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密室內。
入口處飄過來一盞朦朦朧朧的小桔燈。
輕微的腳步聲移動到桌子旁戛然而止。他尋摸了個椅子坐下了，百無聊賴的將小桔燈舉在眼前，怔怔的看著它。
猩紅色的燈光下，他斑白的頭發和胡須看上去也一片猩紅。
還有他那雙渾濁的眼睛。
這間仿佛已經與世隔絕的密室，今天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實際上不止一位，他只是第一個到達這里，僅此而已。
很快從入口處飄來了第二盞小桔燈，提著小桔燈的老人同樣坐下了。他有些意義不明的嘟囔了一句：“費德瑞克，你倒是積極。”
費德瑞克沒有搭理他，專注的看著自己那盞小桔燈，仿佛里面蘊藏著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密室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靜。
“真是抱歉啊，我居然是最后一位到達的嗎？讓兩位老人家等我多不好意思啊——”
第三位不速之客提著小桔燈快步向桌子走來，臉上帶著熱情洋溢的笑：“——老費德瑞克、老蒂莫西，晚好。兩位的身體還吃得消嗎？今年的冬天可不好熬啊。”
“我們吃不消的話，你也熬不過這個冬天。”蒂莫西很是不滿的搖搖頭：“你是專門來這里吵架的嗎，戴維·科利斯？”
“我向您致以最真摯的歉意，您是知道我的，嘲諷習慣了。”戴維果斷認慫。
蒂莫西則對此嗤之以鼻。
費德瑞克的聲音從旁邊飄來：“既然人已經齊了，那么，現在開始進行會議討論吧。”
費德瑞克將小桔燈放置在桌面上。另外兩位有學有樣，三盞小桔燈緊緊挨著彼此，就像一個牢不可破的三角形。
戴維扯過一張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先祖在上，沒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居然能有履行神圣盟約的這一天。”
蒂莫西努努嘴：“是啊，建國以來，這是第五次了。真不想和你們兩個一起精密合作，一致對外啊。”
“建國以來？你確定是第五次嗎？”戴維對蒂莫西的后半句話充耳不聞，他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不得不說，這里的椅子坐上去也太僵硬了，我開始懷念家里精致柔軟的沙發了。”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帝國。”
“可這里是努涅斯城，是一個以陛下之姓，施加到首都的榮耀之城。”
“榮耀之城？算了吧，你我都清楚，自第二次會議后，這里面沒有榮耀，只有背叛和鮮血。呆在這里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密室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伯爾特找上了我，他想做我們的新王。”費德瑞克嘆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說道：“估計過幾日他就會找上你們。”
就仿佛他為了打破僵局，故意講了一個冷笑話。
戴維嗤笑一聲：“伯爾特·薩克曼？算了吧，就那個飛揚跋扈、自以為是的腦子里一根筋的蠢貨？我猜他去見你的時候，那根筋轉的全都是事成之后如何卸磨殺驢。”
蒂莫西難得和戴維的意見統一了一次：“陛下在我們的支持下，尚還可以掌控這個帝國。換了伯爾特來坐這個位置，只怕這個帝國會瞬間分崩離析。”
“實際上，他連大餅都沒有給我畫好。”費德瑞克難得幽默了一回。
“怎么畫？我們早已升無可升。難道要他把王位做籌碼嗎？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張王座。”戴維翻了個白眼，嗤之以鼻：“他沒機會的。我們不支持他，伯爾特那個蠢貨就只能永遠當他的薩克曼大公，對著那個王座永遠的做他那個白日夢。”
蒂莫西撇撇嘴：“我不覺得伯爾特能使祭燈中的永世油自燃。”
于是伯爾特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
“南境的蠻子又開始不安分了。”費德瑞克夢囈一般輕聲說道：“據說那些蠻子的神降下了神諭，神子已經降世。”
蒂莫西皺緊了眉頭：“神子降世？就是傳說中的那個蠻族諸部的共選之主？”
戴維的目光一凝：“已經確定了回歸的日期了嗎？”他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正襟危坐。由不得他不重視這件事，第三次神圣盟約會議正是因南境蠻族而開!
