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王顧源回到幾乎被搬空的家里,陪著程玲一起收拾了起來。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了,程玲對王顧源說:“你去二姐屋,把咱爹跟娃兒接回來吧,咱回來了,就不能再麻煩二姐了。”
王顧源沒多說什么,原先車一開就去二姐屋了。但現(xiàn)在王顧源沒車了,只能拉著那輛吱吱呀呀的老車去二姐家。他去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離二姐家大概有十五里地,拉個老車要走個半小時。
他的心里并不好受,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自己的女兒和老爹,作為一個男人,上不能養(yǎng)老,下不能育兒,這是他的悲哀與無能。
雖然心底里憋屈,但腳上一刻也沒聽,不好受歸不好受,畢竟他也月余沒見到兩個女兒了。
到二姐家里時正是下地的時候,太陽有些泛黃,照在原本就黑黢黢的王顧源的臉上。
二姐剛從地里回來,見到這個拉著老車的男人正是自己那個傲氣的弟弟,她忽然覺得老天真是會捉弄人,把這個一個人生生的逼成了眼前的模樣。她有點不敢認眼前的這個人了,他現(xiàn)在這么會這樣憔悴,這樣衰老?
沒等二姐上前,王顧源已經(jīng)先開口了:“二姐,我來接娃兒跟爹回去住了。”
二姐走上來,看見這個不到三十的弟弟居然有了深深的眼角紋,心底里有些發(fā)酸,說:“我做了飯,咱吃了嗎,我讓你哥送你們回去。”
王顧源說:“算了,下回吧,二姐,小女一人在屋里,還要看著穹穹,我早點回去,是個照應(yīng)。”
二姐還想說些什么,王顧源已經(jīng)把屋里的孩子抱到了老車上,放在一個用繩子固定著的草框里。扭頭對王國林說:“爹,咱回去吧。”
王國林應(yīng)了一聲,拄著拐坐到了老車上。
二姐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眼角有點濕潤,他們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是自己的小弟,本該是自己最親的人,但她卻覺得這兩個人仿佛是在做著自己的事情。
她沒在說什么,回屋去拿了一袋白面放到了老車上。
“飯總要吃。”
王顧源只聽著,沒敢看自己的姐姐,一扭頭拉著車走了。
坐在草垛邊兒上的小虎大聲叫了一句:“小舅,你回去了,我弟弟咋了!”
王顧源一頓,回過頭去,笑著說:“小虎看書吧,舅回家了,你弟弟怪好哩,你想來玩了就過來啊!”
說完腰一彎,兩只手一拉,拖著老車往家里去了。
第二天上午,王國林對王顧源說:“顧源,你背我去村西邊,我想去玩會。”
王顧源心里煩,口袋里又沒有一毛錢了,就對王國林說:“爹,咱這不比以前了,屋里揭不開鍋了,以后咱有了再去玩中不中。”
這話正被廚房里的程玲聽見,她走出來,從兜里掏出了一塊錢,遞給了王國林,說:“爹,你想去玩就去玩吧,沒錢了和我說就行。”
王顧源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彎了腰,背著王國林出去了。
程玲的母親知道王顧源他們回來了,也知道他們已經(jīng)沒了生計,這一早,就叫程杰先送了一包白面過來,自己則從地里的小路快步走過來。到王莊時,王顧源剛背著王國林出門,程玲在給穹穹喂藥,早先過來的程杰正陪著兩個外甥女,程玲一轉(zhuǎn)頭看見門口快步走來的母親,眼角有些濕潤,叫了一聲:“媽。”
程玲的母親應(yīng)了一聲,走到程玲的面前,細細的看著穹穹,說:“主啊,我們都是你的孩子,你要包郵我哩孫兒平平安安吶!”
村里的人早知道王顧源家除出了變故,早沒了家底兒。有幾人見他還帶著王國林來賭場里,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戲謔,頗有些矛盾,料想著自己如此了是絕對不會再這樣對待老爹,但又覺得這個平日里傲的緊的小子今天又算是栽了。
兩人在王莊艱難的過到了年底,穹穹還是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幾個月一斤也沒長,枯瘦枯瘦的,脫了小孩的模樣。程玲的大姐還是叫了小蓮來幫著照顧。
年前,王顧源對程玲說:“今年咱們一斤過不下去了,但以后要活,我打算明兒就出去打工了,大哥在外面這么多年,應(yīng)該有些門路。”
程玲半晌沒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靜的躺著,這樣眼睛,盯著眼前的黑暗。
第二天一早,王顧源就背了一個小布包出門了,里面只有幾件過冬的衣服,和一些餅,以及問二姐借的一百塊錢。
杭州此時正下著第一場雪,江南的雪下起來都要比北方溫婉一些,輕輕的旋轉(zhuǎn)著像白袖長袍的旖旎仙子下凡。每一片飄落,在樹梢上,在竹葉上,在亭臺樓閣上,在青山綠水上,都是那么相得益彰。仿佛它本該和世間的一切是一體。
王顧成在工地干了一段時日,原先住的房子也換成了工地邊兒上的瓦房,一下雪工地就停了工,王顧成從鄰近的菜市場里花二十塊買了一只豬頭,正在用煤爐炙烤上面的細小絨毛,
豬眼本來閉著,被火烤的久了,竟半睜著,原本松弛的豬耳朵也被火炙烤的蜷縮著緊繃著。烤了一會,王顧成拿出一把砍刀,將上面的黑色焦炭連著肉皮一起刮到了雪地里,沒一會,就被紛飛的大雪掩蓋的空無一物。
是啊,大雪能掩蓋一切的啊,即使是燒焦的豬頭這般黢黑惡臭的東西。
王顧成處理完豬頭,抬起柴刀嗙嗙的破了起來,又撲通撲通的把豬頭扔到了已經(jīng)燒著的大鋁鍋里。
一旁的李星一直在看著,這時候說:“兄弟,這玩兒咱就吃著行,弄還是你會弄!”
王顧成聽了哈哈一笑:“這不,弄了就是讓你們來吃的!等個把小時就中了,咱先進屋喝茶。”
幾人進了屋,屋里不時傳出來響亮的笑聲和咳嗽聲,門外,煤爐里暗紅色火苗上躥下跳著,透過鍋蓋,一陣陣的熱氣向上升騰著,和大雪一起成了一副云霓仙境。
沒多久,鍋蓋跳了幾下,水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