子間來回跳動(dòng)，如清泉上的粼粼波光，清澈但又深邃。她時(shí)常倚著竹篙，呆呆地望向遠(yuǎn)(yuǎn)方，好像極力看透什么。老黃狗慵懶地趴在溪岸，迷離著眼神，楊馬兵輕輕摩挲著狗，悵然念叨：“翠翠長大了，他呢……”

　　是的，翠翠大了，她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用粽葉編蚱蜢，反而會(huì)蹲在竹林吹蘆管，亦或者在渡船時(shí)發(fā)(fā)呆，不時(shí)會(huì)“咯咯咯”笑，引得渡船人發(fā)(fā)慌。

　　翠翠時(shí)常擔(dān)(dān)憂，做夢時(shí)，就總常常夢船攏了岸，一個(gè)人搖搖蕩蕩地從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邊跑來。但有時(shí)夢里男子在桅上向另一方面唱歌，卻不理會(huì)自己。

　　逢年過節(jié)(jié)，翠翠都會(huì)進(jìn)(jìn)城置辦物什，她心疼楊馬兵素日累，便獨(dú)(dú)自伴著黃狗。她會(huì)替爺爺挨個(gè)問候，好讓人們相信爺爺還活著。黃狗已不像以前那樣活躍，它只靜靜跟在翠翠身后，掃著尾巴。翠翠會(huì)故意放慢腳步，好讓在東瞅西看的黃狗跟上。

　　翠翠每到河街，一定會(huì)有人送她東西，有粽子，有肉。翠翠總嘟囔“要是爺爺知道該不高興了。”那人便尷尬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抓抓頭，擠一句“一切都會(huì)好的。”

　　龍船順?biāo)な幎攏慌緣男『⑴氖謿g笑“大船，大……”，身邊的大人笑笑，單提一句“若大老二老在時(shí)，可比這壯觀！”

　　又到端午。

　　翠翠吩咐楊馬兵少喝酒，提著籃子，叫喚過黃狗，蹦向竹林。不時(shí)抬頭，那天像極大極厚藍(lán)(lán)色綢絨棉被割開似的，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棉花簇?fù)礱俺觶o人以一天好心情。

　　剛進(jìn)(jìn)城翠翠就察覺到一絲不對(duì)，往年端午人來人往，甚至?xí)閡值盟霾粊須狻＝衲杲值攬帳幨幍模珱]了人影。

　　翠翠很好奇。

　　“興許大伙都去河邊看劃船了吧”，翠翠心想著，“我去叫喚他們”

　　零散的路人也神秘地在談?wù)撝粲腥瞬煊X到翠翠，邊咳嗽，邊論河油價(jià)的漲落。

　　翠翠沒多想，就這樣來到大河邊，河邊站滿了人，似乎全城的百姓都圍住了河。

　　翠翠往后退了退，站在一塊造型突兀的大石頭上，用力踮起腳跟。遠(yuǎn)(yuǎn)處隱隱約約，模模糊糊有三只朱紅色的船在豆綠的江上飄蕩。鼓聲一勁傳一勁，人們好久都沒這么熱鬧了。其中一只紅船似乎獨(dú)(dú)得眾人青睞，倒它也沒辜負(fù)(fù)眾人的信賴，一路乘風(fēng)(fēng)破浪，如有神助。

　　翠翠放下籃子，眼神又發(fā)(fā)空洞，時(shí)間抓住這個(gè)空子，趁她不備溜去。漸漸天也近黑，捉鴨子比賽已近尾聲，部分懊悔的水夫濕漉漉地空著手爬上岸。黃狗不耐煩地頂著翠翠，不時(shí)輕吠兩聲。這時(shí)翠翠才發(fā)(fā)覺天色已晚，揉揉發(fā)(fā)酸的小腿，下了石頭。

　　此時(shí)天與河不知誰染了誰，黑里透藍(lán)(lán)，藍(lán)(lán)里透黑。翠翠順著岸邊走，任那褲腳沾一滴滴圓滾滾水珠。黃狗新奇地看著潮起潮落，找到當(dāng)(dāng)年年輕的感覺。

　　翠翠腦海中浮現(xiàn)(xiàn)七年前那番吃羞的話，臉頰一片緋紅，望著星星點(diǎn)綴的江水，起了捉魚的念頭。

　　……

　　“回頭水里的大魚來咬了你，可不要叫喊。”