蠻族。
這是蒙昧時期就和人類作戰至今的宿命仇敵。
費德瑞克目光幽幽的注視著桌面上的三盞祭燈：“那些祭祀的口風很緊，我的人還沒有探測到具體的神諭內容。”
蒂莫西憤憤的啐了一口：“呸，異端邪神……”
“這樣說的話，蠻子們很快就會結束一團散沙的局面。”戴維挪動了一下他的椅子：“這可是一場硬仗啊，現如今的帝國恐怕抵擋不住。”
“那群蠻子……”
費德瑞克收回了目光，像是有些困了：“不會特別快的，我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
蠻族諸部各自為戰的日子由來已久。六個世紀過去了，他們早已不是在‘暴虐之主’手底下任勞任怨、團結一心的肆虐者了。
總得要先打過一場，才能決定誰在接下來的劃分里，得到的蛋糕最大啊。”
“暴虐之主，上一任那些蠻子的神子啊……”蒂莫西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仿佛心有余悸一樣：“這一任的神子會比他更加恐怖嗎？”
“很難說，或許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戴維低下頭掃了一眼祭燈，眼神里透露出幾分譏哨和嘲弄：“既然如此，努涅斯帝國更加不能亂，伯爾特那個蠢貨，不能由著他胡鬧了。我建議答應他的提議，換一個識大體的大公。”
蒂莫西略一思索就答應了下來：“提早引爆總比爛在肚子里強。”
費德瑞克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于是薩克曼大公的命運就這樣再次被決定了。
費德瑞克瞇起眼睛，語調上聽不出任何喜怒：“庫爾茨帝國應該也得到了消息。據我所知，他們的議和隊伍已經來到了邊境線了。”
戴維突然暴怒：“他們當然會如此。畢竟我們是他們抵御蠻子的第一道防線，不是嗎？在他們看來，我們的每一個士兵，都應該死在該死的地方!”
“省省力氣吧戴維，我們沒有隨時結束戰爭的能力，他們卻有。這就是弱國啊。”蒂莫西嘆了口氣，輕輕的拍了拍戴維的肩膀：“往好處想一想吧，至少我們獲得了幾十年的安生時間，這比什么都強。”
“是我失態了。”
費德瑞克從口袋里抽出一只雪茄，借著祭燈里的火點燃了：“總得讓他們吐一口血才行。庫爾茨的王會同意掏出一筆經濟賠償的。”
他抽著雪茄，呢喃道：“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怎么行？”
一縷青煙在祭燈上方明滅不定。
戴維很快想通了關節，他觸電一般的抬起頭：“想必他們會愿意‘無私分享’并派人來指導一些技術的。外交的事情交給我來做，我會讓他們吐一大口血的。”
蒂莫西補充道：“別的我就不多囑咐了，但是你必須從庫爾茨那里得到至少兩種騎士之力的修煉方法。騎士才是我們對付蠻子的主力。”
也是應對亞人的主力。
戴維點了點頭。
費德瑞克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嘟囔道：“我準備啟用亞人。”
“你瘋了？你忘了第四次神圣盟約會議是因為什么了嗎？”蒂莫西驚愕的注視著他，開口道：“那些怪異……”
這一次，就連戴維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眼神。他鐵青著臉道：“陛下不會同意的，其余四位大公也不會同意的。老費德瑞克，你還是收起這個危險的想法吧。我們逼迫了他們這么多年，早已結下了血海深仇。一旦放開這個口子，恐怕第一個被反噬的就是我們自己。”
“不用這么看著我，我沒有你們想的這樣瘋狂。”費德瑞克老神在在的嘆了口氣：“我準備大規模收養那些亞人孩子。他們不是怪異，相信我，他們還只是突然擁有了特殊力量的孩子。我們等得起他們成長。放任他們被欺壓、被敵視，我們的敵人只會越來越多。
況且這件事，不是早有人做了嗎？伯爾特家里那些所謂的死士、殺手你們一點都不知情嗎？
更何況，如果我們真的培養出一名怪異，對于我們和蠻子的戰爭來說，百利無害。
‘狂蟒之災’已經過去了兩個世紀之久，我們的敵人每一年就會增加新的一批。總得變一變，總得想想辦法啊。”
費德瑞克將雪茄放在桌面上，攤了攤手，示意他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戴維冷哼了一聲：“伯爾特……真是個名副其實的蠢貨，我更希望他立刻去死了。”
“那就這樣做吧。”蒂莫西僵硬著臉點了點頭：“一切以南蠻之禍為主。貝爾米大公領也將如此。”
費德瑞克點了點頭：“就這樣決定了。一周內我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安排妥當。”
選王大會將在六天后舉行。
青煙即將在燈火中消失殆盡。
“就到這里吧。”費德瑞克伸手提起祭燈，向入口處走去：“散了散了。”
這就是第五次神圣盟約會議？
兩人相對無言。
那盞祭燈飄到入口處，再然后，消失不見。
空氣中遠遠的飄過來一句話：“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啊。戴維，走的時候替我扔一下那根雪茄。”
青煙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