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三天大會(huì)開完后，華總就回國內(nèi)(nèi)去了。金經(jīng)(jīng)理要再開兩天銷售會(huì)議，而樂隆要再進(jìn)(jìn)行一周的產(chǎn)(chǎn)品培訓(xùn)(xùn)。

　　金經(jīng)(jīng)理對樂隆說：“領(lǐng)(lǐng)導(dǎo)(dǎo)都走了，他們公司不會(huì)再招待了，再整天讓肖曉東接送我們也不合適，我們搬到市內(nèi)(nèi)去住。”

　　樂隆自然很樂意。這個(gè)(gè)賓館環(huán)(huán)境是幽靜，可是周圍沒有什么建筑，按照金經(jīng)(jīng)理的說法，就是個(gè)(gè)外國的農(nóng)(nóng)村。有一天晚上，公司沒有招待吃飯，他們走了好遠(yuǎn)(yuǎn)才到一個(gè)(gè)麥當(dāng)(dāng)勞店，吃的漢堡是甜的，很難吃，比國內(nèi)(nèi)的難吃多了。

　　他們找肖曉東商量，希望他幫他們在市內(nèi)(nèi)定個(gè)(gè)賓館。

　　肖曉東說：“這樣倒是好，你們可以在市內(nèi)(nèi)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只是，我就沒法接送你們了，要不然要繞一大圈，上下班路上進(jìn)(jìn)市內(nèi)(nèi)還有些堵車的。”

　　金經(jīng)(jīng)理對他說：“不需要接送了，你告訴我們怎么坐車就行了。”

　　肖曉東訂好了賓館，說送他們過去。金經(jīng)(jīng)理和樂隆退了房，坐著肖曉東的車到了市內(nèi)(nèi)的一家賓館。肖曉東對他們說：“你們?nèi)ラ_好房間，把行李放了，然后我們一起去吃飯。這里靠近河邊，那里很熱鬧的，吃的東西也很多。我請你們吃飯。”

　　這個(gè)(gè)賓館就在街邊上，樂隆已經(jīng)(jīng)看到了周圍有很多餐館，招牌寫的是英文和法文。賓館的房間雖然小，但很整潔。他們登記完，放好行李，來到大廳。肖曉東在大廳里等著，見到他們，說道：“我們?nèi)ズ輿呑咦擼藝埬銈兂暈韃汀！?p>　　金經(jīng)(jīng)理說：“這幾天都是吃的西餐，想換個(gè)(gè)口味，附近有沒有越南河粉？我最愛吃那個(gè)(gè)了。”

　　“有啊。”肖曉東說道，“只是，請你們吃越南河粉太簡單了點(diǎn)(diǎn)吧。”

　　“我們還講什么客氣啊。”金經(jīng)(jīng)理說道，“我們來請你，這幾天辛苦你了。”

　　他們來到河邊，河邊果然很熱鬧。河里的水很大、很清澈，波濤滾滾地向前流去。

　　“這是什么河啊？”樂隆隨意地問道。

　　“圣勞倫斯河。”肖曉東隨意地答道。

　　“圣勞倫斯河？”樂隆突然顯得很驚訝，“很有名啊！”

　　“是嗎？你知道？”肖曉東見樂隆驚訝的表情，有些異樣地問。

　　“我知道。”樂隆回答道。

　　他不好跟肖曉東說，他看過索爾·貝婁的一篇小說，《在圣勞倫斯河畔》。不過，樂隆想，索爾·貝婁指的應(yīng)(yīng)該是在蒙特利爾附近的圣勞倫斯河，而不是在這里的。等金經(jīng)(jīng)理走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去一趟蒙特利爾，看看索爾·貝婁所指的圣勞倫斯河，沒準(zhǔn)(zhǔn)還能去看看他的故居呢。他想著，要是真的給那個(gè)(gè)在飛機(jī)(jī)上遇見的在McGill大學(xué)(xué)當(dāng)(dāng)教師的外國女人打電話，她會(huì)不會(huì)真的帶我去轉(zhuǎn)(zhuǎn)一圈呢？

　　他們吃完越南河粉，往賓館回走的時(shí)(shí)候，經(jīng)(jīng)過一家性用品商店。金經(jīng)(jīng)理很好奇，要進(jìn)(jìn)去看看。肖曉東欣然地領(lǐng)(lǐng)著他進(jìn)(jìn)去。樂隆雖然注意到了，但本沒打算進(jìn)(jìn)去，見他們都進(jìn)(jìn)去了，也隨著進(jìn)(jìn)去看看。他看到的比較特別的是，一個(gè)(gè)玩具娃娃一樣的東西，小腦袋、小胳膊小腿，臉是外國女人的模樣，頭發(fā)(fā)是金黃的，而整個(gè)(gè)軀體是一個(gè)(gè)洞。

