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芊哭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屋子里就她一個人,哭了給誰看?這一天凈顧著吵架了,到現(xiàn)(xiàn)在連午飯也沒吃,現(xiàn)(xiàn)在她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她真的想不明白,為什么她這份曾經(jīng)(jīng)準備守護一生也確實為之付出努力的婚姻,會如此不順,會如此草草結(jié)(jié)束。
很快方便面煮好了,關(guān)(guān)了灶上的火,掰了根火腿腸扔面上,蓋蓋兒燜一會兒,端起鍋把面倒進案臺上一個精致的大碗里,上面還別有情趣的點綴了一根青菜,幾片生胡蘿卜片,看上去很小資。
從現(xiàn)(xiàn)在起她要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更優(yōu)(yōu)雅,更絢麗,更有生活情趣,讓男人對她刮目相望。
她把鍋拿到水龍下洗刷干凈,放回灶上,讓余溫把鍋底的水漬?干,解下圍裙,端面走出廚房放到圓桌上,一邊揀著碗里的火腿腸吃,一邊看看手機里成串的朋友圈,看著那些平時毫不起眼的女人,現(xiàn)(xiàn)在一個個都忙著搔首弄姿曬出滿滿的幸福,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有意偽裝的,是故意做出來給她看的,矯情的令人作嘔,還不如看那些賣弄風(fēng)情的女網(wǎng)(wǎng)紅扭屁股來得更順眼。
她大著口毫無顧忌地把成批的面條吸溜進嘴里,讓自己吃得非常盡興,搖頭擺尾咔擦咔擦嚼大蒜,看著滿屏刷白的人臉咧著嘴傻樂。忽然門開了,王巖進來脫鞋,看到她這樣子,愣了一下,也沒說話,進里屋脫衣服塞進衣柜里,出來從容地坐到桌子對面椅子上。
“你來干嘛,到我這蹭飯?你當(dāng)我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鑰匙還我。”董芊不客氣地說:“我現(xiàn)(xiàn)在挺清白的,你這樣不好,還是快走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才剛離婚,你就對我這樣,至于的嘛。”王巖說:“跟你商量商量,我在這呆幾天,我那些東西你明天找個收破爛的賣了,錢都歸你。”
“怎么不至于?要賣你賣去,賣了錢出去找地方,你住這我們算非法姘居,我可不跟你丟這個人。”董芊低頭吃面,不看王巖:“我現(xiàn)(xiàn)在沒義務(wù)讓你騙吃騙喝,你又不是小白臉,我至于跟你擔(dān)這個虛名?你也勉強算是七尺高的漢子,不缺胳膊短腿,就不能要點志氣?別天天沒羞沒臊,吃軟飯還吃出理來了,你當(dāng)這是以前呢,我下了班還得先給你做飯,告訴你,沒這事了。”
“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晚幾天走,怎么這么一會兒變卦了?”王巖有些無奈:“別生氣,我剛才都是氣話,跟你逗著玩呢,讓我在這住幾天,吃你的給你飯錢,住你的給你房錢,外邊到處都隔離,飯店旅店都關(guān)(guān)門,我實在沒地方去。”
“沒地方去想起我了?你剛才不是挺橫的嘛,接茬橫啊,我現(xiàn)(xiàn)在可怕你了。“董芊捧著碗喝湯,眼睛盯著王巖:”我現(xiàn)(xiàn)在是名正言順的單身女人,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你住這好說不好聽,咱們這左鄰右舍你也知道,還都好竄個閑話,有會說的不會聽的,舌頭底下壓死人,我得顧全臉面。“
“我按外邊五星標準給你錢,你就隨便給我個地方住,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只要通車了我馬上就走。”王巖央求:“你放心,我們離婚的事他們還不知道,只要我們不說沒人竄那個閑話。”
董芊有些吃驚,放下碗說:“車都停了?”
王巖點頭:“停了,出省的車都停了,不信你去問。”
董芊斜著眼冷笑:“一天一百塊錢,我也不黑你,先交一個星期押金,房錢日結(jié)(jié),臥室你不能進,就在大廳里打地鋪,還有,這家的規(guī)(guī)矩現(xiàn)(xiàn)在改了,我說了算,那個衛(wèi)(wèi)生間我沒用過你就不準用,我這個人有潔癖,誰知道你從外邊把什么病帶進來。”
王巖愣了下說:“你要是便秘怎么辦?”
