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隱一手擋開姜渡,后者面有擔(dān)(dān)憂,卻未加阻攔。
“趙鈺把你丈夫怎么了?”他沉沉開口,聲音沙啞的不行,好像在極力地抑制住自己即將爆發(fā)(fā)的情緒。
喪服女怯怯地抓住他的下擺,哭訴道:“他,他死了……那個(gè)趙鈺下旨,擄走我的郎君充軍,我在家等了他三年啊!三年啊……”
“哼,元軍頹敗之勢世人心知肚明,偏偏還要做出這許多腔調(diào)(diào)來,白白折了許多將士,當(dāng)(dāng)真是該死。”姜渡冷哼一氣,面上浮現(xiàn)(xiàn)怒意。
“這太監(jiān)(jiān)也能越俎代庖下圣旨?那皇帝老兒是干什么吃的?”許承晉抱住胳膊,搖頭不屑。
“寵臣嘛,肯定得按照人家的心思來啊,前人那些斷袖分桃之癖你還不知道?雖然說那趙鈺也不算個(gè)男人,但是百依百順才叫寵嘛!”祁茹譏笑諷刺,又回到蘭復(fù)(fù)婉身邊,“朝廷那些彎彎繞繞的我不明白,但我也看出來了,再這么讓他作弄下去,這國遲早要完!”
遲隱緊閉雙眼,雙手攥拳,身體繃得筆直,一絲苦笑逸出唇邊。
“不……不對,孟郎沒死,他沒死,他還活著……”她扶住額頭,凄厲的叫喊,“他們都騙我!他們都騙我!”
喪服女跪坐在地上,額頭鮮血淋漓。她看著遲隱凝視她的眼神,突然驚慌失措地后退,避他如避瘟神。
“是你殺了我的孟郎,是你殺了我的孟郎!”她又哭又笑,驚懼不已,“你們不是神仙,你們都要害他!都要他死!”
一句話瞬間讓我再次提起警惕。畢竟一個(gè)得了失心瘋的人,什么事都能做出來。況且她又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不過是失了丈夫的傷心女子,那一邊蘭復(fù)(fù)婉還在昏睡著,我們也不能不顧著她。
然而她之后的舉動卻讓我大吃一驚。
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邊神志不清地胡言亂語,一邊連哭帶笑。她看到了身后觀音香案,尖叫一聲沖了過去!
我們甚至來不及抓住她。
更多的鮮血順著她消瘦的臉漫進(jìn)(jìn)喪服中,鮮紅印暈,腥氣彌漫。
她靠著香案滑倒下來,喪服寬大的袖袍像蝴蝶的雙翼一般,在夜里飄然起舞。她帶著滿足的笑意,恍惚間像是看見了自家夫君。
她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一句都沒有。
天亮了。
荒郊野嶺,條件實(shí)在有限,我們僅僅為她堆了墳立個(gè)木牌。我心中五味雜陳,有些無力,只能默念幾句佛偈,就算為她往生了。
匆匆返回破廟時(shí)天已大亮。遲隱姜渡對視一眼,與我們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攔住他們,“恕我冒昧一問,二位要去往何處?”
遲隱垂下眼眸,不打算回我的話。看似高傲的姜渡倒是給了我?guī)追直∶媯卮鸕潰骸拔遺c師兄要去長青派,九月廿一長青派白錚與驚弦門羅俟安成婚,師父收到請柬,派我二人前去代為觀禮。”
我眼神一亮:“實(shí)不相瞞,我們也要前往長青派。二位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如我們幾個(gè)結(jié)(jié)伴而行?”
姜渡一看遲隱面色不郁,像是在思索事情,于是推辭道:“不必了。咱們有緣自然還能相見。”
人家都說到這個(gè)份兒上了,我若是強(qiáng)(qiáng)行挽留,他們定然覺得我無禮,只好拱手拜別。
但遲隱卻搶在我前一步問道:“你,姓薄?”