　　肖曉東也看到了，笑著對他說道：“買一個(gè)(gè)？”

　　樂隆笑著搖了搖頭。

　　金經(jīng)(jīng)理盯著一個(gè)(gè)握著拳頭、胳膊很長的手，問樂隆：“猜猜這是干什么的？”

　　樂隆知道這是女性用的，但很驚訝于如此的粗大，便反問道：“這么大？”

　　金經(jīng)(jīng)理說道：“那當(dāng)(dāng)然，外國的就是大。你沒見街上有的女的，屁股比浴缸都要大。”

　　他們真的在街上見到一個(gè)(gè)女的，“屁股比浴缸都要大”，胸前的比籃球還要大，皮膚卻是雪白的，白花花的。她站在街邊，不知道等誰。樂隆還跟她打了招呼，她還回應(yīng)(yīng)了。

　　等離開她有一段距離后，肖曉東對樂隆說：“你也真是的，還跟她打招呼。”

　　樂隆笑著說道：“沒什么吧？表示禮貌啊。”

　　肖曉東說：“她是**，等客人的，你跟她打招呼，小心她賴著你跟你走。”

　　樂隆聽了，有些后怕。

　　經(jīng)(jīng)過一家書店，樂隆買了一本《洪堡的禮物》，花了二十二點(diǎn)(diǎn)五加元。書是“企鵝出版社”出版的，很精致，封面是一張黑白的街景的照片，照片的正中間是一個(gè)(gè)匆匆走著的中年男人的背影，穿著長風(fēng)(fēng)衣，戴著大圓帽。他還看到一本《只爭朝夕》，薄薄的，卻也要十八加元，封面是一個(gè)(gè)穿白襯衣、打領(lǐng)(lǐng)帶的中年男人坐在窗前的沙發(fā)(fā)上。他猶豫了一會(huì)，最終沒有買。

　　“買了本書？國內(nèi)(nèi)沒有嗎？這里的書就貴了。”肖曉東說道。

　　樂隆笑了笑，說道：“國內(nèi)(nèi)沒找到。買一本做個(gè)(gè)紀(jì)(jì)念吧。”

　　到了賓館門口，肖曉東跟他們告別，開車回家去了。樂隆和金經(jīng)(jīng)理坐電梯上樓，到了房間里。金經(jīng)(jīng)理打開電腦處理郵件，樂隆卻沒什么事，躺在床上，看了會(huì)電視，覺得實(shí)(shí)在沒有什么好看的，便打算下樓去抽支煙。

　　外面已經(jīng)(jīng)天黑了。他在賓館門外抽煙，一個(gè)(gè)年輕的、金發(fā)(fā)碧眼的外國女孩跟他打招呼，找他借火。他把打火機(jī)(jī)遞給她。她點(diǎn)(diǎn)燃煙后，將打火機(jī)(jī)還給他。他用英語對她說：“你需要的話就自己拿著吧。”

　　女孩顯出驚訝的表情，隨后將打火機(jī)(jī)揣在褲子口袋里，對他說著謝謝。

　　他抽完煙，進(jìn)(jìn)到賓館里。他進(jìn)(jìn)電梯的時(shí)(shí)候，沒想到遇到了姜昆。姜昆個(gè)(gè)子很高，臉龐看上去很大。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gè)(gè)人，樂隆有些不知所措。

　　姜昆站在靠近電梯的位置，按了個(gè)(gè)七樓，扭頭問樂隆：“幾樓？”

　　“五樓，謝謝！”樂隆拘謹(jǐn)(jǐn)?shù)卣f道。

　　姜昆又按了個(gè)(gè)五樓。

　　在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兩人都沒說話。樂隆覺得尷尬，便開口問了句：“您什么時(shí)(shí)候回國？”

　　姜昆似乎是沒想到樂隆會(huì)跟他說話，略微露出一絲驚訝，說道：“還得過兩天。”

　　電梯到了五樓，樂隆略顯緊張地跟姜昆說了句“再見”，姜昆也回了句“再見”。

　　樂隆回到房間里，感覺有些驚魂未定。除了陳曉蓉，他還沒有見到過其他名人，更何況是姜昆這樣的大名人，更何況是兩人單獨(dú)(dú)在一個(gè)(gè)電梯里。他禁不住把在電梯里遇到姜昆的事告訴了金經(jīng)(jīng)理。

　　“真的假的？你看錯(cuò)(cuò)了吧？”金經(jīng)(jīng)理驚訝地問道。

　　“不可能錯(cuò)(cuò)的。我還跟他對了話，問他什么時(shí)(shí)候回去，他說還要過兩天。”