董芊一摔筷子說:“那你就憋死。”
王巖不敢再多嘴,看著她含著一嘴的面,笑么呵的說:“行行,我都聽你的,行了吧——我說,給我也來一碗,我都餓了一天了。”
董芊瞪了他一眼,起身去廚房,走一半停下來,回頭說:“咱們可說好了,我給你做飯可以,但是你得刷碗,再把桌子收拾干凈。”
面煮好放到桌上,董芊回到臥室,白熾燈透出淡黃色柔和的光,房間里溫暖而舒適。她把枕頭靠在床頭墊高,臉上帶著得意的表情,嘴里嚼著口香糖,翹腳躺著看電視,兩腮忽凸忽凹,手拿遙控器按來按去換臺,廚房里傳來水聲如樂,碗碟在水池里叮當(dāng)作響。
電視節(jié)(jié)目沒勁透了,但她現(xiàn)(xiàn)在看什么都開心,最后屏幕停在一臺毫無新意的綜藝節(jié)(jié)目上,一群狂熱如暴徒的粉絲張牙舞爪沖上高臺,或嚎或叫,連哭帶鬧折騰得一塌糊涂,亂糟糟的像一群瘋子聚首。董芊看著這群瘋子苦笑,因為其中有幾個老明星也是她曾喜歡的,可現(xiàn)(xiàn)在怎么也提不起興趣,失去了這份沖動,這說明她已經(jīng)(jīng)不再年輕了,回想過去恍如前塵隔世。
王巖推門進來,臉上笑嘻嘻地說:”碗我都刷完了,桌子也擦干凈了。“
董芊乜眼看著他,嘴里含著口香糖說:“你進來干嘛,出去,一看你這樣就是不懷好意,連門都不敲,我再鄭重提醒你一遍,別忘了我們已經(jīng)(jīng)離婚了,你是你,我是我,我現(xiàn)(xiàn)在看你進來有種引狗入室的感覺。”
”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王巖滿臉堆笑:“我知道你大人大量,對我已經(jīng)(jīng)仁至義盡,你討厭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多忍幾天——我知道強迫自己和一個討厭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是一件很痛苦也是很殘忍的事情,按說你已經(jīng)(jīng)犯不著和我生氣,我也想過,我現(xiàn)(xiàn)在能為你做的事情,就是這輩子躲你遠遠的,讓你再也看不見我,可誰想到這場疫病這么嚴重,連動車都停了,不過你放心,只要通車我馬上就走,保證不再出現(xiàn)(xiàn)在你面前。”
“我可沒那么想過,是你。”董芊把目光移到電視節(jié)(jié)目上說:“有什么事你就說吧,我要睡覺了,女人熬夜老得更快,我不想老死在家里。”
“放心,現(xiàn)(xiàn)在是個女的就閑不著——今晚我睡哪兒?”王巖仍在笑:“你好歹給我床被臥,我上外邊地磚上打地鋪去。”
董芊放下手里的遙控器坐起來,看了看四周,指著床上僅有的被臥說:“你去把外邊掃一下,再擦一遍,把這套拿去吧。”
“那你呢?”王巖大咧咧地說:“我拿走了,你光板怎么睡?”
“我你就別管了,再想辦法,你晚上睡外邊冷。”董芊把床上被褥掀起來,窩成個卷推到床尾,床上幾乎成了空的。
王巖出去打掃外屋的地,董芊抱著被臥卷跟出來,看到他跪地上,手里推著抹布來回爬,撞到她的腿前,抬起頭厚顏地說:“還是寡婦知道疼人,我要是再找,一定也找個像你這樣知冷知熱的小寡婦。”
董芊盯著他,眼神像刀子,要不是地上還沒擦干凈,早就把懷抱的被臥卷摔他臉上:“就你那德性,能找個生活自理的老太太就不錯了,也就是我當(dāng)時年輕,涉世未深,才上了你的當(dāng),讓你誘拐到手,要不是怕丟人,我現(xiàn)(xiàn)在都想去公安局揭發(fā)(fā)你——現(xiàn)(xiàn)在的女人可比我那時候精,有個老太太肯下嫁給你就偷著樂吧,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對,你說的都對,我確實不知好歹,寧要老太太都不要你。”王巖邊擦地邊咕噥:“要不老話說,好漢無好妻,賴漢折高枝,我就這尊老愛幼的命。”
說完他又抬頭笑,董芊狠狠瞪著他,把被臥卷用力摔他頭上,啐了他一口轉(zhuǎn)(zhuǎn)身回臥室,重重關(guān)(guān)上房門。過了一會兒,王巖臊眉搭眼鋪好被褥,躲被窩里舉著手機和人聊天,滿臉帶笑,對周圍一切枉然不顧。董芊從臥室里施施然走出來,穿著一襲飄逸的睡裙,臉上化著淡妝,去了趟衛(wèi)(wèi)生間出來,朝著王巖躺的地方看了一會,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扶著墻拐角探出頭說:“跟誰聊這么開心,是那個女的?有她的照片嗎,給我看看。”
“沒有,看完都讓我刪了,我怕你翻我手機。”王巖眼睛盯著手機說:“我哪敢留那玩意兒,不要命了我。”
“長臉還是圓臉,下巴頦尖嗎?個多高?“董芊和顏悅色:“沒事,給我看看,我不生氣,反正現(xiàn)(xiàn)在我們都離婚了,我也是為你好,別是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把你涮了,你再千里迢迢回來求我收留,我多惡心啊,把你交到什么人手里我也得有個數(shù)(shù)。”
“放心,有你這壺高粱酒墊底,我暈不了。”王巖看她一眼:“你我都對付了,其她人都是小菜一碟。”
“她從良多久了,離了嗎?別再讓人丈夫打上門來。”董芊惡毒地笑:“要是帶個孩子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別跟對我似的,你這是占了人家多大便宜。”
“你煩不煩呀。”王巖一下子坐起來,看著她說。
董芊的眼神忽然變得十分可怕,猶如恐怖片里惡魔附體的女人:“你這就嫌我煩了,我還沒說你呢,你這個陳世美,我嫁給你落什么好了,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都是撿別人胖了穿不下的,你還敢說我——我就問問怎么了,我知道你為了什么樣的女人跟我離婚不可以?”
