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自尊讓張?zhí)焐讲豢叭淌鼙娙说馁|(zhì)問：天河，你不是參加了軍隊抗日了嗎？這一聲聲質(zhì)問像一把把刀子剜的張?zhí)焐奖轶w鱗傷。前幾天還在眾人仰慕的眼光中行走在他們新式學堂的路上，那一個個投來的贊許目光好像再說：這小子有種，有骨氣。而此時眾人的目光分明帶著戲謔，質(zhì)疑。

　　不堪忍受，張?zhí)焐绞帐傲诵欣?，搬離學堂。

　　這天夜里，皎潔的月光鋪滿省城的大街小巷，白天街道上人來人往，此時早已經(jīng)寂寥無聲。這條繁華的街道，白天買報紙的小男孩會高聲喊著：“賣報賣報，重大新聞”。幾個老少爺們會在酒樓里談論著時政要聞，還有牽動著蕓蕓大眾關(guān)心的戰(zhàn)時情況。前邊墻角落，總會有個花白胡子的老頭，顫巍巍的在自己身前鋪開一塊破布，上邊用黑漆的大字寫著“算卦”兩個大字，一根黑黢黢的黃木棍上掛著紅黑相間早已被時間剝落色澤的幡布，而他的主顧不乏有癡男怨女，也不乏商賈政要，更不乏地痞流氓掀攤子收保護費，可能連他自己也能算清楚自己為何遭此劫難。再往前走去，是張?zhí)焐阶钕矚g的一家混沌攤，皮薄餡多的混沌加一些芫荽，放入些紫菜蝦米，滴上幾滴香油，芫荽的清香和香油的濃郁占據(jù)著整個鼻孔。賣混沌的夫婦，從來總是實實在在的盛上一大碗，入口的充裕感和滋潤感，總是吸引絡繹不絕覺的客人排起長隊；前邊丁字路口一家買早點的小攤，早上一口大鍋里裝滿稠呼呼的胡辣湯，里邊牛肉，木耳，茶樹菇在大鍋里“嘟嘟”地翻著一個個氣泡，豐富的食材滿足了早起覓食客人的營養(yǎng)，另外一口黑褐色的大鍋在剛烈的大火下一泓寧靜，筷子夾著的面團丟進鍋里，掙扎著，扭曲者膨脹，變黃，直到一根焦黃的油條被撈出。道路盡頭，一家藥材店每天人流進進出出，幾個乞丐在街上蓬頭垢面拿著半個破瓷碗游蕩在整個街道，或許抗戰(zhàn)對整個蕓蕓眾生來說只是嘴里說出來的概念，離每個人都遠，只是太陽東升西落后，眾人還是該吃早點的吃早點，該喝混沌的喝混沌……

　　張?zhí)焐娇粗矍暗睦淅淝迩澹约阂呀?jīng)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上一天，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是內(nèi)心空蕩蕩的，肚子碌碡地被腸胃攪蕩“咕咕”不斷。

　　就這樣走著，不知不覺走到河大的校園門口，荒冷的大郊區(qū)，校園大門緊鎖，就這樣在校門的小角落，張?zhí)焐蕉自诮锹?，夏夜的微風吹得瑟瑟發(fā)抖，迷糊中，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一陣急促的黑皮皴手拍打落在她身上“小伙子，你是學校的學生嗎？先來門衛(wèi)室吧?！?p>　　“大伯，我是來這里找同學的，我報了學校的抗日救國會，等了幾天一點動靜也沒有，所以過來想問問?！?p>　　“小伙子，有一批學生參軍前幾天早已經(jīng)走了，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達北平前線……”

　　張?zhí)焐街挥X得一陣頭嗡嗡的作響，腦子一片空白，他緩了一陣神色，腦子里盤旋著的自己臉面算是在整個同學中丟盡了……

　　“小胡子，你若想?yún)④?，中牟縣的三十九軍我有一個親戚，在三十九軍喂馬，你要真想?yún)④?，我給你個地址你去找他。”老頭圓圓的臉蛋上一道道褶子在燃起的煤油燈下隱約可見。