　　“那你沒找他合個(gè)(gè)影？”

　　“在電梯里，怎么合影？”

　　“我要是見了他，一定會(huì)找他合個(gè)(gè)影。”

　　第二天一早，樂隆和金經(jīng)(jīng)理從電梯里出來，到了大堂。金經(jīng)(jīng)理一眼就看到了姜昆，看到他戴著墨鏡，坐在會(huì)客的沙發(fā)(fā)上。照理說戴著墨鏡應(yīng)(yīng)該是不好認(rèn)(rèn)出來的，可是因?yàn)闃仿∽蛺焱砩細(xì)嬖V了金經(jīng)(jīng)理他在電梯里遇到姜昆的事，所以金經(jīng)(jīng)理很快就確認(rèn)(rèn)了那人是姜昆。他立即沖了過去，沖到姜昆面前，興奮地喊了聲“姜昆老師！”

　　姜昆似乎是被嚇了一跳，但還是勉強(qiáng)(qiáng)地露出了笑容，不好否認(rèn)(rèn)自己是姜昆。金經(jīng)(jīng)理對姜昆說，要合個(gè)(gè)影。姜昆顯得有些無奈地取下墨鏡。金經(jīng)(jīng)理將數(shù)(shù)碼相機(jī)(jī)遞給樂隆，囑咐樂隆多拍幾張。樂隆按了很多次快門，金經(jīng)(jīng)理才不舍地離開姜昆身邊，不停地說著“謝謝”。姜昆重新戴好墨鏡，重新坐到沙發(fā)(fā)上，似乎是因?yàn)楸淮驍_了，有些不太高興。

　　金經(jīng)(jīng)理一張張瀏覽著照片，喜悅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失落。樂隆看了，雖然金經(jīng)(jīng)理比樂隆高大，臉也大，但是跟姜昆站在一起，就顯得臉特別尖瘦，跟姜昆的富態(tài)(tài)的臉相比，金經(jīng)(jīng)理的臉顯得跟個(gè)(gè)猴子的臉一樣。這不是自取其辱嗎？樂隆想著。他很后悔昨天晚上把遇到姜昆的事告訴了金經(jīng)(jīng)理，以致今天給姜昆造成這么大的麻煩。他在給金經(jīng)(jīng)理和姜昆合影的時(shí)(shí)候，看得出來姜昆臉上的一絲不悅，沒準(zhǔn)(zhǔn)姜昆更怪罪的是他而不是金經(jīng)(jīng)理呢。

　　他接到東方衛(wèi)(wèi)視的短信，說是星期天下午去電視臺參加《今天誰會(huì)贏》的錄制。他計(jì)(jì)算著日子，認(rèn)(rèn)為時(shí)(shí)間應(yīng)(yīng)該是正好，他周五下午能到上海，周六休息一天，周日下午去參加錄制肯定不會(huì)有問題。

　　金經(jīng)(jīng)理回國后，樂隆想著，蒙特利爾是不打算去了，不如再去一次書店，把那本《只爭朝夕》買回來做個(gè)(gè)紀(jì)(jì)念吧。他去書店，買了《只爭朝夕》，還驚喜地買到另外兩本書，一本是奈保爾的《抵達(dá)(dá)之謎》，還有一本是愛麗絲·門羅的《逃離》，說是驚喜，是因?yàn)檫@兩本書都是降價(jià)(jià)書，一本一個(gè)(gè)加元。

　　他跟吳輝聯(lián)(lián)系了，說這一次雖然從多倫多轉(zhuǎn)(zhuǎn)機(jī)(jī)，但間隔只有兩個(gè)(gè)多小時(shí)(shí)，應(yīng)(yīng)該是沒有機(jī)(jī)會(huì)見面了。吳輝問他，是幾點(diǎn)(diǎn)從多倫多出發(fā)(fā)的飛機(jī)(jī)。他說是下午四點(diǎn)(diǎn)的。吳輝說，可以把從三河市到多倫多的航班改簽了，早點(diǎn)(diǎn)到多倫多，他去機(jī)(jī)場接他，然后一起去吃個(gè)(gè)午飯，聊聊天，再送他去機(jī)(jī)場。他覺得也許可行，便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改簽機(jī)(jī)票，本來是中午十二點(diǎn)(diǎn)多的飛機(jī)(jī)，他想改簽到早晨九點(diǎn)(diǎn)的，這樣十點(diǎn)(diǎn)多鐘就可以見到吳輝了。

