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急雨過后一連晴了許多天,日頭雖然逐漸炎熱,但蘭復婉的傷卻慢慢好轉,現在已經能站立走動了。其實她只是傷口外表結痂而已,內里還沒有完全恢復,但她說不想耽誤我們的行程,時常催促我們快些上路,自己另謀去處。
許承晉當然是第一個不同意,以他的話來講:“那可不成!你自己一個孤身弱女子,萬一再遇歹人了怎么辦?在將你安置妥當之前你必須得跟在我身邊,我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樣讓他人誤傷你的!”
說著說著,他那股自命風流不羈的德行又漸漸顯露出來。
“你也得給我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嘛!”
我知道他一直對這件事耿耿于懷,但他現在的嘴臉完全就是一個活脫脫的人牙子,七天前那副自責不已的傷心模樣蕩然無存。
我真是撞了邪才會信他一改本性。
許承晉的執拗脾氣我與祁茹都知道,他若是認準一件事,死都不改,便一同勸了她先安心跟隨我們,等到了長青派在決定她的出路。
臨出發前,遲隱在蘭復婉身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就與姜渡一道走到最前頭了。
六月十三,萬里無云,藍天廣袤,我們一行六人浩浩蕩蕩地出發。
雖然說是浩浩蕩蕩,其實并非如此,我們都沒走官道,一水兒挑小路,常言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們還有位傷者,實在不宜聲勢浩蕩地拋頭露面。
連著趕了小半月的路,荒郊野嶺外人跡罕至,莫說客棧,能碰見幾間炊煙裊裊的茅草屋就算是神明開眼了。沿途借宿時,一直都能聽聞宣政王軍如何厲害,勢如破竹攻克了幾座城池;其帳下的王知將軍如何英勇神武,排兵布陣敗了幾茬前去圍剿的元兵云云。
對此,遲隱冷笑連連:“趙鈺負隅頑抗,遲早會自取滅亡?!?p> 我尚不知他也為何如此痛恨趙鈺,不過他能這樣想我也非常認同。
“師兄,前面好像一個小鎮子!”姜渡的眼睛一亮,眼角下的淚痣顯得他愈發俊朗,“總算看見群居的人了!”
“加快些腳程,咱們也好早點休息。”徐承晉饞著蘭復婉,后者恬淡一笑。
蘭復婉的琵琶在她看來很是金貴,年頭雖久但一看就是翻修過多次。祁茹總愛蹦蹦噠噠地走路,我怕她拿不穩,便主動請纓。
我曾趁他們都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檢查過琵琶,結果機關暗扣什么都沒有,就是一把普通的琵琶。她以為我這么喜歡拿著琵琶是感興趣,還曾想教我,但我在音律這方面的造詣著實不高,此事便草草罷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其間遲隱想要幫我拿,被我拒絕了。畢竟一個走在前頭的俊俏男子懷中半抱著琵琶,總感覺有哪里違和……
我真的試想過這個場景,在心底暗自發笑。
快步趕到小鎮前,只見上方破敗至極的三個大字“越棲鎮”,那牌匾一看就是多年未曾保養過,如今已然呈搖搖欲墜之態。
鎮子里都不見幾個人走動,荒涼凄清,倒像個鬼城。
祁茹覺得氣氛不對,不由自主地往我身邊靠靠,“師姐,我有點害怕……”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傳到前方。姜渡聞言回過頭幸災樂禍地瞟了她一眼,嘲諷道:“害怕就站到最后面,省得惹麻煩?!?p> 祁茹啐他一口:“你小心等下就有孤魂野鬼吃了你!”
“你以為能唬住我?鬼神之說不過怪力亂神,我小時候就不怕,長大了更不怕!”他頗自豪地挺了挺胸膛。
“好了。”我開口打斷他們,“現在先尋覓個住處,等安頓下來,你們倆再說?!?p> 姜渡正經起來,上前去敲第一戶人家,結果沒人應,他復而重重地拍了幾下門,卻被里面驚恐暴躁的女聲打斷。
“滾開滾開!別來敲!”
