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已時間為單向軸，空間只是用來容納萬物的平行容器，同一個軸點發生的事情，不是一件而是無數個平行的點的疊加，我家，你家，他的家，她的家都在發生著不一樣的事情。而她家，她總是覺得一家都是心理有問題的人。

　　只是大家都是頂好的演員罷了，只要觀眾賞臉就永遠正常下去。

　　凌晨四點鐘，梁巧詩在二樓的房間就能聽見“跑馬的漢子威武雄壯···”的歌聲，那是梁志華的鬧鈴聲提醒他該起床去殺豬了。梁志華讀完初中就開始在外邊當司機助手，據說以前的大巴車大部分都是過路車，收費都是按路段收費，收費助手欺負半路上車的人不懂收費規則就會按全款收費，瞞著司機從中抽水。梁志華年輕氣盛看不慣這種敲詐行為，就把同行的另一個車的助手舉報了。但其實這種行為能這么久都沒有被制止，也是因為跟司機勾結，只是他不懂行規罷了。最后他就被辭退了。

　　之后就在城市的大酒店當學徒沒過多久就回來自己開了個燒鴨檔，只是他學的都是皮毛，開檔以來他倒是胖了不少，沒有生意就天天拍烏蠅，沒多久就虧本倒閉了。

　　打了幾個月散工之后覺得這樣下去不是事，就跟著村里的一個老屠夫學殺豬，就一直以此營生。

　　響過兩次之后，在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她就聽到羅玥在隔壁房間大吼。

　　“梁志華，再不起就晚了?！繃_玥跟梁志華從梁筏呈出生的那年就開始分房睡，那時候她弟剛出生就極其鬧騰經常三更半夜不睡覺，而梁志華又是大早上起來，為了誰也不干預誰，羅玥跟兒子就上了二樓睡，留下梁志華一個人在一樓的主房。

　　后來她弟第能自己一個人睡之后，羅玥就搬到一樓了。只是后來他倆吵架次數日益攀升，幾乎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只要一吵架羅玥就上二樓睡，最后就干脆住在二樓。

　　“就起。”梁志華瞇著眼睛拉起被子蓋過頭迷迷糊糊應了聲，再次睡過去。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這個是四點二十分的鬧鈴。

　　剛剛瞇起眼快要入睡的羅玥猛地被吵醒，“梁志華，你他媽再不起待會瘸子都收攤了?！?p>　　“啊，就起就起?！繃褐救A一個鯉魚打挺就爬起來，這是每天早上必要的叫醒服務，過了不起就真的只能等曬屁股了。

　　梁巧詩上了初中天天晚上復習到十二點，早上四點鐘就會遭受河東獅吼，天天睡不夠就上課打瞌睡。后來實在遭不住就改了作息時間，跟二老同步休息，養成了晚上十點睡覺，早上四點起床寫作業的習慣，這個生物鐘自此都沒有改掉。

　　一陣刀刀相撞“乒乒乓乓”的聲音，接著就是刀磨石器“沙沙”的聲音，還有工具籃筐被甩上車的聲音，最后就是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這些步驟梁巧詩熟悉到能說出磨了幾下刀，每個程序要幾分鐘。

　　她從來都沒有因為爸爸是屠夫而感到難為情。

　　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伴著屠刀的碰撞聲越來越遠，偶爾幾聲犬吠由遠及近。梁巧詩躺在床上睡意全無只是沒有帶作業回來，起來不知道做什么只好躺著干瞪眼。

　　她爬起來雙手抱著膝蓋正對著窗戶坐著，大門口的燈還亮著，這是一個習俗，如果是太陽還沒有升起就開工的人，出門的時候要在家里留一盞燈，一是照亮他走的路，二是代表家人對他的牽掛。

　　梁志華單獨殺豬的第一天，羅玥起床給他做了一個早餐，叮囑他“天黑路滑，開車小心?！?p>　　“放心，每條路多少塊石頭，石頭怎么擺布我清楚的很。”梁志華說得倒是真的，生活了幾十年的小村，就算那幾年不在家，也變化不到那里去。

