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兩趟累得韓小巧一身汗，頭發(fā)(fā)粘在臉上有點(diǎn)(diǎn)癢，著急放下桶撓撓臉突然發(fā)(fā)現(xiàn)(xiàn)自己家院子外面圍了一圈人。
“完了。”韓小巧第一反應(yīng)(yīng)就是先跑，跟她平常偷老李家咸鴨蛋被人找上門的時(shí)(shí)候一樣，等到?jīng)]人了再回來。可是她的腿就好像長(zhǎng)(zhǎng)了根兒一樣，釘在地上一動(dòng)(dòng)不動(dòng)(dòng)。腦子里響的是那聲軟乎乎的“你是誰(shuí)??？”沒有人用這種語(yǔ)(yǔ)氣跟她說過話，說的她心里也軟乎乎的?！鞍ァ繃艘宦暎至嗥鶿?，往家走。
“讓讓，讓讓，干啥呢么？好狗不擋道兒！”韓小巧一手拎著水桶一手往前推搡著。
“罵誰(shuí)呢死妮子！”
“恁家這是攤上事兒了！恁橫個(gè)(gè)毬！”
“恁爹這是從外面偷拐了個(gè)(gè)男娃！等著警察來恁家就遭殃咧！還在這橫！”
平常看不起她又打不過她的一群娃這會(huì)(huì)正跟著家里大人圍在這破院子外看熱鬧，看見她回來都拿話激她。
“偷啥？你看見咧？滿嘴噴糞！”韓小巧一貫嘴上不饒人，也不管里面啥情況，梗著脖子就頂人。
擠進(jìn)(jìn)院子里發(fā)(fā)現(xiàn)(xiàn)大舅正黑著臉從屋里出來，后面跟著她爹?！絆n小巧你給我過來！”
“咋，咋咧么大舅？”韓小巧是這會(huì)(huì)真的緊張起來了。
“恁爹不說實(shí)(shí)話，恁告訴我，屋里這個(gè)(gè)男娃是咋回事？敢編瞎話我撕了恁的嘴！”
韓小巧心里“咚咚咚”地跟打鼓一樣，瞅見她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好像她敢胡說就要了她的命。
“她個(gè)(gè)屁娃知道啥呢么？！真是俺從老車站那撿的，娃就睡在路邊渾身發(fā)(fā)燙么人管，俺看著實(shí)(shí)在是可憐才背回家咧?！?p> “呸！恁有那好心？那恁咋不給送派出所去咧？”
“哎呀。她舅恁都知道，俺哪敢上派出所咧，俺這膽子比耗子的都小。”
“放恁娘的屁！聽你在這滿嘴跑火車。韓小巧，恁說！”
韓小巧在院子里站著不敢動(dòng)(dòng)，身后是一群好事兒的沖她指指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面前是她爹擠眉弄眼地提醒她，對(duì)(duì)面是她大舅氣得通紅的臉。她腦子里空空的，費(fèi)(fèi)好事動(dòng)(dòng)了動(dòng)(dòng)嘴，感覺舌頭和上膛粘到了一起，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好像下定決心般地出了聲，“大舅。。他是”
“醒了醒了！”屋里她娘突然帶著哭聲喊，“她爹，人醒了！”
“咋咋呼呼干啥咧！”她爹愣了一下趕緊叫到，看她大舅已經(jīng)(jīng)進(jìn)(jìn)去了，才跺了跺腳，邁進(jìn)(jìn)屋。
韓小巧這會(huì)(huì)兒徹底反應(yīng)(yīng)過來，喘了幾口氣，想了想，又把桶里的水倒進(jìn)(jìn)缸里。然后不慌不忙地往屋里走。對(duì)(duì)，既然醒了，事情又鬧開了，那也沒啥好怕的，有她爹兜著，反正人是他偷回來的。
等進(jìn)(jìn)去了發(fā)(fā)現(xiàn)(xiàn)屋里的人都黑著臉，炕上的男娃看見她好像突然找到救星似的，“啊。。啊！嗚嗚，??！”嘶啞著嗓子喊。她趕緊擠到炕前，男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啊啊”地叫著。
