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獨(dú)影，山峰，背影。

　　那刻，我想起的，還是姝的影子。

　　仙人是島上的民眾對初代仙人渚上散人卓越貢獻(xiàn)的敬稱，但實(shí)則要稱其為仙，卻還遠(yuǎn)不能夠。不然渚上散人也不會壽元大限，終老而死。也不會坐擁琉璃山，安享四方來朝的供奉。

　　仙人也要進(jìn)食，也要飲水，沒了這些，他一樣沒法生存。

　　但奺的說法，卻顛覆了我對“仙人”往日的認(rèn)知。

　　依循這番道理，那仙人之中，想來也是存在殊異的。一如我們在“素”的襄助下，進(jìn)化出的不同天賦能力。

　　只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位斷了四肢神秘仙人，定然比琉璃山上自號的仙人還要出彩許多。

　　但即便如此，他兀自斷了四肢。

　　我愣愣的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仙人的四肢可斷，那么...”我心下翻起波濤洶涌，恍然間抬起頭來，問奺：“那么仙人是可殺的，對不對？！”

　　我還是有些不肯置信模樣，奺見我這樣面色，還以幽怨一笑，又說：“自然可殺！南陲部落世代與琉璃山所謂的仙人抗?fàn)帲罡镜脑杀闶窃诖耍灰蛭覀兇蛐牡桌铮瑥膩砭筒辉姓J(rèn)這個仙人身份！倘非如此，我們干么還要派遣這樣多的刺客，不畏死的去刺殺白父仙人？難不成是吃飽了撐的？”

　　我連聲叫著：“姝，姝，仙人可殺！”心下一喜，一下情難自禁，把奺的小臉捧住，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大喜過望道：“仙人真的可殺！”

　　但我話還沒說完，卻感覺手里的溫度立時暴漲起來，才知覺舉措不當(dāng)，把素來大方的奺也惹得俏臉通紅。

　　我窘迫的無地自容，躲避她火熱的目光，歉意說：“抱歉，我...我有些...”

　　奺徑自打斷我，問：“你怕寡婦么？”

　　我好奇問：“我怕寡婦干么？”

　　奺把臉湊近了，一雙好看的眸子直直的瞧著我，說：“那你怎么都不敢看我，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么？”

　　我猛地站起來，一時竟然忘記了回營的路，口中吞吞吐吐的說：“太晚了，咱們明日還有硬仗一場，快些回去歇息吧！”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我垂頭跑了許久，才敢回眸去瞧那谷峰上兀自端立的倩影。

　　但見她正自頂著一輪皎潔的圓月，愣愣向我瞧來，見我回眸，又自癡癡一笑。

　　這時的月光皎皎，亦較不過那抹綿綿柔情。

　　第二日晨時有雨，映襯的山中霧蒙蒙一片。但下了不過多久，便自消停下去。六萬大軍在山中歇息一宿，果然也不見任何探聽的動靜。

　　饒是如此，守備一夜的哨鷹小伍亦自半分松懈也無，不時四周的動靜回報(bào)給蘇爵，以供他做戰(zhàn)勢的判斷。但一夜安謐的過去，洼山竟也沒聽到絲毫動靜，想是并未發(fā)現(xiàn)我們的存在。

　　六萬大軍開拔洼山而去，我們很快抵達(dá)他們的山門之下，果然瞧見遠(yuǎn)處一片峽谷夾縫中，有一處雄偉大寨聳立，實(shí)是若金湯之固。

　　待擺好陣勢，蘇爵即命前鋒部落首領(lǐng)前去挑釁。

　　那先鋒叫做車囂，乃當(dāng)初南島聯(lián)盟軍內(nèi)的一個小部落首領(lǐng)，且是個火爆脾性的，時常敢公然對蘇爵頂撞。但蘇爵一直沒有削去他的先鋒一職，此次攻伐洼山，他倒也很是受用，奉為榮譽(yù)第一等。聽聞盟主有令，當(dāng)下便率軍直叩洼山大寨下。

　　車囂提一柄大斧，率百余名族部上前挑釁。他把斧子抗在肩上，叉腰向洼山大寨叫罵：“寨里的宵小速來受死！”姿態(tài)甚是囂張。

　　我和蘇爵等人離得不遠(yuǎn)，能遠(yuǎn)遠(yuǎn)瞧見洼山大寨上，叢立著許多魁梧的身影。俱是赤著上膀，紋著火紅的刺青，有些兇神惡煞模樣。

　　蘇爵把黔固叫至跟前，問他：“那個站在最中央的，可是熾獰大州的首領(lǐng)？”

　　我凝目瞧去，果見當(dāng)中立著一個好生魁梧的壯漢，凜然的瞧著我們的布陣大軍，想必多半便是熾獰大州的首領(lǐng)無誤。

　　黔固亦自點(diǎn)頭說：“正是洼山的頭目，叫作‘燦’！又因白父仙人賜姓‘熾’與他，是以我們附近的幾個部落，都管他叫‘熾燦槍’。他耍的一手好槍法，我曾遣去的許多好手，都是死在他的手下。”

　　仙人的文化極其晦澀，有些令人捉摸不透。譬如他會自封稱號，讓許多部族離開故土，開拓城邦，建立森嚴(yán)的八門道制度。大凡建起大州，屬郡與城邦的部落，不消許多載以后，都會徹底的脫變成“上流社會”。