　　“大伯，我想到前線部隊?！睆?zhí)焐桨橹种氐谋且艉暨M呼出。。

　　一陣沉默，老頭沒有再說什么，等到整個太陽爬上枝頭，張?zhí)焐阶尨鬆斦湛醋约旱男欣睿约阂乙幌履莻€帶著虎牙的女孩要問個究竟。

　　經(jīng)過一番尋找，給出的結(jié)論是那個在臺上演講的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孩，前幾天隨著自己經(jīng)商的父親去了國外，而那個小虎牙的女孩，最近也沒見她的身影，或者大抵許多人都不認識她。

　　張?zhí)焐街荒軟]羞沒臊的回到自己學堂。幾天下來茶飯不思，他就這樣郁悶躺在床鋪上，懶理門外任何事情。而此時，親朋好友此時都每天揪著心祈禱著他在前線能夠平安歸來。

　　最終他還是河南大學找了門衛(wèi)老大爺……

　　來到中牟縣城，加入新兵營，他總算恬著的臉沒被摔得粉碎，至少他現(xiàn)在還是在軍隊，即使只是一直雜牌軍隊。

　　隨即而來的是一股彌漫的失望。進到宿舍，嗆眼的煙霧和潮熱的空氣緊緊鎖著大通鋪上干硬的一排木板，一盞昏黃的油燈火苗蠕動著，幾個光著膀子的身體斜倚在床頭，手持著煙槍吞云吐霧他們沉緩迷蒙的眼瞼斜撇著這幾個新來的新兵。幾個赤腳光膀子的漢子圍著彌漫著焦油味的煤油燈，其中一個被一根黑色麻布提溜著褲子漏出兩個黑黃屁股臀梢的大漢，一只大腳趾擠著二腳趾扭纏在一起，踩在黃白的小方凳上，一張一合的在凳子面上留下潮濕的腳印，兩只手抱著洽合在一起的兩個白瓷花紋碗，光著上半身的手臂耷拉著幾嘬油黃的贅肉，兩個嘴里念叨著：“天靈靈，地靈靈……”，另外幾雙干涸的眼鏡直愣愣的盯著在那雙指甲蓋里掩埋著黑色油膩的指節(jié)分明的在半空左右搖晃，突然的一個泰山壓頂，一個白瓷碗被他的左手迅速抽掉，右手死死的按著另外一個白瓷碗壓在那塊四方桌上，碗里的滾動的骰子“咕嚕嚕，咕嚕?！卑l(fā)出與瓷碗碰撞地脆生生的聲響，幾個灰溜溜的腦袋像磁鐵一般被吸引到一塊，“大，大，小，小……”聲浪此起彼伏，那個按著白碗的指節(jié)突兀的手緩緩掀開白瓷碗，一堆眼睛悄瞇瞇看向瓷碗撤去的空隙，幾個在人群上邊的腦袋繃著嘴唇，斜著脖子，踅摸的眼睛好像能溜進碗中看到里邊光景?！按蟠?，小小，”聲浪一時高過一時，震的通鋪的床板一陣陣晃動，頭頂?shù)哪玖旱粝曼c點灰塵。

　　“他媽的，這月的軍餉又輸給你們這幫孫子了，不玩了，不玩了”。那個黑色腰帶“唰”的一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扁平的蒜頭鼻上夾雜著點點的雀斑，一臉頹喪的的倒在自己的床上。

　　“老胡，你可是欠了我兩個月的軍餉了，你再輸可就剩下那條褲子了，再不濟把你那條破槍買了也能換些錢花花?！币粋€瞇著眼睛，兩手攏著贏來紙幣，腰間肋骨根根分明的漢子揶揄道。

　　“你他媽咋跟個娘們兒一樣，欠你點錢天天嘰嘰歪歪”黑色褲袋一陣白眼，高高的顴骨更顯得棱角分明。

　　“老胡，再不濟你好好收拾一下，把身子賣一下或許也能值幾個錢，到時哥幾個也能介紹幾個千金小姐給你認識”。眾人一陣哄笑。

　　張?zhí)焐秸伊艘粋€安靜的角落，吵鬧聲，濃烈的煙味，燥熱的空氣交雜著，他合著身上淙淙滲出的汗水的衣服，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