　　他打電話給航空公司，說自己想改簽早晨那一班的航班。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很快說已經(jīng)(jīng)改好了。可是他卻又不敢相信，只是一個(gè)(gè)電話，沒有任何憑證，真的就這么改好了嗎？他身上沒有多少現(xiàn)(xiàn)金，也沒有信用卡，要是出了差錯(cuò)(cuò)，沒準(zhǔn)(zhǔn)就回不了國了。可是他又覺得，即使沒有改好，他也還是可以坐原來中午十二點(diǎn)(diǎn)多的飛機(jī)(jī)的，不至于誤了從多倫多起飛的航班的。只不過要早早地起床了。他將改簽后的航班號和到達(dá)(dá)多倫多的時(shí)(shí)間告訴了吳輝。吳輝對他說，到時(shí)(shí)候他出了機(jī)(jī)場，坐電梯到出發(fā)(fā)口，在五號口等著。

　　出發(fā)(fā)的這天，樂隆早早地起床了。他離開房間的時(shí)(shí)候，在桌上放了一堆硬幣，都是一些零錢，只有三枚是一加元的，其它的都不超過一個(gè)(gè)加元，平時(shí)(shí)去吃飯的時(shí)(shí)候找的。雖然每個(gè)(gè)找錢的地方都有捐獻(xiàn)(xiàn)零錢的玻璃盒子，但他不習(xí)(xí)慣將零錢扔進(jìn)(jìn)盒子里，也有些舍不得，可是臨走的時(shí)(shí)候，他又覺得這些零錢帶在身上顯然不方便。他數(shù)(shù)了數(shù)(shù)，加起來估計(jì)(jì)也就是不到十個(gè)(gè)加元。他仔細(xì)(xì)檢查了房間，生怕落下東西，心想，這要是落下東西，就不可能找回來了。

　　他坐電梯到一樓，出了電梯口，見到會(huì)客的沙發(fā)(fā)上坐著幾個(gè)(gè)瘦瘦的小姑娘，東方人長相，皮膚比國內(nèi)(nèi)的女孩黑了不少，一個(gè)(gè)個(gè)(gè)打扮得很精致，頭發(fā)(fā)烏黑發(fā)(fā)亮，像是剛洗過。她們見到他，用她們那貓一樣的眼睛盯著他看。他的內(nèi)(nèi)心震動(dòng)(dòng)了一下。他裝著鎮(zhèn)(zhèn)定，拖著行李箱走到前臺，將房卡遞給服務(wù)(wù)員。服務(wù)(wù)員是個(gè)(gè)肥胖的外國女人，她收了房卡后，在電腦前操作了一會(huì)，用英語問他道：“你的銀行卡呢？”

　　樂隆有些驚訝，為什么要我的銀行卡？登記房間的時(shí)(shí)候金經(jīng)(jīng)理是刷了信用卡的。難道金經(jīng)(jīng)理刷的只是預(yù)(yù)授權(quán)(quán)？這樣就麻煩大了，自己并沒有能刷外幣的銀行卡，也沒有信用卡。他出國前，到各大銀行申請信用卡，可是除了招商銀行外，其它銀行根本不接受。招商銀行雖然接受了，但在出國前也拿不到。金經(jīng)(jīng)理走的時(shí)(shí)候，給了他三百加元，這幾天他已經(jīng)(jīng)用掉了快兩百，只剩下一百多加元了。

　　“我沒有銀行卡。我的同事不是刷過了嗎？”樂隆用英語擔(dān)(dān)心地問道。

　　“沒有銀行卡？”服務(wù)(wù)員疑惑地問道，“你同事只是刷的預(yù)(yù)授權(quán)(quán)。那你的信用卡呢？”

　　“信用卡？也沒有。只有用我同事預(yù)(yù)授權(quán)(quán)的信用卡扣款了。”樂隆說道。

　　服務(wù)(wù)員盯著他看了好一會(huì)，才說道：“那好吧。”

　　樂隆這才放下心來。

　　服務(wù)(wù)員在電腦上操作完后，打印出來一長條對賬單，遞給樂隆，說道：“這個(gè)(gè)收好。你回國后是要跟你同事對賬的，是嗎？”

　　“是的是的。”樂隆說道。他猶豫了一會(huì)，又說道，“能請您再打印一張嗎？我報(bào)(bào)賬也要用。”

　　服務(wù)(wù)員對他的要求似乎很理解，又打印了一張遞給他。

　　在這個(gè)(gè)過程中，樂隆注意到一個(gè)(gè)粗壯的黑人一直默默地站在他旁邊。樂隆一直覺得奇怪，也有些緊張。

　　這時(shí)(shí)這個(gè)(gè)黑人開口用英語對他問道：“要出租車嗎？到機(jī)(jī)場嗎？”