　　“是是是，你別得意?！?p>　　他出去外面打工那一兩年，羅玥自己一個人帶著剛出生不久的梁巧詩吃了不少苦。梁巧詩自小就是個藥罐子，經常半夜高燒，最近的診所在鎮上，羅玥一個女人家也不敢半夜騎著自行車跑診所，只好用退燒貼守一夜。

　　后來決定冒死再拼一個男孩的時候，羅玥就有點后怕死活不愿意，說只要懷上就去大隊舉報，說超生了。

　　后來抵不過梁志華的軟磨硬泡，只好跟他談條件，“我不是怕超生隊的人，就算是躲到你大伯家的深山野林我也沒一句怨言，但是你必須在家跟我一起把他帶到能走路為止?！?p>　　“可以，為了老梁家的香火怎么都行?！繃褐救A看她能松口高興地差點就要沖到他家列祖列宗燭臺磕頭許愿保佑是個男孩子。

　　“要是是個女孩怎么辦？你還要生嗎？”羅玥其實也是個傳統的人，打從心里也想要個男孩，不然她就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做女人的義務，沒有給夫家繼承香火。

　　只是她有點后怕，喪偶式的育兒真的太難了，在農村更難。

　　“沒事，現在這個不是，那就再懷一個，我就不相信自己真的沒有兒子?！繃褐救A也不怕超生隊的人查到，他已經打算好了，只要懷上就把羅玥接到大伯家，那里就是個山卡拉，也就他大伯一家沒有搬出來。

　　“你養得起嗎？”

　　“怎么養不起，有口吃的不就養起來了嗎？”

　　就在梁巧詩四歲那年年底，她突然多了個弟弟。

　　而梁志華也見好就收，他自己雖然口中說得輕巧，也知道養小孩不容易，培養小孩更不容易。

　　干坐了一會，梁巧詩就聽見隔壁屋的鬧鈴也響起了，接著就聽見羅玥打開衣柜，穿了衣服就下樓了。

　　十一月是一年之中第二個農忙，割稻谷，收花生，掘番薯，摘豆子，各種該有的農作物，羅玥一樣不落都播種一些，合起來也有兩三畝地，這也是梁巧詩回家的原因。

　　羅玥起床先去給爐灶起火，準備好家里的家務事她才能出門干農活，而第一件事就是喂飽家里所有的活物——先煮粥。

　　透過窗戶就能聞到火燒稻禾的氣味，偶爾還能聞到爆米花的香味，那是稻谷沒有打干凈被火一燒就變成爆米花。這個是小時候在農忙時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畢竟在電視看過那么多的廣告，只是從來沒有拿桶裝著吃。

　　慢慢的燒的越多煙就開始往屋里飛，有點嗆鼻。只是煙和黑夜融合在一起，看不到它來自哪里。

　　聽見淘米的聲音梁巧詩就開始下樓洗漱。

　　“媽。”梁巧詩看到羅玥蹲在那里洗米，一大口鍋，裝著雞鴨豬一天的口糧，還有她姐弟倆的早飯。

　　“起那么早干嘛，回去再睡一覺吧?！繃_玥看她蓬松的頭發整個雞窩一樣，穿著睡衣一手摸進屁股里邊，一手還在撓頭發的邋遢模樣，“昨晚沒有洗澡嗎？”

　　“睡不著了。起來給你看火?！繃呵稍娔悶鶿走叺難浪⒕烷_始打水洗漱。

　　“你先給我搖缸水上來?！繃_玥伸手去摸水勺，摸了半天都沒有摸到，起身看了一眼，已經見底了。

　　“剛還要我回去睡覺，現在又要我搖水?！繃呵稍娺呎f邊給水泵灌水，重復了幾次，井里的水就被引上來了。

　　梁巧詩一上一下搖著水泵的把柄，嘴里還叼著剛放進嘴里的牙刷。

　　“水滿了你再回去睡?！繃_玥端著洗好的米放在鍋爐上。

　　“這么運動一趟怎么可能還睡得著?！?p>　　“閉上眼就能睡著。”羅玥把木柴放進灶口，盡量把火燒旺就出來洗漱。

　　水缸差不多三分之二滿的時候，梁巧詩就開始有點喘。現在已經在節氣上已經是深秋了，很多地方都已經干旱了，她家的那口井雖然沒有徹底干枯，相比春夏，是真的很難搖上水。

　　其實她家裝有自來水的，只是羅玥不舍得，并且還說井水比較干凈。井水更干凈的說法在上世紀棱坑沒有開發的時候是真的，只是現在的話，工廠的污水滲透到地底下，干凈不干凈真的不好說。