“咋是個(gè)(gè)啞巴？”她爹皺著眉頭煩得薅了一把頭發(fā)(fā)。
韓小巧像被雷劈一樣定住了，脖子就像上發(fā)(fā)條似的一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轉(zhuǎn)(zhuǎn)到炕上這人的面前?！鞍?，嗚嗚。。啊啊。”胳膊被抓著往下墜，韓小巧心都涼了。緩緩地看了她爹一眼。
韓大光好像突然反應(yīng)(yīng)過來似的，“對(duì)(duì)對(duì)(duì)，肯定就因?yàn)槭莻€(gè)(gè)啞巴，他家里人不要他咧，才給扔車站呢么！”
炕上的小人兒滿臉淚水，看得韓小巧心里一抽一抽的。啞巴了么？咋可能，剛剛明明。。。對(duì)(duì)啊，原來就是病著的，聽說還在打針，讓她那個(gè)(gè)殺千刀的爹折騰了一路，燒了兩天連口熱水喝不上，沒有吃的，沒有藥，咋能好呢?？墑竊趺雌l(fā)(fā)個(gè)(gè)燒就說不了話了？韓小巧不知道為啥鼻子發(fā)(fā)酸，透不過氣，就這么呆呆地站著任由他拽著自己的胳膊哭。
“不行，這得叫警察來，萬(wàn)一他家人找他咋辦？”炕上的人聽著突然“?。“?！”地叫著，使勁點(diǎn)(diǎn)頭，眼淚滴在韓小巧的手背上讓她一個(gè)(gè)激靈，抬頭看著大舅。
“別別！她大舅，恁看這娃是個(gè)(gè)啞巴，他家人肯定不要他咧。再說他說不出話，咋找？警察來了也不好使??！”
“呵，那恁是個(gè)(gè)啥意思？”
“大哥，”韓大光咧著滿嘴的黃牙討好地笑:“恁看我這也么有個(gè)(gè)兒，俺撿他回來那也是有緣咧，俺保證，俺不嫌棄他是啞巴，把他當(dāng)(dāng)俺親兒養(yǎng)(yǎng)活。就當(dāng)(dāng)給俺老韓家留個(gè)(gè)后，恁看這樣行不？”
“呵。恁老韓家的后？”冷笑著看了看韓大光，又看看自己那個(gè)(gè)瘸腿妹子和地上這個(gè)(gè)悶著頭的女娃。
“她舅，恁看這樣行不？”韓大光咽了口唾沫又道:“俺先養(yǎng)(yǎng)活著這娃，他家里人要是找著了，俺就讓他回去，保準(zhǔn)(zhǔn)不攔著！”
李廣源聽著，不說話了。
他的沙廠最近剛接了個(gè)(gè)公家的大活兒，本來是好幾個(gè)(gè)沙廠的人都盯著，但是他跟這屆鎮(zhèn)(zhèn)長(zhǎng)(zhǎng)的秘書關(guān)(guān)系不錯(cuò)(cuò)，這活兒才給了他。這會(huì)(huì)兒正是要緊的時(shí)(shí)候，本來這幾天他心里挺美。哪成想這個(gè)(gè)節(jié)(jié)骨眼兒上韓大光弄出這樣大的事情。他早就不干村長(zhǎng)(zhǎng)了，但是在鄉(xiāng)(xiāng)里和鎮(zhèn)(zhèn)上都是能叫得上名兒的人。雖然他是不想認(rèn)(rèn)李秀花這個(gè)(gè)拖后腿的妹子，可在外人眼里，他們還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出事兒了自己少不了惹一身騷。
思前想后，李廣源“哼”了一聲罵到:“俺是不想管你這賴子，把娃病養(yǎng)(yǎng)好趕緊去找他家里人！”說罷扭頭便走了。
韓大光一聽松了口氣，趕快往外送李廣源出門。他這大舅子雖然看不上他，但是人家有得是錢，所以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說到底在外人面前，他也是老李家的姑爺，出點(diǎn)(diǎn)啥事別人也要看看他這大舅哥的面子，總不好把他一棍子打死翻不了身的。
“還看啥呢么？！都走走走！”韓大光在外面趕人，亂糟糟的。