　　他們說話，行事，禮儀，規(guī)范，以及法度，早已完全脫離了部落的本質(zhì)。他們會穿上錦繡的棉服，女子會綰發(fā)盤髻，守閨閣不出。男子受領(lǐng)分發(fā)的土地，整日躬耕勞作不休。他們的建筑是高高樓闕，道路是石磚鋪地，有販賣雜物，有巡兵法府。

　　白父仙人甚至還會定下不同的日慶，每隔這個時候，便會定下不同的習(xí)俗規(guī)定。這一點(diǎn)與我們部落里的祭祀頗有幾分相似，但是祭祀是許多年的演化而來，且沒有固定的時日。

　　如今我才恍知，這一切的一切，許皆是海外的風(fēng)俗。白父仙人所為，不過是還原這些記憶罷了。那個遙遠(yuǎn)的海外，甚至生活著許多似如白父一樣的仙人。

　　而我們被白父仙人欺壓的原由，不過只因我們沒有掌控到這成仙之法罷了。自然，這個設(shè)想太也膽大了些，迄今我也沒曾說與旁人。

　　仙人賜姓，也是白父仙人定下的習(xí)俗。

　　他會揀選對他忠誠一些部族，賜予他們姓氏，算作是一種無上殊榮。而眼下這個洼山的熾獰大州，便是被賜予“熾”姓的一族。正如我們阜膂部落的“蘇”氏，南陲部落的“俅”氏，盡皆此理。

　　囂還在洼山大寨下叫罵不斷，很快寨上的幾個頭目便有按捺不下激憤的，紛紛嗷嗷請戰(zhàn)。

　　熾燦略微瞧一眼遠(yuǎn)遠(yuǎn)掠陣的大軍，才對他身側(cè)一人說：“你且去會會。”這人顯是熾燦左膀右臂，他聽聞熾燦有令，當(dāng)即開寨應(yīng)戰(zhàn)。

　　他長得寬額大臉，威武十分，領(lǐng)數(shù)十個熾獰大州族人開寨而來，來到車囂跟前，叫罵道：“你們這些蠻人！怎敢反叛白父仙人？”說及“白父仙人”四字時，面色敬畏十足。

　　車囂本自是個霸道的角色，對他吼道：“你是哪個？快報(bào)上名來，不然俺把你砍作兩截，你可就沒機(jī)會說了。”

　　那人怒目沖沖，咬牙吼道：“俺是熾獰大州的大兵作，熾拜！你快來受死吧！”說著，已經(jīng)挺槍向囂殺來。

　　但見他把手中雙槍齊出，在空中舞的呼呼作響，槍尖的寒芒凜凜，似如夜幕下的流星一樣，卻是直襲車囂命門而去。

　　我遠(yuǎn)遠(yuǎn)瞧著那熾拜起步的速度與力量，便有些擔(dān)憂的向蘇爵說道：“車囂只怕非是他的對手，我們是否替人上陣？”

　　蘇爵暗暗瞪我一眼，目光示意我不要再言。

　　我本來有些不解其意，但微微沉吟片刻，也就全然明悉了。

　　車囂的跋扈已經(jīng)引來許多部族的不滿，今日是個除去他的良機(jī)。

　　況且，至此刻瞧著洼山的首領(lǐng)的模樣，是不愿與我們爭鋒相對，只想著守寨不出。但我們一旦殺了熾燦的左膀右臂，便由不得他不出寨對陣。

　　果不出所料，那邊熾拜的雙槍迅猛十分，很快刺的車囂滿身鮮血。車囂又只善于蠻力，掄起斧子便只知胡亂的揮砍，一點(diǎn)章法也無。因此一斧子也沒能打著，是分毫也不奇怪。

　　只見熾拜把雙槍齊刺，呈一上一下之勢，雙足一蹬，便向車囂猛地殺去。車囂這時是真的害怕極了，慌亂中也不知怎么躲閃，只胡亂將大斧擋在身前。

　　只聽到一聲“哐當(dāng)”，熾拜在上的一槍與大斧擦出火花迸飛，在下的一槍卻是勢如破竹，徑自穿透了車囂的腹腔，于是對陣告敗。

　　車囂才剛戰(zhàn)敗，便聽聞洼山寨頭上一陣雀躍歡呼。便在此時，忽聽蘇爵大叫道：“賊人殺我先鋒，誰與我將他拿下？”

　　左邊閃出一道輕甲女將，叫一聲：“我去！”正是奺的好姐妹，南陲部落的俅疾。

　　俅疾單手持劍，只幾步輕盈的猛躥，幾個呼吸之間，便抵至熾拜跟前，叫道：“看劍！”她的動作實(shí)是太也迅猛，便是我也沒法果斷反應(yīng)。

　　那個熾拜亦自完全沒能料及，大叫一聲，便也挺槍來拆招。哪知道雙槍被俅疾的一劍頂住，俅疾只將長劍在跟前輕畫一圈，往身側(cè)這么一擺，只聞“鏗鏘”脆響一聲，便把熾拜的雙槍巧妙十分的彈開了去。

　　我們看的出神，萬眾北伐大軍的前排將士，俱自幾乎不約而同的喊：“好！”

　　又聽到“唰唰”兩聲，俅疾的劍風(fēng)迅捷來回，原來是刺去又回，電光火石一般的削去了熾拜的幾根手指。還不等熾拜叫喚，俅疾又馬上把劍一刺，穿透了熾拜的大腿，旋即伸手一拎，徑自把熾拜拖了過來。

　　疾實(shí)是一套動作渾然天成，我瞧著也嚇了一跳，更況是那些還沒緩過神來的熾獰大州人眾？

　　她這樣拖著熾拜來到蘇爵的跟前時，我才恍知原來她真是有備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