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暑來,每年避暑都過來沈家山中的莊子,好像已經成了一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子衿,你和沈大公子定好什么日子成婚沒,你這及笄也已有一年多了,好事是不是要將近了,和我們姐妹說說。”
梁家表姐梁靜走在人群前面對著眾人,她性子八卦,她們雖然是表姐妹,但是平時梁子衿被拘在閣樓里面學習女紅女戒,但是沒有什么旁的機會互相走動。
梁子衿嘴上掛著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輕聲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時成婚自然有父親和沈伯父做決定。”
她今日里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衫裙,微風吹過,裙擺飄揚,倒真似畫中人一般好看。
梁靜心中切了一聲,有些不以為意,這梁子衿在外的名聲,素來是穩重大方,待人接物不親不疏,不遠不近的,各家閨閣的女子都被教導著向她學習,因此梁靜嘴上要好,但被比較多了,難民心中帶了些許芥蒂。
梁子衿復又笑著道:“姐姐快別倒著走路了,我這看著提心吊膽的,若是不小心被拌著摔了可就不美了。”
她快走了兩步上前,輕扶著梁靜轉過了身,“有什么要說的話,我走快點我們并排著便是。”
“對啊對啊,就你整日里猴兒一般躥那么快。”后面的幾位姐妹們也都走了兩步向前,一時院子里又是歡聲笑語。
梁靜雖覺得梁子衿好像不會生氣般待人都極好,可能是“內里藏奸”,但瞧她這樣,總是待人真心一般,倒也氣不起來。
眾姑娘們趕到湖心亭的時候,男子們早已到了多時,他們在湖邊遠處立了靶子,然后泛船在湖中心朝岸上射箭。
沈家姐姐道:“姐妹們,他們男人們射箭,我們也來行酒令玩玩吧。”
“好呀好呀。”
“誒,姐姐們,我可還在亭子里面呢。”沈嘉青沒有去船上和那幫人比射箭玩,而是坐在亭中吃果子看戲。
這么大一活人,姑娘們來了當然早就瞧見他了,不過沈家二郎文武不打眼,倒是這兩年瘦下來后的樣貌極為俊俏。
梁靜道:“淮城都在湖中和男人們比射藝,你這男子怎么在此處偷懶。不過淮城和沈大公子的關系倒是好”
沈嘉青偷看了眼梁子衿,她正望著船上說笑的沈嘉珩和淮城,明明眼中落寞,卻不動聲色。
他轉移話題道:“我這不就等各位來了給我捧場嘛,各位也先別行酒令了,待我去拔了這射箭頭籌,給諸位作詩題材。”
有人玩笑道:“可莫要說大話閃了涼皮。”
梁子衿突然開口道:“我同你一起過去吧,我想近處瞧瞧泛舟的風景。”
“我看啊,子衿這是想尋了大公子說話吧。”近幾年西楚風氣逐漸開化,女子可隨意上街走動,未婚男女亦可相攜游玩,說些貼己話。
到了湖面上才察覺到,今日的風力確實不小,雖然在如此酷熱的夏日之下不顯什么,可他們拉弓射箭的阻力,絕對不小。
梁子衿坐在船尾突然開口道:“嘉珩和淮城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沈嘉珩是天生麒麟子,自小被嚴格管教,處事為人都極為正派,他母親每次刁難沈嘉青母子時,他都會出來解圍。
沈嘉青劃槳的手微不可查的停頓了下,接話道:“你知道的,淮城打小和我們一起長大,而且她又是那樣的身世,大哥他難免多照顧些。”
“這樣啊。”
梁子衿的聲音很輕,“我倒是羨慕淮城,可以學自己喜歡的東西,無拘無束的。”
品格端莊,方方正正的好像就該是她的一生,不被允許半點差錯。
沈嘉青突然說道:“等明天找個由頭,我帶你去山上射箭去,只要是你想做的,那變做就是了,做不了的我替你做。”
她笑道:“知道了,快劃你的船吧。”
湖中心的是個小型畫舫,眾人站在船頭綽綽有余,就是今日風大,難免船身不穩。
“你怎么來了。”沈嘉珩走到梁子衿旁邊牽她上船。
她答道:“我想湊近點看你們的比試。”
“誒!小心——”
沈嘉珩松開了梁子衿的手,條件反射的去拽淮城,沈嘉青趕不及只能擋在了她前面。
原來是剛剛被風刮的船一直晃悠,有個準備射箭的公子沒站穩,弓箭脫手而出,朝著沈嘉青他們射了過來。
沈嘉珩拽著淮城躲過一劫,可慘了沈嘉青,本來他以為沈嘉珩會拽一把梁子衿,等他反應過來,只能上前用身體給梁子衿擋一箭,自己被射中了胳膊。
一行人連忙返回湖邊喊大夫,梁子衿又是擔心又是心涼,擔心沈嘉青,心涼沈嘉珩。
她早就察覺到了沈嘉珩和淮城二人不一般,不似是普通的表兄妹,可卻不曾想到她心心念念的未來夫君,不顧她的安危,先救別人。
夜間眾人在葡萄藤下飲酒作對,梁子衿有些擔心沈嘉青,借口不勝酒力回去休息。
“我陪你一起吧。”淮城突然說道。
夜間風涼,二人走在小路上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淮城忍不住先開口打破沉默:“你為什么不問問我有何話說?”