“我說過多少遍了,沒這么個人,你非逼著我給你編一個出來,你是不是吃飽了撐得?”王巖怒沖沖地甩過頭:“一天天沒事找事,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你可真抬舉我,也不看看咱們家什么條件。”
“咱們家條件怎么了?是缺你吃還是短你喝了,當(dāng)初就這條件,我還不是跟你了。”董芊向他跨出一步,不依不饒:“不行,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那個女的是哪兒的,不說不準睡覺。”
王巖臉紅脖子粗,看著她,滿臉悲憤,董芊也看著他,不肯退縮,一副受盡虐待要為自己權(quán)(quán)力斗爭一切的毅然決然相,兩個人就這么對視相持著,最后王巖不得不移開目光,擺著雙手做出投降狀說:“好好,我不跟你吵,誰讓我住你的房,我有,我有行了吧,我承認。”
“那你說,她是哪的,我不怪你。”董芊收斂情緒,看著他說:“我真不會怪你,只要你說,我連你的飯前房錢都免了,我知道你口袋里沒多少錢,那點私房錢買張動車票就所剩無幾,走得時候要是不夠,我還可你接濟你點,只要你跟我說實話。”
王巖嘆了口氣,看了董芊一會兒,忽然笑了:“你真想聽?”
董芊堅定地說:“想聽。”
王巖笑著說:“她是大家閨秀,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yè),愛我愛的死去活來,我們商量過了,等我去了南方穩(wěn)(wěn)定下來就結(jié)(jié)婚。”
董芊撇撇嘴說:“這女的不會是有什么殘疾吧,身殘志堅,只要是個男的就生撲;要不就是失過足,失過一回沒記性,還惦記著下一回,百折千回,吃一百個豆都不嫌腥的那種人。”
王巖看著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就這么跟你說吧,你也甭跟我東打聽西打聽的——她是那種男人見了要死,女人見了也要死的女孩,不是女人,是女孩,聽好了,這可是有本質(zhì)(zhì)上區(qū)(qū)別的。”
董芊“哼”了一聲,惡狠狠地說:“嗯,知道了,你接著說。”
王巖笑著說:“女孩的意思就是新開盤嶄新的一手房源,跟那些二手房也是有本質(zhì)(zhì)上區(qū)(qū)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冰肌若水,傾國傾城,外表時尚,內(nèi)(nèi)心保守,既能坐在客廳里端莊,也能躺到臥室里放蕩,而且沒有克夫妨夫以及一切社會不良嗜好。身心健康,出身清白,天生婉約氣質(zhì)(zhì),看到街邊流浪狗都能捧出一掬眼淚,除了工作,閑暇日子偶爾到戶外看看風(fēng)景,也只是限于徒步或騎自行車范疇,跟異性說話就臉紅,連一杯啤酒都不能喝,雖然是人所共知的金鳳凰,但還是立志做一只守家待業(yè)(yè)的安分小母雞。”
他最后還補上一句:“你就朝著古典美人王寶釧王昭君那方向想去吧。”
董芊譏誚地說:“嘁——別光吹,你倒是給我看看啊,還古典美人呢,是不是女的都兩說。”
王巖正在興頭上,嘴就跟掛了弦似的,越說越來勁:“給你看干嘛?我怕你自卑,再一頭撞死這,我還得打人命官司——我見她第一眼就知道我這輩子算是栽了,過去我那真是瞎了眼,現(xiàn)(xiàn)在好了,終于看清了,我和她重逢,是上天的安排,就像夢想和生活重新又交匯在一起,我知道我錯了,但我知錯就改,這輩子就她了,我要勇敢的和她迎接人生里剩下的每一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