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從夢中醒來。月光里流著竹子的殘影，順著蔓延到她的錦被上。羅幕邊升騰的煙，近處搖曳的水晶珠簾，隨風而起的紙燈把她的意識逐漸清晰。她凝視熟悉的春帶彩翡翠手鐲，禁不住心中歡喜一陣。

　　名士出手素來闊綽，對于她來說卻也算不了什么。她不需要錢，也不稀罕琳瑯的寶石，她要的實在是太大了，每當她與手帕姐妹說起時，會有一種高人一等的自豪，她要的是地位，以及一個順從自己的貴人丈夫。閑時，她愛戴著這只牧齋先生（牧齋先生：即錢謙益）送的手鐲，此時借著冷冷的月光，紫色帶著幾份傲人的自得。

　　環顧四周，一塵不染的墻上掛著辛稼軒的畫像，上面題著兩句詩“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順著裊裊升起的煙，下面是一個青玉瓶，旁邊還有兩把銀壺和一把金壺。

　　“陳子龍，一介幾社的文人算什么？倒還不如這個年逾花甲卻順從自己，且前途可以說無量的白發老頭。”她暗自得意。

　　當她沉浸在幻想中時，天色已悄悄地在黑中暈染了水。“垂文，在哪呢？過來”她呼喚著并活動一下身體試圖發出點細碎聲喚來垂文。

　　垂文是當初歸家院娼妓的徐拂引薦給柳如是的，柳如是看她不厭吃苦便留下了她，想來她當丫鬟也已經是十幾年了。

　　“來了！”她從外面大步流星地疾轉到門口，又小心翼翼的踮著腳走進來，手里隔著一卷臟臟的厚白布捧著銅制的炭火盆。她在柳如是床邊放下炭火盆熟練地添進無煙炭，并用素白的手帕隔著咳嗽幾聲。看著柳如是的得意神色，她嘟嘟噥噥詢問道：“娘，又做了個好夢吧？”

　　柳如是沒有回答她，卻把笑容收斂了幾分。“你這死丫頭，你不該問的。”她害羞地說把頭別了過去。丫鬟揚采打來半盆水，打開盒子小心地拈出茉莉花胰子，雙手托舉恭敬地請柳如是潔面。柳如是簡單地用羊角簪挽了頭發，穿好單衣。她溫順地俯下身，用毛巾沾了胰子過一遍水擦臉，又仔細地對著鏡子擦了幾遍。

　　“垂文，牧齋先生到了嗎？”她一邊撐開四肢讓揚采換衣一邊詢問。

　　“娘，牧齋先生的長班剛剛來了，他說牧齋先生與復社的人去了蘇州處理事務，這個月都不回來了。”她一遍瞧著柳如是的臉色一遍慢慢地復述。

　　“這個錢受之！算了，跟復社的那群人多交往說不定會在復仕上有幫助。”她暗自想著，過了不久緊皺的黛眉又恢復了平靜。

　　她畫著眉毛的手忽然慢了下來，變得緩而略。兩個丫鬟明白柳如是生氣了，便默默地溜出去……

　　鏡子里存著柳如是的孤影，她的眼中起伏著夜晚海面的洪波，一雙黛眉像暗黑連山踴躍于海面之上；朱紅色的香唇半張半合，好像她的一生在訴苦哀哀卻難開口；烏黑的頭發像是厚實的緞子，光華四溢。正當她理完頭發看的出神，還未來及插上釵，便被吸引了。

　　“哎呀，我們河東君果然是人間尤物。錢先生沒來，她竟開始孤芳自賞了。”吳寐提高音調躲在屏風后面。一會兒，她轉過來，用緙絲檀木團扇輕點著柳如是，匿笑著。

　　柳如是也聽出來她是在逗自己，也跟著用袖子擋起嘴來一起笑。“寐姐兒，你又來笑話人家。”她笑著迎合她。

　　“咱們柳姐兒正是舊院的才女之首。”她戲謔道。

　　吳寐向下揚了袖子，示意柳如是坐下。她從紅雕漆長屜匣中抽出幾支花絲鑲嵌的紅寶石簪子幫柳如是先固定好頭發，然后又變出一支金鑲東珠石榴簪，給柳如是看過后斜插在頭頂盤的發髻上。

　　“我這妹子果然好看，”吳寐稱贊道，“我把宋公子送你的紺色馬面裙拿過來可好？”

　　柳如是道：“不必了，我不與他交往已久，沒穿過一次，你拿走自己穿吧。就算是我送姐姐的禮物了。”

　　吳寐欣喜道：“這，這當真好嗎？”眼睛卻再也移不開裙子。

　　“如何不好？你我姐妹情深，別說是一件裙子，就是我這價值百金的鑲珠寶金燈籠墜子送你也未嘗不可。”柳如是邊說，手便向漆盒里伸拿出了耳墜跟馬面裙放在一起。

　　“那，那好。”她放心地說。當柳如是讓丫鬟垂文將馬面裙疊好放進梨木盒子里時，吳寐才真正地舒了一口氣。她恨不得此刻便回到如意河房里，打開盒子，取出這件價值連城的馬面裙穿上向手帕姐妹們炫耀一番。

　　“時間也不早了，陸公子還在等著我，妹妹告辭了。”她簡單地行了個禮，得到柳如是同意，便捧著梨木盒子小跑出去。

　　“終于走了，要是每次都這樣才肯走，我也是總有一天要喝西北風了。”她想著自己貧窮的樣子，然后低低地笑。

　　“垂文！幫我解了發髻，再把我的方巾和云紋藍直身拿出來。我要去嘉興訪友。”柳如是呼喚垂文給自己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