屋里她娘好像剛活過來似的開始絮絮叨叨:“俺的天爺咧?！表n小巧和那男娃的眼睛對(duì)(duì)上，看著他滿臉的淚，心里亂麻一樣，無聲的說了句:“別哭?！蹦悄型尥蝗幌袷鉗偭艘粯優(yōu)^蓋臉地打她，一邊打一邊“啊，啊。。?！鋇睪孟裨谫|(zhì)(zhì)問她。拳頭落下來軟綿綿的，一點(diǎn)(diǎn)都不疼。韓小巧皺了皺眉，也不出聲也不動(dòng)(dòng)，就那么站在他身邊讓他打。她娘愣了一下剛想上去攔，就聽她爹一邊往里走一邊壓低了聲音吼:“都作死呢！”進(jìn)(jìn)來一看，三步并作兩步到炕前一巴掌把病著的那個(gè)(gè)扇倒了。
“老子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找了個(gè)(gè)瘸子天天拉個(gè)(gè)臉像哭喪，生了個(gè)(gè)賠錢貨，又撿了個(gè)(gè)啞巴！一屋子喪門星！”
說完聽見李秀花“嗚嗚”地又要哭，抄起炕邊的笤帚就往她身上招呼，“叫恁嚎，老子打死你。就叫恁給老子的財(cái)(cái)氣都嚎走咧！”越說越生氣，下手也越狠。
男娃看愣了，忘了哭?？粗n大光那張猙獰的臉，他突然渾身都抖了起來，口吐白沫，眼皮往上翻，眼白外露，抽了過去。
韓小巧大驚，趕緊上炕去推他，怎么都推不醒。她腦子里一下就炸了，那邊她爹還在瘋狂地?fù)]著笤帚，她什么也顧不得了，推開門風(fēng)(fēng)一樣地往大舅家跑。她知道，今天即便那娃死了，她爹連眼皮都不會(huì)(huì)眨一下，只會(huì)(huì)罵晦氣。她娘跟個(gè)(gè)死人也差不多，從來都是個(gè)(gè)不頂用的。找大舅，只能找他，讓他送那娃去醫(yī)(yī)院，他有車。
跑到李廣源家院門口她“哐哐哐”地拍門，“大舅！大舅，快開門！開門吶！大舅媽！開門！”
“叫魂兒呢！走走，恁新鳳姐要寫作業(yè)(yè)咧?？熳摺！?p> 趙淑英最不耐煩看見她，纏死鬼兒。今兒晌午她回來就覺得不對(duì)(duì)勁兒，平常借東西哪有那么痛快還給她的時(shí)(shí)候。那個(gè)(gè)急慌慌地樣兒分明就是屋里有鬼想支開她。本來不想管那家的閑事，太糟心。可她聽說昨晚韓大光回來了，心想肯定沒干好營(yíng)(yíng)生，所以趁李廣源回家吃晌午飯的時(shí)(shí)候就說了這事。李廣源怕出什么幺蛾子，過去一看，果然是韓大光給他捅了馬蜂窩，居然抱了個(gè)(gè)來歷不明的男娃回來！說是老車站那撿的，聽他放屁！看著都有六七歲了，真要是嫌是啞巴早就不要了，還能等養(yǎng)(yǎng)到這么大？這會(huì)(huì)李廣源剛回家屁股還沒坐穩(wěn)(wěn)，這個(gè)(gè)就來找晦氣。
想到這她就更不愿跟門外那個(gè)(gè)纏死鬼兒多說一句。
“快開門大舅媽！俺爹撿回來那個(gè)(gè)男娃抽羊角風(fēng)(fēng)咧！你快讓俺大舅送他去醫(yī)(yī)院?。 ?p> 趙淑英聽了嚇了一跳，這事兒她才不能管，惹火燒身。一言不發(fā)(fā)地扭頭就要進(jìn)(jìn)屋。把聽見聲兒從屋里正準(zhǔn)(zhǔn)備往外走的李廣源也推了進(jìn)(jìn)去。
“咋咧么？”
“那家的事兒。恁不管她！”
“嗯。”說罷倆人就進(jìn)(jìn)屋了，想著由她在外面等。
韓小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怕再晚一會(huì)(huì)家里那個(gè)(gè)真不行了。索性直接撒起潑來，在門口先是“哇”地哭一聲然后猛嚎起來:“大舅，恁快上俺家看看去吧！人都快死咧！這人是恁讓俺爹留下來的，要是死在俺家咋辦咧？大舅，大舅媽！恁倆不能不管?。∷廊訴鄭 焙客曖珠_始“哇哇”地哭。
這會(huì)(huì)太陽(yáng)(yáng)馬上下山了，村里人都從地里回家吃飯了，四下靜悄悄的，就聽韓小巧自己撕心裂肺地又哭又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