　　樂隆這才意識到他是個(gè)(gè)開出租車的，稍微放心了些。這個(gè)(gè)黑人臉龐很大、嘴唇很厚、鼻孔大張著，活像個(gè)(gè)大猩猩。他穿著白色的襯衣，打著領(lǐng)(lǐng)帶，這樣顯得他的皮膚更黑了。他顯得特別沉穩(wěn)(wěn)，看上去很正直，樂隆選擇相信他，說道：“是啊，去機(jī)(jī)場。”

　　“跟我來吧。”黑人說道。

　　樂隆隨著他出了賓館大門，坐上停在旁邊的出租車。

　　在路上，樂隆問他：“剛才在賓館大堂的那些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你說那些女孩？**啊，你不知道？”黑人說道。

　　“啊？”樂隆驚訝地問道，“那她們大早晨的坐在那里能有生意嗎？”

　　“那就要看她們的運(yùn)(yùn)氣了，不是總有，也不是沒有。她們坐在那里邊休息邊接下一個(gè)(gè)活。”

　　“哦。”樂隆恍然大悟似的說道，“我住了很多天了，今天才看到。”

　　“那太可惜了。要是早點(diǎn)(diǎn)看到，你應(yīng)(yīng)該會(huì)叫一個(gè)(gè)吧。”

　　“不會(huì)不會(huì)。”樂隆說道。他猶豫了一會(huì)，又說道：“我沒錢。”

　　黑人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后，說道：“花不了多少錢的。”

　　樂隆也跟著笑了起來。

　　車到了機(jī)(jī)場，計(jì)(jì)價(jià)(jià)器顯示二十一加元。樂隆給了他二十五加元，說四元是小費(fèi)(fèi)。司機(jī)(jī)很高興，給他寫收據(jù)(jù)的時(shí)(shí)候，對他說：“我可以給你寫三十加元。”

　　樂隆說：“不用了，就寫二十五加元吧。”他不想給司機(jī)(jī)留下一個(gè)(gè)“不誠實(shí)(shí)”的印象。

　　排隊(duì)(duì)換登機(jī)(jī)牌、托運(yùn)(yùn)行李的人很多，卻井然有序，大家默默地往前移動(dòng)(dòng)著位置。他排了一會(huì)，忽然有些擔(dān)(dān)心，不會(huì)排錯(cuò)(cuò)隊(duì)(duì)吧？他抬頭看到上面寫著“國內(nèi)(nèi)”的英文，底下是一串法文，他雖然不認(rèn)(rèn)識，但可以肯定也是“國內(nèi)(nèi)”的意思，而另外一隊(duì)(duì)，上面寫著“國際”，排隊(duì)(duì)的人很少。他想，自己是回國去，是不是應(yīng)(yīng)該在“國際”那邊排隊(duì)(duì)呢？可是，先到多倫多再轉(zhuǎn)(zhuǎn)機(jī)(jī)，也可能是在“國內(nèi)(nèi)”這邊排隊(duì)(duì)。他猶豫不決，又不敢貿(mào)(mào)然離開這個(gè)(gè)隊(duì)(duì)列，否則到時(shí)(shí)候就要排到很后面去了。在慌亂之中，他打算問問別人。他看到，排在他前面隔開三四個(gè)(gè)人的位置一個(gè)(gè)粗壯的、黑黝黝的黑人正在注視著他，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慌亂。他便問他道：“你好！我回中國去，但是是在多倫多轉(zhuǎn)(zhuǎn)機(jī)(jī)，是不是應(yīng)(yīng)該排這里？”

　　黑人思索了一會(huì)，似乎也不確定，于是大聲地招呼處在很遠(yuǎn)(yuǎn)的位置的工作人員過來，問道：“這位紳士經(jīng)(jīng)多倫多去中國，是不是應(yīng)(yīng)該在這里排隊(duì)(duì)？”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客氣地對樂隆說道：“是的，沒錯(cuò)(cuò)，就是這個(gè)(gè)隊(duì)(duì)列。”

　　樂隆表示了感謝，也放下心來。黑人微笑著，友好地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然后微微背過身去，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fā)生似的。

　　換登機(jī)(jī)牌、托運(yùn)(yùn)行李的時(shí)(shí)候，樂隆特意問了工作人員，一個(gè)(gè)胖胖的外國女人，行李是不是直接在上海取，不需要自己在多倫多將行李轉(zhuǎn)(zhuǎn)運(yùn)(yùn)。

　　工作人員對他說：“肯定。不需要自己在多倫多轉(zhuǎn)(zhuǎn)運(yùn)(yùn)的。”她看了看他，露出微笑，又對他說：“從多倫多起飛的航班還有一個(gè)(gè)第一排的位子，第一排寬敞些，坐長途會(huì)舒服些，不過是個(gè)(gè)中間的位子，你需不需要？”