　　“媽。”梁巧詩猶豫了好久，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就像宣布重大事件一樣，“我想搬出宿舍在外面租房住?！?p>　　羅玥停下了還在刷牙的手，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為什么？你宿舍條件多好啊。你們學校多少人都沒有你這種待遇，你倒好還不珍惜。”

　　“我···”梁巧詩也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她就是不想住宿舍，不想接觸別人。

　　羅玥含了口水漱干凈嘴巴的泡沫，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來火，“你實在想出去我們也不是不支持，只要是對你學業有好處的，不管怎么樣我跟你爸都支持。租房我們家也不是付不起，砸鍋賣鐵都會滿足你的要求，只要你好好學習。”

　　水缸滿了之后，梁巧詩就擠上牙膏開始刷牙，羅玥在旁邊絮絮叨叨著，“這么大的事你先跟你班主任說一下，問一下他的意見。我跟你爸肯定是支持你的，只要你搞好你的學業，好好學習，不要想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事情。出去外面租房子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安靜，學習環境也好?！?p>　　梁巧詩不出聲，因為心虛。要是讓羅玥知道她不想在宿舍住的原因，估計能把她剝皮，況且羅玥的要求她可能也做不到。

　　“巧妹，你能學習就一定好好學習。你弟弟他沒有這個資質，我跟你爸也就從來沒有強迫他，但是你既然能考上奧賽班就說明你可以的?！?p>　　梁巧詩咬著嘴唇，洗臉的臉巾敷在在臉上不敢拿下來，心里無數把聲音在喧鬧。“我不行，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放過我，不要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求求了。”

　　而另一把更尖銳的聲音也隨即響起“你沒有資格反駁，沒有資格辜負他們起早摸黑的辛苦。”

　　洗完臉，梁巧詩不想繼續下去這個話題，笈著拖鞋就上樓了，羅玥在后面喊“到時候讓你大姨看一下歡城的出租屋，你好好學習就行，把成績搞上去就什么都可以。”

　　走到樓梯口梁巧詩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低吼了一聲“去他媽的學習?！?p>　　“你先上去睡一覺，待會粥煮好了我用電飯煲的過盛一些出來，你弟起來就讓他吃。八點你倆就去石洼那邊的田幫我收一下稻谷，八點我估計就能全部割下來···”

　　最后羅玥說了什么她已經聽不見了。

　　一頭栽進被子里邊把自己封閉起來，就先這樣吧。

　　“要好好學習才行?！?p>　　“怎么才算好好學習?！?p>　　“五點起床背書，十二點睡覺算是努力嗎？”

　　“有個屁用。還不是倒數，還不吊兒郎當的那個人。”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努力，你沒有好好學習。”

　　“好好學習怎么這么差?！?p>　　“你對得起我們嗎？我們這么辛苦是為了誰，還不因為你姐弟倆。”

　　“是啊，我女兒考上了一中最好的班級，叫什么？”

　　“對，是奧賽班?！?p>　　“那你女兒在班里排第幾?。俊?p>　　“哈哈哈丟死人了，那不就是倒數了嗎？”

　　“巧妹啊，好好學習，媽媽求你了?！?p>　　“好好學習。”

　　······

　　“魑魅魍魎，一劍破萬法···”

　　七點半的鬧鈴響起，梁巧詩呆呆坐起來，手指摸摸潮濕的臉頰，放在鼻尖聞了一下，今天的口水沒有味道。

　　“姐，起來了。”梁筏呈以為她還沒有醒就過來敲了下門。

　　“馬上，你先把粥給弄到碗里放一下，不然太燙了?！繃呵稍娞琢艘患踔袝r候的校服。

　　“已經放出來了，要不要用保溫杯裝些粥水給老媽？”梁筏呈在一樓問到。

　　“不用了吧，用礦泉水瓶裝瓶白開水給她，粥太燙她也喝不了?！?p>　　梁巧詩下到一樓就看到他在翻柜子，其實她弟不太高，現在比她就高出一個頭而已，好在還沒有過長高的時期。

