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才過了三月不到，暗衛剛要將查到的東西稟告崔璮時，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揣在一個偽裝成行商的短須男子衣中夾層里，從杭州的一個偏僻村莊出發，要回到隔了三州，千里之外的京都。

　　“王爺，我們能撐的住嗎？”

　　“我已命人分三路求援，湖州，綏安，唐山的駐兵多，主將拿到我的手信，必定來援！”

　　“為何不借富陽和山陰的兵？！這兩地不是更近嗎？湖州，綏安，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不可！祝家兵力不足，與咱們打還能抗個一時半刻的，若是向京都走絕對被擒，故此他們絕對會向東南行，富陽，山陰二地恰好是杭州與錢塘的東南出口，若是圖一時抵擋抽走駐兵，必會打開更大的缺口，放虎歸山！叫將士們再咬咬牙，撐住了，朝廷的援兵馬上就會來！”

　　“是！”

　　***

　　待消息傳入歌舞升平的金陵城時，已經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層層疊疊的火燒云幔，攀附著似有似無的微風蔓延進皇城，崔璮正在慈寧宮中陪著太后用晚膳。

　　今日，崔華莊，崔華?，崔華庭三姐妹，阮琝，還有崔璮，都被召到了慈寧宮中，陪著太后用這場“家宴”。

　　“皇帝，華莊，華?，六七年前那時你們已經大了，開始記事了。先阮夫人常常被哀家召入宮中陪伴，還總尋許多精致的小玩意與你們玩耍，還記得嗎？”

　　崔華莊目光頓了頓，隨后微微垂下眼瞼，右手翹著尖尖長長的金牡丹護甲，兩指虛握著只高足小金杯，小口的抿著茶，并不準備搭腔。

　　崔華?目光一閃，不動聲色瞟了長姐一眼，轉眸笑望向母親嬌笑：“當然記著，那可是兒臣們的表姨母，從姨外祖母（太后的姨姨）那里開始論親的，表姨母（太后的表妹，姨姨的女兒）與母親親密無間，常常入宮與您說話做伴呢。”

　　太后也笑了起來：“你表姨母果真沒白疼你，虧你還記著她的好！”

　　崔華?餐前便機警的把護指摘了，現在，就輕巧地剝了枚圓潤的小枇杷，翹著白凈細嫩的無名指與小指，親自喂到太后嘴邊：

　　“那還不是因為母親的緣故？兒敬愛母親，表姨母與母親要好，兒便念得表姨母的好。若是誰惹了母親不悅，兒也要先替您出氣。”

　　太后含著枇杷：“好孩子，你是乖巧的。”

　　崔璮也拊掌笑道：“妹妹都這樣大了，孩子都有了，怎還是這樣嬌憨。”

　　“那是，我與我表姨母可親了，我小時候，她還給我帶過她親縫的布老虎呢。兒臣記得，表姨母家有兩個表妹……妹妹們現在如何了？”

　　太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瞧，這不就坐著一個呢？你表姨母的大女兒，琝兒，今年剛入了宮，現在是璮兒的妃子了。”

　　崔華?聞言，笑意盈盈地看向阮琝：“誒呦，倒是女兒眼拙了。”

　　崔華庭也喝著茶，她今年十六歲，與阮琝，周歡同歲。與崔華莊的自傲不一樣，作為長公主，當今皇帝最小的親妹妹，華庭也是驕矜的，但她更加的沉穩安靜，不愛說話，聽到母親的介紹，她偏頭看了阮琝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阮琝愣了一下。只這一眼，她竟看到那雙眼睛里完全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朝氣，反而一片平靜，如一汪死水。她險些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再悄悄打量一眼，別說情緒波動了，就連肢體動作都很少有……這位安吉長公主……她當年，到底經的是什么事？

　　太后沒有看見崔華庭和阮琝的動作，隨著崔華?視線的移動，她溫和的叫了聲：“琝兒？”

　　阮琝順勢跟著話音的尾巴起身，大大方方行禮：“臣妾——嬋翠宮阮才人，見過陛下，陛下萬福。見過安媛長公主，舞陽長公主，安吉長公主，長公主金安。”

　　崔華莊瞟她一眼，見其行禮規范，儀態端正，不禁蹙了蹙眉。

　　“叫什么長公主，該叫表姐才是。”崔華?嬌笑。太后無奈的說：“琝兒就是太知禮了，和她母親一樣。”

　　崔華莊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她放下茶杯，茶杯底座磕在紅木桌上，發出“咯噔”一聲，崔華?，太后，崔璮都看向她，阮琝，崔華庭則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的垂首。

　　“母后，兒臣今日不太舒服，先行告退。”

　　崔華莊高昂著脖子，只眼睛向下垂了一垂，避開了太后向她掃來的厲芒，她渾身傲氣不減，告罪都端的高高在上。

　　太后身上散著低氣壓，眉峰高挑，薄唇抿成一條鋒利的線。崔璮也有些不快，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崔華莊看見了，也依舊挺直了背，自持著儀態不肯說一句軟話。

　　“侯爺還在家等著，近些時日他勞累，難得休沐，我多陪陪他和孩子。”

　　崔華?嗤笑一聲，滿面寒霜：“長姐這話說的，難道我和皇兄就沒有家室？沒有子女？俱是個伶仃影兒了？不過是因吾等是血脈相連的親眷，母親掛念，咱們做兒女的，豈還有不孝的道理？母親一片慈心，弟、妹一懷孝心，竟討來你這般編排？！”

　　“究竟是誰在編排，舞陽，你受皇室教養多年，誰教的你顛倒黑白？！”

　　“皇姐！”看著母親臉色發黑，崔璮也不悅起來，他沉了聲音，“莫要口不擇言了。皇姐，你顧念著你的孩子，母后也顧念著我們。你不該只慈曦兒，不敬親母，兒女天倫本是綱常，今日言行不當，這是你的不對。”

　　崔華?跟著哂笑，自己伸手夠了剛切出來的梨子吃：“長姐，你最好當心些，你做了表率，上行下效，曦兒學了你的做派，日后不敬母親，也是正理。”

　　崔華莊一時被她堵的無話可說，她攥緊指尖，愁悶著，一口氣亙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堵的她幾欲作嘔。她想指責又不能指責。

　　崔華?有崔璮護著，崔華庭是一貫話少，而崔璮雖是她弟弟，更是大睿的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