我們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姜渡以為是自己拍門的力氣太大嚇著對方了,只好輕輕地又扣了幾下。
“姑娘,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想借個宿而已。”
“你們地痞流氓當自己是什么人吶?借宿去別的地方借!滾開!別來我這!”那聲音頓了頓,“我告訴你們,就算你們是官府的人,也別想進老娘的門!”
語氣極其惡劣,但我總覺得有點色厲內荏。姜渡看樣子也沒受過這等氣,抬腳就要踹開門,被遲隱一把止住。
“換一家?!?p> 他還想再說什么,遲隱一個眼神遞過去,他也不敢再說什么,只能忍著一肚子氣敲下一家。
然而,整整十戶人家,不是無人回應,就是和之前的無理女子一樣的說辭,里面的聲音或強勢或軟弱,但我們怎么說他們都不讓我們進門。
奇怪。太奇怪了。
且不說為何不讓我們借宿,單單從聲音上來聽,似乎都只有女子?
我忽然聯想到之前破廟里殞命的苦情女子。
我剛想開口說出我心中的疑問,就聽遠處好像也有人在拍打木門,且力度不小,可以說是砸門。
“去看看?!?p> 遲隱立即下決定,我們跟著他的腳步一同前往。逐漸看清眼前景象后,我難以自抑地皺起眉頭。那三個人穿著松松垮垮的鎧甲,像是散兵,個個灰頭土臉,虎背熊腰,佝僂著身子,拿著手里的武器耀武揚威,時不時還竄出幾句污言穢語。
“小娘子,你要是再不開門,哥哥們可就直接把你家的門給卸了!”
“臭娘們兒別不識好歹!大爺們看上你是你的福氣!還不快滾出來!”
“真是慣著你了,看你有點顏色給你幾分臉面,你這小浪蹄子還蹬鼻子上臉!趕緊把門打開!”
這些個淫賤嘴臉,當真是惡心人不要命!
遲隱漫不經心地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手臂震力一揮,石頭便正中那為首官兵的嘴唇,下一秒那官兵就捂住嘴疼得嗷嗷大叫,前一刻還囂張狂妄的氣勢早就拋到九霄云外了。
他身后那兩個散兵一見老大被打,一時間氣憤填膺,叫囂著要砍死我們。但看我們絲毫不懼的模樣又有些犯怵,只能虛張聲勢地喊道:“哪來的鼠輩!竟敢傷我們大哥!”
我冷眼看著,覺得同他們對話都是臟了自己的嘴。
兵頭子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我,朝我吐了一口血:“敢打傷老子?你們這些小崽子是活得不耐煩了!”
“不對!姑娘你們別信他們!他們根本就不是軍隊的在編士兵,他們是逃兵!是元軍的逃兵!”
屋子里忽然響起聲色俱厲地指責,那位女子的聲音帶著顫抖懼意,但她仍然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們。
“兵者,自當為軍隊鞠躬盡瘁。逃兵,以軍法處置,就是梟首示眾。”遲隱的厭惡之情絲毫不加掩飾,低沉的嗓音帶著別具一格的韻味。
“原來是逃兵啊,怪不得衣服也不好好穿,真是難看死了。”祁茹嫌惡地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我說,你的關注點怎么就和我們不一樣呢?”姜渡無奈地嫌棄她。
“小茹這叫神思敏捷,能觀察到許多我們觀察不到的地方?!痹S承晉跟著附和,笑得一臉痞樣。
蘭復婉的臉上依舊帶著笑,也打趣說:“茹兒一定要找一位衣冠堂正的男子,否則將來每天都要嫌棄個不停。”
那三個逃兵看我們還在打趣笑鬧,根本不把他們當回事,不由得怒意更甚,抄著大刀就提步向我們跑來。
我們幾乎同時在霎那間抽出自己的佩劍,清脆整齊的聲響竟還有些好聽。
結果他們見我們人多勢眾,神情凌厲,就不敢上前了,虛張聲勢地罵了幾句,調頭就要跑。
倏地,幾批細小的物什飛速而至!三個逃兵忽然不約而同地身子一震,目眥欲裂,膝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倒地身亡,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