　　“魚咬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

　　循環(huán)(huán)著這兩句，沒一會(huì)，一條大魚就入了籃。它沒想象的那么大，但也不小。

　　黃狗像見著熟人似的，輕輕叫吠，搖拽著翠翠的褲子，翠翠似乎有些生氣，“狗，狗，你做什么！不許這樣子！”

　　狗受了委屈，縮在一旁。

　　“翠翠。”一個(gè)清脆爽朗的聲音在身后傳來。

　　翠翠扭過頭，她有點(diǎn)不太相信，但這夢幻般的聲音不正是將她從那夢里浮起？她很快又把頭鉆下，這么多年來，她的羞怯一點(diǎn)沒變。她直覺得腦門發(fā)(fā)熱，臉紅撲撲的。

　　“哪個(gè)是翠翠？”又有百靈鳥般悅耳的聲音傳來。

　　“在河邊淌水的那個(gè)”

　　翠翠急忙抬起頭，見著聲音的源頭，差點(diǎn)發(fā)(fā)昏過去：一對(duì)男女在彌漫的月色中，款步徐徐走來，翠翠曉得，旁邊這位蓄起胡子、五官端正、輪廓有型的男人，正是自己傾心的儺送二老。他優(yōu)(yōu)雅不減，臉上仍掛著月牙般的微笑。可他身旁那位挽著他，紅齒白牙，頭上插根翠綠簪子的女人又是誰？

　　翠翠不敢想。她后退了一步，卻又被浪潮推上前。

　　狗惡狠狠地吠著面前的男女，翠翠佯裝鎮(zhèn)(zhèn)靜，整理衣服，呵斥：“狗，不許叫！”狗仍仇視著。

　　翠翠擠出一絲微笑：

　　“你，回來了。”

　　“嗯……”

　　又是一大段的沉默。

　　翠翠自嘲地笑笑，臉上的紅暈被一層死灰覆蓋。她靜靜地走過去，鄭重其事將籃子遞給了二老。

　　“給你，晚上…煮魚吃。”翠翠都有些懷疑自己說的話有沒有送到他的耳朵，就自顧自逃了，空氣中灑落“亮晶晶”一片，黃狗奮力地追著，呻吟出一絲幽叫，連同翠翠融入夜色。

　　二老看向籃子，里面躺著一只大魚，鋪滿大把大把虎耳草……

　　“翠翠是什么人？”

　　“嗐，回家，我為你煮魚”

　　……

　　楊馬兵從過渡人口中知曉了風(fēng)(fēng)聲，又看到翠翠在床上一個(gè)勁地流淚，猜到了一二，他默默起身穿好衣服，在對(duì)溪高崖上扯著嗓子唱了一夜的歌，等他返回時(shí)，翠翠已經(jīng)(jīng)甜美地睡了。

　　直到天亮，翠翠起身在溪邊洗臉了，撫了撫紅腫的眼睛，但又想起昨晚那頂美頂甜的夢，以為是二老又去那巖上唱了一夜的歌。

　　“楊爺，我好像聽到又軟又纏綿的歌聲，是他的嗎？”翠翠一臉期待的表情，眼神都有了光。

　　楊馬兵把頭背過去，做了一個(gè)苦笑，并不告給翠翠昨晚的事實(shí)。

　　他心里想：“做夢一輩子更好，活在夢里總比現(xiàn)(xiàn)實(shí)的好。”

　　所以他說：“翠翠，高興點(diǎn)吧，這一定有什么誤會(huì)，你等等，他一定會(huì)向你提親。”

　　翠翠高興地忘乎所以，摸出蘆管，上了對(duì)溪高崖，輕快地唱著。楊馬兵又幫忙渡船，他依稀聽到渡船人念叨“二老要成家了。”，可是如果能讓翠翠開心，他愿瞞翠翠一輩子。

　　翠翠站在巖上，一曲橫笛伴著晨風(fēng)(fēng)，錯(cuò)落地舞著竹林，直傳向城里。翠翠或許永遠(yuǎn)(yuǎn)不會(huì)知道，那個(gè)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青年人永遠(yuǎn)(yuǎn)不會(huì)聽到她的笛聲。

　　他的心已經(jīng)(jīng)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