　　樂隆猶豫了一會(huì)，內(nèi)(nèi)心覺得自己還是喜歡靠窗戶的位子，不過聽她這么說，估計(jì)(jì)還是自己沒有經(jīng)(jīng)驗(yàn)(yàn)，第一排一定會(huì)舒適些，靠商務(wù)(wù)艙近，前面又寬敞，腿能伸直，再說，也不應(yīng)(yīng)該拂了人家的好意，于是對她說道：“好的，太謝謝你了。”

　　他在多倫多機(jī)(jī)場下了飛機(jī)(jī)后，看到有工作人員指示乘客中轉(zhuǎn)(zhuǎn)的往左，到達(dá)(dá)的往右。他想自己本應(yīng)(yīng)該往左的，卻要往右，朝出口的方向走去。他從到達(dá)(dá)大廳坐電梯到出發(fā)(fā)大廳，尋到五號出口，出了大門，便給吳輝發(fā)(fā)了條短信。國際短信要兩元人民幣，但是比打電話應(yīng)(yīng)該便宜很多。他點(diǎn)(diǎn)了支煙，邊吸邊等。他煙還沒抽完，就見一輛黑色小轎車開過來，吳輝探出腦袋，示意他上車。他急忙掐滅煙頭，打開副駕的車門，坐了進(jìn)(jìn)去。

　　“這么快？”他跟吳輝打了聲招呼，隨即問道。

　　“我早已經(jīng)(jīng)在前面等著了。”吳輝說道。

　　“真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你。”他感嘆似的說道。

　　“是啊，不容易啊。”吳輝說道，“我?guī)閎コ詡€(gè)(gè)自助餐，聊聊天，就要回來了。”

　　“嗯。時(shí)(shí)間有些緊迫。”

　　“還好還好。”

　　他們很快到了一家餐館，里面已經(jīng)(jīng)有不少人了。自助餐每人十五加元，卻十分豐盛，大龍蝦、大螃蟹、大蝦、三文魚，都特別新鮮，牛排、糕點(diǎn)(diǎn)、色拉、各種水果、咖啡、各種飲料，樂隆吃了喝了個(gè)(gè)大飽。

　　“你們公司很不錯(cuò)(cuò)啊，還有機(jī)(jī)會(huì)出國。”吳輝說道。

　　“還好吧，其實(shí)(shí)機(jī)(jī)會(huì)也不多，工資也不高。”樂隆說道。

　　“你是從部隊(duì)(duì)轉(zhuǎn)(zhuǎn)業(yè)(yè)后就到的這家公司？”

　　“是啊。”

　　“怎么聯(lián)(lián)系上的？”

　　“這家公司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在我們部隊(duì)(duì)有一個(gè)(gè)項(xiàng)(xiàng)目。”

　　“哦，我說呢。還是要靠關(guān)(guān)系啊，國內(nèi)(nèi)都這樣。”

　　“多少有一些吧。國外呢？不是這樣？”樂隆問道。

　　吳輝擺了擺手，表示完全不同的意思，說道：“這里完全靠自己。沒有人能幫上你。”

　　“這邊生活應(yīng)(yīng)該是比國內(nèi)(nèi)強(qiáng)(qiáng)多了，環(huán)(huán)境好、空氣好、食品安全、人又少。”樂隆說道。

　　“你說的這些都沒錯(cuò)(cuò)。可是，掙錢也很不容易。”

　　“是嗎？不是工作很穩(wěn)(wěn)定嗎？”

　　“誰說的？”

　　“我這次在廠家見到一個(gè)(gè)中國人，他在公司做開發(fā)(fā)，工作很穩(wěn)(wěn)定啊。”

　　“他是什么學(xué)(xué)歷？在哪上的學(xué)(xué)？”

　　“他碩士博士都是在加拿大上的。”

　　“我猜就是。不像我，在國內(nèi)(nèi)工作了那么多年，再移民過來的，沒有再在這邊讀書，國內(nèi)(nèi)的大學(xué)(xué)文憑這邊基本不認(rèn)(rèn)，所以要去打工就不容易了。”

　　“可是你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已經(jīng)(jīng)在國內(nèi)(nèi)掙了很多錢啊。”

　　“再多，到了這邊也就那么回事，不掙錢肯定是不行的。我剛來的時(shí)(shí)候，在工廠當(dāng)(dāng)過工人，那可是累壞了，一天十個(gè)(gè)小時(shí)(shí)，坐的地方都沒有，一直干著活。”

　　“啊？不是八個(gè)(gè)小時(shí)(shí)嗎？”

