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薛問荊腦中一直縈繞著太后說的話,越想越心驚。
太后幽禁慈壽宮,身邊看守有如此嚴密,怎么能藏住毒藥并往杯中投毒而一點不被察覺?回想在慈壽宮中,若非太后自己坦白,那宮女很快就會將那杯茶端給她。
不,不能那么輕易被太后帶著走。從一個方面來說,她是薛九思和江煥之間的聯系,若除掉她可以預防兩家聯合起來重走兩家的老路;換個角度看,可能太后根本就沒有下毒,她只不過是為了勾起薛問荊的疑心,試圖在薛九思和江煥心中埋下不忠的種子。
至于宋禛毓的事,她打算當面問問她。她面對的謎題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妄增猜疑。
晚間薛問荊正與江煥在院中對弈。她已經連悔三步棋,江煥笑她幼稚,卻還是縱容她孩子氣的行為。小院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江煥起身去開門,“這么晚了,何事?”
“太后薨了。”
薛問荊本打算趁著江煥去開門改幾步棋,聽見這句話,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盤上敲擊出清脆的聲響,她卻毫不理會,起身小跑過去急切地問:“什么時候的事?”
站在門口的是蘇月,他道:“宮里剛傳出來的消息,病逝。”
不對!今天下午她去的時候太后明明還好好的,怎么才半天不到就病逝了呢?江煥見她臉色有變,問:“怎么了?”
她雙唇緊抿,終究只是搖了搖頭,“沒事。”
江煥輕輕扶著她,對蘇月道:“知道了。天色已晚,你快去歇息吧。”
蘇月走后,薛問荊也沒了下棋的心思,很快就輸了。她心不在焉地收著棋子,一不留神有一枚棋子掉落在地,江煥看在眼里,搶在她之前把棋子撿起,溫然道:“不要想太多。”
薛問荊點了點頭。江煥輕嘆一口氣,道:“你先去休息吧,我來收拾。”
“我沒事。”薛問荊撐起一個輕淺的微笑,“我只是有些累了,我們早點休息吧。”
江煥點頭,沒有多問,只是幫她綰上散落的一縷烏發。
除了許芝之外,曾經與許家有聯系卻未受牽連的還有宋禛毓。在許家出事之后,女學出身的官員多半被免職,除了宋禛毓之外,剩下的都是些閑散文職,手中并無實權。至于宋禛毓,原大理寺卿劉煜被流放至原南衛的州府進行戰后重建,她順利成章地成為了新任大理寺卿。
薛問荊沒想到宋禛毓會主動約她到府中做客。她這個年紀當上大理寺少卿實屬鳳毛麟角,可她卻無任何驕矜之色,府邸也不大,坐落在許多達官貴人的府邸之中顯得格外小巧。
宋禛毓約在沐休日見面,親自到門外相迎。她難得穿了裙裝,松花綠銀繡歲寒三友裙,青蓮色竹紋廣袖衫,烏發上的冠子精致小巧,鑲以綠松石和翡翠,清新雅致。
以她的容貌并不適合這樣清淡雅致的打扮,易顯得沉悶老氣,張楊明艷的裝束顯然更適合她。
宋府內遍植蒼松翠竹,不見一株顏色鮮艷的花卉,府中人穿著皆素雅。下人雖不少,卻不見吵鬧,只聽得一陣悠揚的琴聲。
宋禛毓在院中涼亭里擺了鮮果清茗,與薛問荊面對面坐下。在廊下彈琴的是個玄衣男子,年紀與薛九思差不多,遙遙看去側顏清秀俊朗。薛問荊瞟了一眼,問:“這是貴府的樂師嗎?”
“是。”宋禛毓應了一聲,并未多作解釋,為她斟上一盞清茶,“自世子妃回京之后,我們似乎就沒這樣單獨說過話了。”
薛問荊語氣淡淡:“宋大人公務繁忙,我也有自己的事,難免無暇往來。”
宋禛毓頓了頓,臉上泛起復雜笑意,“是啊。想當初在女學里的時候日日在一起,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她的話如一根尖刺在薛問荊心上狠狠扎了一下,她聲音里帶上幾分冷意,“已經過去的事自然是無法追回了,人亦如此,一旦逝去便再不會回來。”
她意有所指,宋禛毓只裝作聽不出,道:“是啊,所以更應當珍惜故人才是。”
“只可惜現在京中的故人越來越少了。”薛問荊聽著她說的話有些好笑,她可怎么看都不像個顧念舊情的人,“宋大人今日約我前來就只是為了敘舊嗎?”
宋禛毓垂眸微微一笑,低垂的眼簾掩蓋了眸光,“世子妃明慧,確有事想請世子妃幫忙。”
薛問荊挑眉,“哦?我不過是一深庭婦人,已經不問世事很久了,沒想到竟有如此榮幸。”
宋禛毓的笑容頗為耐人尋味地濃郁了幾分,“請世子妃容我先講個故事。這故事可長可短,只看世子妃想聽多少。”
薛問荊雙眼微瞇,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這故事和什么有關?”
宋禛毓道:“柳大人。”
真是有趣。薛問荊忽然有點想笑,到頭來她竟成了最不了解柳家的那個人。宋禛毓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卻并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神情平靜極了。
薛問荊的指尖緊扣著脆弱的瓷盞,語氣中有幾分自嘲,“長的吧。反正我不過是個閑人,聽個長點的故事還能多打發些時光。”
她的選擇在宋禛毓預料之內,她款款為自己續上香茗,開口道:“有一戶人家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女童天資聰穎,從小就表現出了過人的才智,只可惜是個女兒身,又自幼身體羸弱,只能被困在深宅內院之中。”
宋禛毓并不適合講故事,她語氣平淡,再顛簸起伏的情節在她口中都會變得索然無味,“后來有一天,機會來了。國君無道,那家的男主人決定另擇明主,他看中了一個年輕的首領,通過一些途徑和那首領搭上了線,約定通過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先暗中幫助首領,等待合適的時機領兵歸順。為表誠意,他答應送自己的一個兒子到首領那兒為質。”
“那個兒子卻在路程中得急病死了。可隊伍已經行進至兩國邊境,若再回程換人必會誤了約定的期限。女童那時已長成及笄少女,她本只想送兄長一程,沒想到正好遇見這樣的事。她提議暫且隱瞞兄長的死訊,由她女扮男裝代替兄長,并說服了隊伍里的人。就這樣,她用她哥哥的身份,去到了那個首領身邊。”
“首領發現了女子的才智,不在意她質子的身份用她為謀士。女子也的確沒有辜負首領的重用,為首領出了許多奇策。”
“后來,首領發現了女子的女兒身份。他們互相思慕,彼此動情。女子仍以謀士的身份留在首領身邊,即使他們后來有了夫妻之實。二人約定,待首領君臨天下,女子便可恢復身份,二人攜手終老。”
薛問荊聽著這個故事,覺得不知為何竟有些熟悉。她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猜想,這個猜想太過令人震驚,以至于她手上不自覺地一用力,竟將茶杯打翻在地。
她嚇了一跳,宋禛毓不過淡淡看了一眼,讓人給她換了一套茶盞。薛問荊平復了一下心情,道:“可是后來那首領并沒有履行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