梁子衿道:“你有何話說?”
淮城笑了起來:“有沒有人說過其實你很有趣,不過旁人只覺得你大家閨秀,行為端正,是當家主母的做派,恰好大表哥最不喜你這種。”
梁子衿輕聲道:“你喝醉了。”
她才是換了庚貼的正室,淮城此舉挑釁,也只是惹人發笑,不過她也懶得和酒鬼一般見識。
淮城笑完,又停下來站著不動望著梁子衿哭道:“子衿,我什么都沒有,只有大表哥一個人,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你們只是因為金玉良緣定的親,大表哥其實很不樂意這門親事,你也一樣不喜歡他吧。”
不是啊,誰不愛英雄救美的英雄。梁子衿心里念道。
不過她年少時的英雄現在已經不在意她的安危了。
她輕輕的開口道:“我還你,我不要他了。”
少女時期的喜歡到底是意難平,她眼中積了淚。說完便轉身走了,留著淮城一人蹲在那兒捂臉痛哭,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明明被搶了未婚夫的是她才是。
次日,眾人們都在莊子里游玩,沈嘉珩和梁子衿獨自上了山。
沈嘉珩開口打破了沉默:“昨日,一時情急,抱歉,差點讓你受傷。”
梁子衿道:“無事。”
她停下腳步,走到一顆梧桐樹下站著說:“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林中多是楊樹,梧桐倒是難見,更何況是百年的梧桐。
梁子衿接著說道:“當年的避暑山莊之行,目的本就是讓你我二人相看。”
她抬手撫摸著樹干的紋路,沒有看沈嘉珩的表情。
“那天晚上你救了我,背著我路過此處,我當時問你對結親之事感想如何,當時你說,第一次看見一個姑娘,一個人摔近了那么大的洞里還不哭的,你說你覺得金玉良緣,可能真的是天注定。”
沈嘉珩道:“金玉良緣都是世人以訛傳訛,聽的多了便容易當真,我幼時為了配上麒麟子的名聲,每天只能睡兩個時辰,現在更是因為一個四字讖語,要你我二人成婚。”
“而且我喜歡淮城,她只有我一個人對她好,你什么都有,她只有我。”
“夠了,你想多了,”梁子衿突然開口打斷沈嘉珩的話。
“我約你來此地可不是為了挽回你,而是來做個了斷的,我可不想再被你尋了由頭,遲遲不完婚,讓人說我梁家扒著你沈府不放。”
沈嘉珩道:“終歸是我不對在先,我會和父親母親商量好,由你們梁府那邊退婚,就說是我的問題。”
“那就這么說好了,”她轉身正對著他輕聲道:“我們自此開始,那么,便由此地而終罷。”
沈嘉珩道:“好。”
“沈大公子。”
她右手壓住左手,左手按在左胯骨上,雙腿并攏屈膝,微低頭行了個女子常禮。
“就此別過。”
說完梁子衿便轉身緩步下山,她輕抬著頭,眨巴著眼睛沒讓淚流出來弄花妝面。
當個端莊的女子時刻端著,實在是有點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