　　“工人是十個(gè)(gè)小時(shí)(shí)，不過是工作四天，休息三天。”

　　“我們身體不如人家，這樣肯定吃不消的。”

　　“是啊，后來我就不干了。可是找辦公室的工作人家都是要看文憑的，他們只認(rèn)(rèn)加拿大或者別的西方國家畢業(yè)(yè)的文憑，逼得我沒辦法，只好壯著膽子花錢辦了個(gè)(gè)小公司。那時(shí)(shí)候，錢花花地往外流，真是心疼啊。”

　　“你當(dāng)(dāng)時(shí)(shí)就掙了那么多錢，在國內(nèi)(nèi)應(yīng)(yīng)該可以過得很舒服了。”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啊，出國之前，國內(nèi)(nèi)的業(yè)(yè)務(wù)(wù)早就關(guān)(guān)閉了，再回去就沒有機(jī)(jī)會(huì)了。再說好不容易出來，總得在這邊找機(jī)(jī)會(huì)，不可能再回去了。”

　　“那倒是。”

　　“公司初創(chuàng)(chuàng)的時(shí)(shí)候，我出去搞推銷，受了不少白眼。有一次，人家把我當(dāng)(dāng)成流浪漢、闖入者趕出來了。”

　　“沒想到出國還受這么大的苦。”

　　“是啊，這些苦，平時(shí)(shí)都沒處訴說，只能往肚子里吞。不過，現(xiàn)(xiàn)在總算是熬過來了。你呢？家都搬到上海了嗎？在上海買了房子嗎？”

　　“家都搬到上海了。在上海貸款買了個(gè)(gè)小房子。”

　　“那還不錯(cuò)(cuò)。買車沒有？”

　　“沒有，每個(gè)(gè)月工資還了貸款就差不多了，哪還有錢買車？再說，上海上個(gè)(gè)牌照都要三萬多。”

　　“也是啊。在國內(nèi)(nèi)，有了車才是生活富裕的象征。可是在這里，車算不了什么，完全是個(gè)(gè)交通工具。”

　　“我們廠家的那個(gè)(gè)工程師，說在這里什么都好，就是難以融入外國人的社會(huì)。”

　　“這是肯定的。他還有融入的這個(gè)(gè)想法，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那是不是有時(shí)(shí)會(huì)感到寂寞？”樂隆問道。

　　“怎么說呢，其實(shí)(shí)在國內(nèi)(nèi)還不是下了班回家？和朋友聚會(huì)的時(shí)(shí)候能有多少？這只是一種感覺，只是距離遠(yuǎn)(yuǎn)了而已。”

　　“倒也是，其實(shí)(shí)在國內(nèi)(nèi)，和朋友、同學(xué)(xué)也沒有太多聯(lián)(lián)系。”

　　吳輝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問道：“吳芳還有聯(lián)(lián)系嗎？”

　　“沒有。”樂隆說道。

　　“聽同學(xué)(xué)說，她一直在新加坡，生了兩個(gè)(gè)孩子了。”吳輝說道。

　　“她體育很好，生孩子是小意思。”樂隆笑著說道。

　　吳輝也笑了，隨后說道：“一直在新加坡的話，估計(jì)(jì)也只是生活好一點(diǎn)(diǎn)，發(fā)(fā)不了大財(cái)(cái)。她要是跟了我，到加拿大，也差不多啊。”

　　樂隆說道：“感情這東西，不是這么算的。”

　　“我只是隨便說說。”吳輝笑著說道。

　　“你有幾個(gè)(gè)孩子？都多大了？”樂隆問道。

　　“哎。”吳輝嘆氣道，“我還沒有小孩，這是我到目前為止最大的遺憾。照理在這邊生孩子養(yǎng)(yǎng)孩子都是很輕松的。”

　　“沒想想辦法？回國去看看中醫(yī)(yī)？”

　　“辦法都想盡了，就是懷不上，現(xiàn)(xiàn)在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這倒是挺遺憾的。”

　　“你孩子呢？上幾年級？”

　　“開學(xué)(xué)了就該上三年級了。”

　　“在上海上學(xué)(xué)沒問題？我聽說在BJ問題很大，哪怕是上小學(xué)(xué)。”

　　“上海上小學(xué)(xué)還好，估計(jì)(jì)初中也還好，畢竟是義務(wù)(wù)教育。可是上高中、考大學(xué)(xué)就難了，要辦居住證才行。”

　　“那你的戶口沒有辦到上海啊？”

　　“辦戶口不可能啊。”