“是。姓薄,名子斕。”我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端正地回答了他。
他面色稍霽,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許承晉的目光來回逡巡,皺了皺眉頭將我拉到身后。遲隱也沒有生氣,目光越過他落到我的臉上。
“如此,便結(jié)(jié)伴而行吧。”
此話一出,不僅是我們吃驚,姜渡更吃驚。但吃驚歸吃驚,姜渡很快也壓下滿腹狐疑跟著應(yīng)(yīng)下來。
隨后遲隱與姜渡手握佩劍,做了個(gè)標(biāo)(biāo)準(zhǔn)(zhǔn)的拱手禮。
“在下離愁谷延尋真人首徒遲隱。”
“在下離愁谷紛暉真人二弟子姜渡。”
他們這才說明了師承何派。原來是離愁谷的……只是離愁谷隱世多年,一朝入世,難免讓人覺得山雨欲來風(fēng)(fēng)滿樓。
“師姐,現(xiàn)(xiàn)在可能走不了,蘭姑娘發(fā)(fā)了高熱,已經(jīng)(jīng)陷入昏迷了。”祁茹跑到我身邊來,“她的傷口也開始化膿了,再拖下去她可能就會高熱不降燒死的。”
許承晉一下就慌了,連忙趕到她身邊查看,結(jié)(jié)果一近身就能感覺到她渾身的熱氣,她仍舊慘白的面色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昏睡不醒。
也不知她是哪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許承晉的手,怎么也不松,嘴里還念著“別走”。
我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們倆留在這好好照顧她,我腳程快,你把要抓的藥告訴我,我回去買。”
“這……你一個(gè)人沒問題嗎?”她有些擔(dān)(dān)心。
“左不過去趟藥鋪,又不是做別的,不會有事的。”聽明白需要的藥材后,我?guī)锨庵苯優(yōu)艸鋈ィ暗任一貋斫o你們都買點(diǎn)吃的!”
“你小心點(diǎn)!”身后傳來許承晉不放心的囑咐。
一路上我埋頭奔走疾行,步履匆匆,總算在一個(gè)時(shí)辰之內(nèi)(nèi)趕回集市。藥房里藥香彌漫,不知為何我總喜歡聞這些草藥的味道,或淡或濃,能令我心神舒緩。
但此刻已容不下我在這里漫步欣賞。我急匆匆地抓完藥,急匆匆地往外走,便猝不及防地對上一個(gè)人的目光。
他就站在那里,身長玉立,靜靜地看著我滿頭大汗的樣子。或許周圍的百姓旅人都在閑逛,他的周身帶著淡淡的疏離感,與這里的煙火氣息格格不入。
遲隱。
他見我愣住,解釋道:“你師兄擔(dān)(dān)心你。”
還真是……言簡意賅,半個(gè)字都不愿多說。
我揚(yáng)起笑容:“還勞煩遲公子跟著我跑一趟,辛苦了。”
他默默地?fù)u搖頭。我快走幾步與他并肩而立。
“光買了藥材還不夠,那破廟里也沒有藥盅,我還得去買個(gè)藥罐子和勺子。啊對了,折騰這么長時(shí)間,你和姜公子都還未進(jìn)(jìn)食吧?我們買一些干糧再回去。”
其實(shí)即使我們兩個(gè)人不說話,他也未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尷尬,但我還是想說些什么。
“好。”他點(diǎn)點(diǎn)頭,雖然還是沒有什么表情,但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采買完需要的物件后,我拉著他到早膳攤子前又買了一屜糖包和兩屜鮮肉包,他沒有說自己的口味,只吐出三個(gè)字“都可以”,于是我就自作主張地為他買了肉餡餅。
我剛剛付過銀錢,他就將那些吃食都接手過去,揣在懷里,連帶著拎過我手中的藥罐子,把藥材放在里面。
他的指尖溫?zé)幔c我冰涼的手截然不同。
這一下等于我什么都沒拿。
“遲公子?”他已經(jīng)(jīng)往前走了幾步,聽見我喊他后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我連忙道,“沒事的,我拿著也可以。”
“無妨。”
丟下兩個(gè)字,他便回身大步往前走。我回過神也奮力追趕著他的腳步。
天朗氣清,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