　　“沒有也別翻了，我房間有?！笨吹剿脫木o身褲露出黑色的內褲，配著居家的人字拖，梁巧詩都有穿越回去非主流年代，“你以后就不能好好挑一些休閑一點的褲子嗎？”

　　“都是老媽買的，有什么辦法?！繃悍こ收酒饋沓榱艘幌卵澴?，結果用力過度，直接把褲子抽成是九分褲，更難看了。

　　梁巧詩“噗嗤”一聲笑出來。

　　“以后學著自己買。還有校服就很好看啊?！?p>　　“哦?！繃悍こ士粗憔尤揮X得她有點可愛，他一定是瘋了。

　　準備好一切之后，梁筏呈就把家里電動三輪車拉出來，載著他姐出發去石洼了。

　　清晨的涼風習習，輕輕拂過，梁巧詩打了個哆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平時本已高掛的太陽也遲遲沒有探出頭來，今天老天眷顧勞動的人兒。

　　“姐，你有喜歡的人嗎？”梁筏呈沒頭沒腦問了一句。

　　“沒有。”梁巧詩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沒有。

　　但是，人活一世，就算是不會一直喜歡一個人，喜歡的人總是有的，就算不是情侶。

　　“我有，是一個超級可愛的人。很有活力，跟那個人相處可以感到快樂?！繃悍こ試諛X海中描摹著那個人的輪廓，嘴角不禁上揚，三輪車緩慢顛簸向前走著。

　　“有就好，好好珍惜?！繃呵稍姴⒉惑@訝，也不會說一些禁止的話，能有個喜歡的人不容易，敢于喜歡更不容易。

　　到了石洼的路口，梁筏呈停了車，率先下車，直直地看著梁巧詩的眼睛，用近乎是乞求的語氣問她，“你會支持我的，對吧。”

　　梁巧詩從來沒有跟別人對視過，突然這樣，她心里有點發毛，迅速移開眼睛看向別處，“反正是你談戀愛，不會在爸媽面前亂說，你自己藏好就行?！?p>　　“嗯。只要以后有一個愿意見證就好?！繃悍こ釋蝗簧斐鯖p手想要摟他姐脖子，只是她嫌棄地躲開了。梁筏呈尷尬地甩了甩手，就跟著往他母上大人那邊去了。

　　“希望今天老媽不要又發毛。不過，哪次她累了不會隨便找個人出出氣泄壓?！?p>　　“待會你就多干點，她不累也就不會發毛啦?！?p>　　“那你呢？”梁筏呈問。

　　“別說了，她聽見愛了先拿你開涮?！?p>　　他倆已經看見羅玥的身影就乖乖閉上了嘴巴。

　　兩人心懷鬼胎走向羅玥干活的地方，對于梁筏呈的那番話梁巧詩想知道些什么，她不敢想也沒必要想，到時總會知道。

　　她習慣保持著懵懂遲鈍的知覺吧，能快樂一時是一時，太早為那個結果擔心并不能改變什么事情。所以不喜歡去假設，不喜歡提前知道后果。

　　所以對于她自己的事情，已經非常明確結果會是怎么樣，那種結果已經不是假設了，她也總是裝作不知情，不說話，不處理，任由它慢慢惡化，腐朽。

　　想起黃路友的微信好友添加，期中的成績預估，宿舍關系的惡化，還有就是想要搬出去外面住的一堆事情，明明可以很快解決，但是她不愿意去想，只要一想到自己自尊心會受到傷害，想到家中父母會失望，想到自己可能會被討厭，想到可能會花家里很多錢而自己沒法回報他們。只要一想到這些，梁巧詩就像被扼住喉嚨，完全說不出話來。

　　每次試圖大吼，“我不是讀書的料?！?p>　　“我討厭黃路友。”

　　“我討厭宿舍的人?！?p>　　總會有一把聲音在提醒她，“你不配。”

　　對啊，脾氣總是大于能力，有什么資格說出那種話。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偷偷問過自己?！傲呵稍?，你這么懦弱該怎么辦??？”

　　而回答是“能怎么辦，不能怎么辦啊?！?p>　　“那就先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