　　“我有個(gè)(gè)同學(xué)(xué)是二班的，考上的第四軍醫(yī)(yī)大學(xué)(xué)，分配在重慶，他找了一個(gè)(gè)重慶姑娘結(jié)(jié)的婚，所以戶口沒有問題，看來他好聰明的。”

　　樂隆聽了，有些不是滋味，這不是變相說我傻嗎？可是，他又沒法反駁吳輝。他想，吳輝是因?yàn)闆]有孩子，內(nèi)(nèi)心不平衡，才這么說的，是值得同情和原諒的。

　　“別說戶口了，居住證都很難辦。”樂隆說道。

　　“居住證有什么難辦的？”

　　“辦證要很多條件，我現(xiàn)(xiàn)在還沒時(shí)(shí)間去琢磨。”

　　“估計(jì)(jì)也是還沒那么緊迫吧？”

　　“是啊，走一步看一步，到時(shí)(shí)候再說吧。”

　　“沒想移民？加拿大這邊孩子上學(xué)(xué)一點(diǎn)(diǎn)問題都沒有，到時(shí)(shí)候上大學(xué)(xué)也沒什么問題。二班的張宏偉，據(jù)(jù)說也已經(jīng)(jīng)登陸加拿大了，說是完全為了孩子上學(xué)(xué)。”

　　“登陸”？樂隆被這個(gè)(gè)詞語刺痛了一下，難道我們國內(nèi)(nèi)的都是在水里游？難道我們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即使是，被別人這么說，怎么也不是滋味。看來，考慮到現(xiàn)(xiàn)實(shí)(shí)問題，吳輝的優(yōu)(yōu)越感還是挺強(qiáng)(qiáng)的。

　　“沒想，沒有錢。再說，年齡也偏大了，移民過來找不到工作的。”

　　“這邊工作倒是有的，只要肯吃苦。”

　　樂隆想，我身體不是多強(qiáng)(qiáng)壯，過來干體力活肯定是不行的。吳輝認(rèn)(rèn)識二班好多同學(xué)(xué)？樂隆于是問他道：“二班有個(gè)(gè)同學(xué)(xué)，叫劉安，你不認(rèn)(rèn)識吧？”樂隆估計(jì)(jì)他認(rèn)(rèn)識的別的班的同學(xué)(xué)應(yīng)(yīng)該都是縣城的，農(nóng)(nóng)村來的估計(jì)(jì)不會(huì)認(rèn)(rèn)識，不過他沒準(zhǔn)(zhǔn)能想辦法通過其他同學(xué)(xué)聯(lián)(lián)系到劉安。

　　“劉安？不認(rèn)(rèn)識，沒聽說過。”

　　“他是我小時(shí)(shí)候玩得好的朋友，也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學(xué)(xué)，你認(rèn)(rèn)識二班那么多同學(xué)(xué)，能幫我打聽打聽他的聯(lián)(lián)系方式嗎？”

　　“好的，我?guī)湍憒蚵牬蚵牎Ｖ灰麤]有跟所有同學(xué)(xué)斷了聯(lián)(lián)系，我估計(jì)(jì)都能打聽出來。”

　　“這么厲害？”樂隆驚訝道，“那你應(yīng)(yīng)該很容易打聽到吳芳的聯(lián)(lián)系方式啊。”

　　“聯(lián)(lián)系方式好打聽啊，可是打聽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也是啊，這么多年了，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樂隆看了看手機(jī)(jī)上的時(shí)(shí)間，快兩點(diǎn)(diǎn)了，于是又說道：“時(shí)(shí)間也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吳輝開著車，很快就到了機(jī)(jī)場出發(fā)(fā)大廳門口。車停穩(wěn)(wěn)后，樂隆跟他說再見，說不用下車了。吳輝還是下了車，轉(zhuǎn)(zhuǎn)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取出幾盒印有紅色的楓葉的盒子，找出一個(gè)(gè)塑料袋，將幾個(gè)(gè)盒子裝進(jìn)(jìn)去，遞給樂隆，說道：“這是幾盒人參，我們這里的特產(chǎn)(chǎn)，品質(zhì)(zhì)是很好的，比國內(nèi)(nèi)的要好得多。”

　　樂隆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來又沒給你帶什么東西，你請我吃飯，還送給我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行？”

　　“這有什么？”吳輝說道，“你下次來，就在我家住幾天，我?guī)閎メ烎~。這里的魚特別鮮美，很多魚都是你沒有見過的。我還帶你到尼亞加拉大瀑布去玩。”

　　“好啊！”樂隆說著，可是心里想的是，估計(jì)(jì)再來的機(jī)(jī)會(huì)不多。“你回國經(jīng)(jīng)過上海吧？到了上海我來請你。”

　　“我以前都是從BJ走，也可以走上海的。下次一定去找你。”