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轉身看向亭外滄河，碧波蕩漾之上，風平浪靜，白日欲斜，若再有一片帆自那天邊遠來，就是一副絕美的人間畫卷。
可惜的是，這些常年在滄河上討生活的人是不可能懷有這份悸動的。
一如，心中對莫不歸手札抱有的執念，根深蒂固一般。
果然，楊守策毫不客氣地開口道：“沈先生這番話，是在威脅我等？哼！莫說為了打探到這消息，我等費了多少工夫，絕無可能半途而廢，便說此行有刁先生參與其中，我倒是很想看看，這江湖之大，有誰敢說讓我等自尋死路。”
沈言嘴角一揚，不置可否，又看向呂永壽：“呂老幫主呢？”
后者倒是對沈言頗有尊敬，只拱拱手道：“沈先生，莫無敵前輩晚年之際已功參造化，勘破天人之限，若是能有那近乎仙神之流的法門傳下，未必不能治小兒之疾，故恕難從命。”
“更何況，我們兩派同時得到消息后就將之封鎖，坊間流傳極少極少，連城外的金石幫都只能得個三真七假的消息，這自尋死路卻是從何說起？”
“仙神之法……呵呵，”沈言聞言面色古怪，那《莫不歸平妖記》中記載，莫不歸得見大道之緣時，早已在武林中銷聲匿跡，一意尋仙問道，故便是真有仙神之法，又怎可能會傳入江湖之中。
“也不知刁遠晝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還想邀我一道，好生蹊蹺。”他暗自沉吟，想到其人對于百草堂之事如此熟悉，應當在青陽縣留有耳目。
而黑魘一脈前身渡塵宗為神道所忌，改以修行人心濁雜之道后，各方神道的態度卻變得不聞不問，曖昧至極，要說其中沒有什么利益糾葛，沈言卻是不信。
由此，沈言忽然有了種預感，那位表現得一直唯唯諾諾的青陽城隍，背后的倚仗或者援助，會不會就是這位黑魘一脈的修士……以后者過往的行徑來看，可能性極大。
而若真是如此，那圍繞三合村發生的所有事，前朝秘藏也好，莫不歸手札也罷，歸根究底，依然在乎神道敕令之爭。
至于其他造成的影響，只是殃及池魚罷了。
“罷了罷了，”想到這，沈言也就沒了再奉勸的心思，他于是說道，“呂老幫主也不必再問，既然兩位心意已決，我亦不再勸阻……不過，有一個消息我還是要告知一下。”
“如是莫不歸沒死，不知兩位又該當如何？”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莫不歸沒死？這怎么可能！
這位武林神話是百年前就銷聲匿跡的人物，到如今沒死，差不多也有三甲子的壽數了。
古往今來，除了虛無縹緲的仙神傳說外，還不曾聽聞有人能活這么久。
不過，二人還待再問，就見沈言拱了拱手，道：“如此，后會有期。”
說罷，后者身形早已飛出這迎蛟亭，踏著這滄河之水，漸漸消失于煙波浩渺中。
“這……這真的是武功能達到的程度么？”呂永壽眼中露出驚駭的神色，不禁在心中顫巍巍地自語，而一旁的楊守策卻是兩眼放光，嘴中喃喃地說著著什么。
“好機會！”呂永壽精光爆閃，猛地一招‘直搗黃龍’，拳攜殘影，轟向楊守策的腦袋，不過，幾乎是同一時間，楊守策亦是右腿屈起，腳下生風。
“砰——!”拳腳相抵，二人皆是一震，紛紛向后退去。
“呂老鬼，你還真夠陰的。”楊守策微微轉動腳尖，只覺酸麻無比，他本以為自己能偷襲成功，卻不曾想，前者發難地更快，竟是讓他在剛才的交手中吃了些暗虧。
“彼此彼此。”呂永壽冷笑一聲，負于身后的右手也有些微微的腫脹，他余光瞥向沈言消失的地方，心中那股子震驚依然沒有消退。
而在二人未曾察覺的地方，兩枚青葉飄落，正藉著迎蛟亭中殘存的香火，落入背脊之中，消失不見。
……
另一邊，自滄河西河岸上來后，沈言算算時日，也該照看著玉梁山的那些事宜。
不過手頭上還有幾件事要先做了，這為首的第一件事，便是解決吳阿福這檔子事。
但他微一查探，很快發現沈徽在此事上的處理居然相當得體。
后者將那對姊妹一事直接上報給了郡守，并提出如此這般的方案來收攬民心，既讓郡丞那邊無從攻訐，使自己免于風口浪尖，又讓陳家姊妹得以歸家，無形中把禍事消弭，還讓郡守廣受百姓好評，可謂是一石三鳥。
而陳家姊妹無事，吳阿福就絕不會再度出手，至于他身后的刁遠晝，因為浩然正氣之故，一直對讀書的文人敬而遠之，更不必擔心其突然發難。
當然，如是可以，沈言自然希望沈徽莫再與族人置氣，能夠回到滄州府城，互相照應。
這樣也好讓日后自己了盡塵緣后，心中圖個圓滿。
于是在夜色將晚之前，沈言再度登上了沈府的大門，而這一次，已是作別。
“哆——哆——哆——！”府門被叩響，不過許是勁頭不大，院子里竟無人聽見。
半晌，才聽到秋兒的聲音響起：“綠葭姐姐，剛才你聽到有人敲門了嗎？”
“回小姐的話，奴婢不曾聽到。”
“喔，那今天大先生又沒上門……哼，沒勁，綠葭姐姐，你放出去耍耍唄。”
“小姐，這可不行，馬上就要用晚膳了，你要出去，奴婢免不了挨夫人的責罵。”
“哎呀，你又攔不住我，我娘通情達理一定不會怪你的。”
“哎，小姐，小姐，你不能出去……沈三，快攔住。”
于是，只聽“哐當”一聲，木門被拉開，里頭竄出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正是沈徽的愛女，沈言前世的族妹秋兒。
秋兒剛一露頭，就瞧見自家門口有人站著，抬頭一看，發現竟是沈言。
不禁拍手道：“啊呀，是師父。”
“噓——！”沈言低身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一笑，“小丫頭，你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